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回到家之後裴濟進了自己房間，書桌上的英語書還打開着，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知識點。

他的英語成績不差，不過也只是普通高中生應試的水平，舒易洪給他申請了國外名校的留學，他需要在四個月內拿到110左右的托福分數。

除了每周三天接受外教單獨輔導外，更多需要他自己練習。

書上的字母像陰影一樣映在眼中，書下面壓着一張全英文的成績單。

他抽出那張薄薄的紙，上面英俊張揚的少年就朝他露出笑容來。

即使只是一張不會動的照片，那雙眼睛裏也仿佛有星辰光芒流動。因為這個笑容，連房間都似乎亮了幾分。

就像不久前在那個逼仄的陽臺上，他一臉好奇地看他手中黏合的螺母，微微張着嘴，眼睛也撐圓了些，十分認真，好像在看着什麽世界奇跡一樣。

裴濟不明白，為什麽舒寧的臉上能有那樣生動的表情？明明只是無聊的器械，生着斑斑薄鏽，該被丢進垃圾桶的東西，他卻能投去如此專注的眼神。

他的視線從少年的臉上移到加黑加粗的一排阿拉伯數字上。

117。

房間的門突然被敲響，傳來林雪溫柔的嗓音。

“我能進來麽？”

裴濟把成績單壓回書下，說道：“進來吧。”

林雪端着一盤水果進來，“阿姨剛洗好的，嘗嘗。”

“謝謝媽。”

他接過果盤，放在桌上沒動。

“今天開學怎麽樣？”

“沒什麽特別的事，報到之後舉行了開學典禮，然後就提前放學了。”他擡眼望了望林雪。

她一手扶着書桌，聽人說話的時候會垂着眼睛，跟着他的話點着頭，最後臉上有些掩不住的失落。

“我還遇見了舒寧。”他說。

果然，“舒寧”兩個字立刻就擦去了那分失落，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裴濟其實有些奇怪，舒寧雖然不是林雪親生，卻很像她。

比如此刻，她兩只手交疊，笑容燦爛，一眼就能被人看透。

“寧寧怎麽樣？過的還好嗎？”

他藏下眼中情緒，嘴邊撕扯出一絲笑意來：“嗯，很健康很活潑，我幫他解決了一個難題，他請我吃了一頓飯。”

無比和諧的回答，林雪果真露出放心的笑容來，叮囑他：“你們一個學校，要好好相處。寧寧他一個人生活肯定有很多不方便，可以的話，你多幫幫他，如果有什麽麻煩的地方，告訴我，別讓你爸知道，他還沒消氣呢。”

“爸不是也挺關心他的嗎？為什麽到現在還在生氣？”他問道。

林雪抿了抿嘴，搖頭，“這事是你爸的底線。”

只這一句，其他的不再多說。

“嗯，我知道了。”裴濟應下。

“那不打擾你學習了。”林雪打了招呼離開。

裴濟又坐了一會，把那張成績單重新抽了出來，揉成一團丢進了垃圾桶。

一種無比可笑的感覺浮上他的心。

他的親生母親，在同他說話的時候總有揮之不去的別扭與尴尬，唯有在提起那個養子時，神情語調才最自然，對他的關注遠遠超過他這個親生兒子。

他按不住這份煩躁，打開了手機裏的一個直播平臺。

前年他第一次參加數據競賽，認識了一個準備創業做直播平臺的青年彭樹，比他大了快十歲，卻不像其他人一樣對他這種初出茅廬的中學生帶着偏見，跟他聊得很開心。

兩人留了聯系方式，互相學習互相讨論，他還給他的平臺搭建出過一份力。

等到平臺正式運營時，彭樹第一時間邀請他體驗，後來這個APP就留在了他手機裏。

某天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下，打開後，首頁的自動推薦跳了出來。

在他要關掉時，有些熟悉的嗓音停住了他的手指。

一個直播寫作業的主播，全程不露臉，偶爾說說話，全是解題時的自言自語，鏡頭對準下的筆跡也不無眼熟。

他幾乎立刻就判定這個主播是舒寧，那一刻他的心底升騰起劇烈的情緒。

在家裏他擺脫不了舒寧的影子，連誤打開的APP裏都有他的身影。

屏幕上是一張數學卷，第一頁十道選擇題，前面幾道都已經選好，那只拿筆的手在試卷上直接演算，第二次代入公式時算錯了，最後得出了錯誤答案。

稀稀拉拉的評論區有人嘲笑，也有人刷屏提醒他該怎麽算，根本不看鏡頭的主播什麽也不知道。

前人說不知者不罪。

裴濟覺得，不知者怎麽會不罪呢？不知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他的直播關注列表裏只有一個名字，顯示正在直播中。

點進去後，一張渾圓的胖狗在屏幕上動來動去。

“啊？這幾步理解起來有點難哎。為什麽要把這個設定為1啊？”

評論區有人跟着解釋，很快就被刷過去。

“你們慢點，讓我看看解釋嘛！這卷子做不完明天我肯定要被老師給罵一頓。哎，等下，有人給我打微信語音……”

裴濟從書立裏抽出一張白紙，一邊演算一邊講：“我跟你講講這題吧。你的那一步想法偏了，把問題搞複雜了，你先看題幹第二句的提示……”

他一步一步把題目分析的思路還有計算步驟都列出來，最後聽到手機對面的舒寧激動地說道：“答案是負1，對吧？”

“嗯。”

“謝謝你裴濟。”

語音挂斷後，直播的聲音又響起來。

“這題我會了！剛剛我的天才同學教了我！對對對，就是來幫我修理洗衣機的那個同學！我怎麽感覺他無所不能啊。哈哈。”

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來，“話說回來，他不會也在看我做題吧……”

頓覺有幾分丢臉的舒寧飛快道：“今天先到這了，有件事我得先弄清楚，下次見，小樹苗們！拜～”

直播一掐斷，舒寧連答案都沒填上去，立刻就轉到微信去，想問問裴濟，怎麽會看到他直播。

轉念一想傍晚他都當着裴濟的面直播了，知道他直播賬號也不奇怪。

這時候微信跳出一條消息來，頭像是IE浏覽器的圖标，看着冷淡淡的，跟本人給人的感覺很像。

得出這個感想後，舒寧又遲疑着否認掉了。

裴濟這個人看着是冷淡，但相處下來其實外冷內熱，挺好一人，也許人家只是單純的不善言辭呢？

【裴濟：不繼續做題了？】

【正在攢功德：哦哦，其實我想問問你……】

他手上送出一只捂嘴的貓貓表情，繼續打字。

【正在攢功德：但我知道答案了。】

【裴濟：你确定你的答案是對的嗎？填空題第五道，答案是根號3。】

舒寧：“……”

【正在攢功德：我再算一次。】

【裴濟：你的思路沒錯，草稿紙上第三步數字代錯了。】

舒寧回頭一看，還真是。

重新算了答案填進去後，趕緊回來送了幾個撒花表情包。

【裴濟：這張卷子難度比較大，你要是想今晚做完的話，要熬夜。】

【正在攢功德：快九點了，我得繼續做題了，今天謝謝你。】

【裴濟：你要是不會做，我可以教你。】

我可以教你——多麽熱情善良的一句話，舒寧差點歡呼一聲。

【正在攢功德：不會耽誤你睡覺吧？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裴濟：沒關系，有來有往。】

【正在攢功德：？】

【裴濟：我教你數學，你可以教我英語。】

【正在攢功德：好哇！】

這一晚上舒寧都跟裴濟連着微信語音。

不得不說，他說的話根本不誇張，裴濟确實是個理科天才。

一中高二暑假作業的卷子是按高考的難度來的，對于還沒經過一年系統複習的學生來說，幾乎只有前面幾道題能順利做出來。

後面的填空題和大題在舒寧眼裏，可以用“缥缈”兩個字來概括，完全不知所雲。

而這些難題在裴濟眼裏，跟擺得整整齊齊的棋子似的，只看一遍，思路、切入角度、計算順序什麽都清清楚楚。

他不僅會做，而且講得透徹，很好理解。

一張卷子做完，舒寧生出自己也能考名校的錯覺。

演草紙上密密麻麻的字，他滿意地看了一眼，丢進了垃圾桶。

【正在攢功德：謝謝你，十一點半了，你快休息吧，晚安！】

過了一會裴濟回他消息。

【裴濟：晚安。】

他看到消息後才去沖澡，回來時手機上有個未接電話。

他回撥過去：“大半夜的還不睡覺？”

對面的聲音聽着有點虛弱：“寧兒，你明早幫我請個假吧。”

“剛開學就請假？”

“今天跟人打了一架，醫生讓我躺兩天休息休息，我這不是怕落下殘疾嗎。”

“還有開玩笑的精神，看來沒有多糟糕。”舒寧說道。

“嗯嗯，請兩天吧，保險。”

“沒回家？”

“沒回，要是讓我爸看到了，非得再退我一層皮。”

“那我明天放學去看你，早點睡覺，別打游戲了。”

“你給我帶點禮物，安慰一下我受傷的身體和心靈。”展斐嘿嘿笑道。

“行，白粥放蔥。”

“……你好狠的心。”

挂斷電話後，舒寧關燈睡覺。不知怎麽的，做了一個背景十分奇怪的夢。

夢裏他好像是哪個江湖正派的少主，掌門新喪，反派威脅他跟他們去某個地方。

門派弟子不願抛下他離開，他只能安慰他們：“我有逃脫的辦法，你們快走，別做傻事，別讓我回來的時候見不到你們。”

他被喂了碗加了粉末的白粥，準備跟着反派走的時候，見門派裏還有個弟子沒走，于是問他在幹什麽。

那個弟子躺在床上，說：“我還要再玩一會手機。”

醒過來的舒寧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