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直播時受到質疑一事，舒寧本以為過幾天就會過去。

直到趙韬在一個課間從樓上跑下來，把他拉到一邊，問他：“這不會是你吧？”

那時候剛跑完步，他還在微喘着氣擦汗，“嗯”了一聲，湊過去看舉到面前的手機屏幕。

楚樂直播APP裏有個自帶的論壇，裏面分了好幾個子板塊，例如“新晉主播”“歪瓜裂棗”“投食問祿”等。

新晉主播是一個排行類的板塊，裏面經常發一些投票的帖子，主題廣泛，正常或奇葩的都有。舒寧開始直播後一個月也上過某個排行，他在評論區看到的時候特地在下播後找到了帖子看了看，發現自己榮登“話最少主播”投票前十。

這種帖子往往都有給主播引流的意思在裏面，所以經常有些主播自導自演，他能在這種帖子裏露個名，大概全是運氣成分，剛好他直播間的觀衆愛看論壇。

投食問祿則是由數據黨發起，他們根據主播直播間的流量、禮物數量來推測主播收入，帖子不太多，而且一般針對的都是大主播或者異軍突起的主播。

歪瓜裂棗算是一個人見人唾棄的板塊，裏面全是一些主播被挖出來的瓜，熱度都很高。

現在板塊最上面的一個帖子，标題後面跟着紫紅的“新”和“熱”字。

【007or戲精？未成年主播可以有多心機？】

看到這一行字的時候舒寧還沒有察覺什麽，掃過标題下面的幾張圖後他停了擦臉的動作，從趙韬手裏拿過手機，屏幕往下滑去。

一個大課間三十分鐘，跑步花了二十分鐘，剩下的十分鐘他都用來看這個帖子。

趙韬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但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帖子洋洋灑灑數千字，配了上百張靜圖動圖甚至還有小視頻，分析了主播一棵野樹在平臺兩個月間的所有直播，從多個角度對他個性簽名“平平無奇的兼職高中生”進行了審判。

帖子條理清晰，先從所有的直播內容着手，分析了直播裏一些行為的合理性，是否能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生的兼職手段，其中幾個例如“寺廟兼職”“珠寶手模”等就不在合理範圍，被劃分到待定裏。

接着又将直播裏暴露出的主播本人的着裝、飾品，身邊的桌椅，鏡頭無意掃過的家具……幾乎所有能驗證主播真實生活的信息都被一張一張貼了出來。

離開舒家時舒寧只帶走了幾件衣服，畢竟衣服這東西，就算他留下來也只能被丢掉，犯不着為了什麽彌補心理浪費衣服，他平常不喜歡什麽飾品，唯一常年戴着的是件綠寶石手串。

他小時候身體不是很好，林雪去寺廟找大師開過光，給他保平安用的，自打戴上就沒有摘下過。

這些在鏡頭裏偶爾露出來的東西，都成了他富家子弟身份的佐證。

這個帖子裏的論點論據措辭十分簡潔客觀，似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如果是個單純的分析帖子，舒寧會佩服這人的觀察力和邏輯。

但顯然這個帖子意不在此，論點論據貼完，帖子畫風一轉，開始攻擊起了當事主播，嘲諷他是個個性惡劣的富家子弟，可能存在一定的心理疾病或者表演欲，在鏡頭裏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努力生活的貧窮高中生形象，以滿足不可告人的心理。

言辭之間情緒相當激烈，跟前面部分簡直像兩個人寫出來的。

主樓貼完“證據”後，接下來的一樓還補充了一些照片，舒寧快速看過去，主樓這個ID再也沒出現過，底下的樓全是路過踩一腳的人。

冷嘲熱諷有，煽風點火有，陰陽怪氣有，更多的是直白的辱罵，比之上次直播間的那一撮評論，排山倒海一樣洶湧而來。

趙韬早就把帖子看完，只是越看越覺得裏面被挂的主播眼熟，別的什麽衣服鞋子寫的卷子都是次要，主播手腕上露出的手串，他可是眼熟得不得了。

他之前在教室玩鬧，不小心推了舒寧一把，手腕上的一條手串磕到了桌子邊，當時舒寧緊張得要死，差點要跟他打一架，要不是手串沒什麽事，他估計自己非得鼻青臉腫不可。

在看到帖子後他就去看了主播一棵野樹的直播回放，聲音跟舒寧太像了，好幾場直播寫作業的時間，還有作業的內容，都對得上。

舒寧這個人爽快又熱情，沒什麽壞脾氣，跟誰都玩得開心，趙韬平常粗枝大葉，從沒想過他是什麽所謂的富家子弟，也沒有注意到他在做各種兼職。

“這到底怎麽回事啊？”趙韬覺得自己認識的舒寧并不像帖子裏說的是心理變态的騙子。

舒寧神色沒什麽異常，平靜地說了一句：“誤會。”

上課鈴聲響起，趙韬還想再問，舒寧已經把手機塞到他手裏，回了教室。

第三節課是英語，舒寧一直趴在桌子上。

旁邊的展斐推了他好幾次，沒把人推醒，最後因為聲響打擾其他人學習，被英語老師叫到教室後面罰站。

罰站的時候還不老實，用腳踢舒寧的凳子腿，踢了幾下沒反應。

再要伸腿時，舒寧突然站起來，凳子跟地面間摩擦出巨大的聲響，講臺上正在板書的老師吓了一跳，一群人扭過頭來看他。

“老師，我發燒了，想去醫務室看看。”

“去吧，班長你陪他一起去看看吧。”英語老師說。

舒寧轉身向後門走，說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展斐趕忙沖英語老師揮手：“老師，我去，我跟他一起。”

教室外，展斐問道：“寧兒你怎麽了？突然就沒了精神，跑操累到了？”

他這胳膊還得挂上大半個月，跑操自然是不能參加了，整個大課間都在睡覺，到了上課時才見舒寧臉色不好地回來，一回來就趴着不動。

“不累，你回去上課吧，我想自己呆一會。”舒寧說。

展斐眉頭一緊，“出什麽事了？有人欺負你了？”

舒寧停下腳步，目光垂着沒有看誰，說道：“現在別理我，展斐，回去，別跟着我。”

兩人在走廊上分開，各自安靜。

在他們身後的教室裏，整個班學生都在認真聽臺上的老師講課，唯有一人向窗外投去目光。

少頃，他舉手，“老師，我想去下醫務室。”

這個時候校園很安靜，只有高一某個班級在上體育課，傳過來很輕的吵鬧聲。

下了樓後舒寧走到了教學樓背後，坐在紫藤長廊下，呆了一會後從校服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開了直播APP。

好幾天沒登錄，一上線消息欄顯示999+的私信消息。

點開之前他就有預感，不會是什麽好消息。

果然，潮水一般的罵聲撲過來，震得他耳朵嗡嗡響，好似耳鳴。

其中許多昵稱他根本不認識，沒在直播間見過，也有幾個眼熟的，在求他回複無果後，默認了帖子裏的結論，對他表達了失望和江湖不見。

舒寧點了其中幾個就不敢再點。

他從沒想過事情能演變成這樣，好像一個荒誕的鬧劇。

因為他的信息延遲沒有及時回應，使那個看起來有理有據的帖子更有了說服力。

他在論壇裏找到了帖子，滑到最下面的評論欄，打了一行字。

【一棵野樹：沒有騙人，以前确實富過，只是現在貧窮了】

他回複剛發出去，立刻就收到一堆回應。

【明朝有酒：哦？敢情主播姓王？】

【麥麥：笑死了，嘴是真硬啊】

【一顆悠悠球：賺我們這些窮人的錢夠給自己的棺材鑲金邊嗎？】

【咳咳咳：平臺也該改改審核了，怎麽什麽人都能來直播？】

【月球上見你：主播有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精神病院，諱疾忌醫可不好啊】

【麥克風沒電了：樓上都小點聲，有錢人是你們能惹得起的嗎？跟我學着點，來，少爺，您從這邊滾】

……

一條條評論飛速刷出來，像渾水中吐出的泥沙一樣迷眼。

舒寧的手開始不自覺抖動，觸在屏幕上的指尖點出幾個錯亂的拼音，過了好一會，還是什麽都沒有發出去。

要怎麽解釋才能讓這些人相信呢？DNA證明？身份證？戶口本？

連他自己都覺得兩個小孩抱錯的事情離奇，又怎麽能讓陌生人相信？

況且，他來直播只是圖一個賺錢渠道，并不是要把自己剖開給誰看。

他沒有騙人，他該問心無愧才是。

茂盛的紫藤枝葉遮住了日光，陰影中的空氣都要更涼些。

舒寧默默坐了一會，覺得有點冷。

他沒再看任何評論，把手機關機，有片枯葉掉下來正好落在他手中。

他看着葉子棕黃幹燥的紋路，突然想起了長在二樓卧室窗口的那株柿子樹。

小學時家裏院子翻修，原本林雪想把他窗子下那塊圈出來弄一個玫瑰園。園藝師過來時，他偷跑去玩，被玫瑰花枝上的硬刺紮了下，很快傷口紅腫發炎，林雪就把玫瑰全換掉了，還争取他的意見。

當時語文課本上學了一篇關于柿子的文章，配圖黃澄澄的柿子格外誘人，他就說：“那栽一棵柿子樹吧。”

那棵柿子樹就種了下來，在一片矮花木中格格不入，不過他看得開心，林雪也就不在乎園藝師關于整體景觀的建議。

九月了，柿子樹上的柿子應該不小了。

舒寧感覺胸腔裏有種酸澀的沖動彌漫開，他很想看看那棵柿子樹。

下課鈴聲此時響起，他在呼啦啦的人聲中走向校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去映月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