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二十多分鐘的車程,舒寧一言不發,車停在了映月山莊外圍的門禁處。

這個門禁只有人臉識別一種方式,他站了一會,沒有去開門。

門衛是個挺年輕活潑的小夥,在這上班兩年,認得他,過來跟他打招呼,“哎?你不是舒家的小孩嗎?有好一陣沒見你了呀,出國留學去了嗎?”

舒寧望着門禁機器,搖了搖頭。

“你不進去嗎?”小夥又問道。

舒寧默了一下才說:“不進去了。”

說完沿着微微向上傾斜的來路往回走,留門衛小夥在原地叉腰好奇。

匆匆趕回來這一路上,那股沖動支撐着他,當看到那個代表身份的門禁識別時,他猶豫了。

就這麽走了大半個小時,日頭越升越高,毫不留情地烤着他,終于走到了一處公交站臺。

以前回家或者出門都會路過這個站臺,不過他從來沒有注意過,也不知道這個站臺通往哪些地方。

這幾個月坐多了公交,有了點經驗,現在不用看就知道這種偏僻站臺的風格。

基本只有一輛公交會停靠,站點之間大多隔得遠,可能停靠的都是一些景點或者公共設施。

又等了十幾分鐘,72路公交姍姍來遲,巧的是,正好有一站是明湖醫院。

自從把周韻送到明湖醫院後,舒寧大約兩周過來一次。

其實跟之前也沒什麽區別,治療方面他幫不上忙,只能陪她玩一會,再吃個飯。

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帶點禮物,上一次他帶了個木屋拼裝模型,周韻很喜歡,坐在角落拼了好幾個小時,別人跟她說話她都不理。

他臨走的時候她還坐在那兒,眼睛裏除了模型什麽都沒有。

這次來得突然,舒寧沒想好買點什麽,路過幾棵柳樹時,折了點枝條下來,簡單編了個帽子。

柳枝這時候已經不比春天時柔韌,卷成圓時斷了一根,被他小心塞到裏頭。

病區的開放活動室裏,周韻還坐在上次他見到她時的位置,手上依舊是那個模型。

模型上有明顯的痕跡,看得出來是拼好之後又拆開重新組裝。

周韻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手裏的模型遞給他看,顯然還記得這是他送的。

她的拇指和食指上有許多拆零件時弄出的印子,還泛着淤紅,旁邊的膠水蓋子不知丢哪去了,管子口糊滿了膠水,風幹成了圓形。

周韻看到他手裏的柳枝帽子,沒什麽興趣,依舊擺弄模型。

相比住在上一家醫院,她的氣色好了很多,每天在護工陪同下吃飯休息玩耍,就像沒什麽憂愁的幼兒園小孩。

舒寧突然覺得,也許這樣也很好。懂得多的人憂愁也會多,還不如快快樂樂沒煩惱。

他翻了翻木屋拼裝圖紙,幫周韻一起拆零件,一起對着圖紙慢慢拼湊。

看着木屋從基底到牆壁到封頂再到屋檐,一步步下來,慢慢成型,其實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當木屋最後一個零件拼好時,舒寧笑了,自打看到那個帖子起就堵在心裏的濁氣終于散了些。

身邊的周韻對着完整的木屋鼓了鼓掌,說道:“達達真棒。”

“達達是誰?”舒寧好奇。

“達達是我的寶貝。”

周韻說話時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木屋。

護工過來說道:“這個模型她已經翻來覆去拼了十幾回了,一有空就拼,拼好了再拆開,拆了又拼上。”

等到周韻去午休時,舒寧才離開醫院,去附近的商場裏吃了飯,手機開機的時候消息震動提示弄得他手掌發麻。

十幾個未接電話,全是展斐打來的,短信也發了好幾條,問他去哪了,什麽時候回來上課。

上課這事兒他還真忘了。

“下午回去,幫我跟老班請個假。”

他的消息一發出去,展斐的電話就打過來了,砰砰砰,跟敲鼓一樣:“你到底去哪了?我下課去醫務室找你,人說你根本沒來過。”

“我來看我媽了。”

“?”展斐嗯了一聲,“怎麽回事兒?阿姨出什麽事了?”

“沒事兒,就突然想過來了。”

“……那你早點回來,別在外面浪了。”展斐說。

出來一趟已經清醒了不少,舒寧拍了拍自己的臉,看了下時間,選擇騎單車回學校。

趕到校門口的時候午休結束鈴聲已經響過,輪值的紀律委員把他攔了下來,問:“哪班的?叫什麽名字?”

“高三2班,舒寧。”

輪值的紀律委員全部是高二學生,手上唰唰寫着,一邊說道:“學長,下次注意,不要遲到了。”

“好啊,那不如這次就別記了吧?把我名字劃掉呗。”

“不行。”比他矮一截的男生一板一眼說道。

舒寧揮揮手走進了學校,沒走多遠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他回過頭來,有些意外:“裴濟?你也才來學校?”

裴濟走了過來,跟上他,“你呢?早上沒來上課?”

“來了,不過出了點事,請了兩節課的假。”

“出什麽事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莫名其妙被人罵了一頓。”提起這個他的聲音就有幾分低落沉悶,不同于平時清爽明亮。

“老師?”

搖頭。

“那你試試罵回去。”裴濟說。

舒寧臉上浮起好奇神情,問道:“你覺得我該罵回去?”

“如果你沒有錯,自然不能白白挨罵。”

“可我好像找不到什麽理由罵回去。”

在舒寧的意識裏,罵人是件無聊的事,只是為了潑灑憤怒而已,與其單純發洩憤怒,不如拿更好的理由甩對方臉上,讓他再也無話可說。

但他現在給不出讓他們信服的證據。

論壇上那些罵他的人,都自以為自己有着十成的依據,是正确的,他的解釋在他們看來只是輕飄飄的又一句騙術。

這種無力感,摸不着又纏着人不放。

“是你做錯了?”裴濟問。

“我沒有!”舒寧突然提高了聲調。

伴随着耳邊的這句反問,那些陌生的冷硬的或嘲笑或辱罵的字眼又浮上眼前,像是無孔不入的病毒。

他沒有做錯,沒有騙人,怎麽會是他的錯。

“不是我的錯。”他重複道。

“可你,好像……”

裴濟還要再說什麽,被舒寧打斷,他堅定地搖頭:“雖然他們在罵我,但我沒有錯。裴濟,我沒有做錯什麽。”

說完他轉頭離開,腳步很快。

裴濟望着那道匆匆的背影,半晌,打開了手機裏的一個直播軟件,點進論壇,熟練地找到那個因為當事主播回複後,熱度又高漲了幾分的帖子。

路人甲們鋪天蓋地的謾罵,仿佛在進行一場正義的審判,只為了首樓所謂的蛛絲馬跡。

片面截圖,斷章取義,然後給出一個與事實無關的結果,再煽動圍觀群衆情緒,将人的視線都引導到主播的欺騙行為上來,最終彙成可以腐蝕人心的汪洋。

樓裏不是沒有人為主播說話,只是那些聲音太過渺小,被更大的聲浪淹沒。

也有人說了一句中立的話,然後被打成為主播洗白的一派,罵聲向他湧去,結果就是删掉了自己的發言。

裴濟從很小的時候就懂得語言的力量。

小學五年級時,他所在的學校組織了一場學習活動,去市重點參觀旁聽,體驗學習氛圍。

一個班級四十來個學生分成好幾組,分散到重點中學各個班級聽課。

他所在的那一組一共五個學生,聽的初一的數學課,他聽得無聊,沒怎麽看黑板,一直在做手裏的習題冊。

下課鈴聲響起時,他跟着幾個同班同學一起去中學的食堂吃飯,回來的時候被班主任叫到了一邊,問他有沒有看到彭璇偷東西。

彭璇是班上一個很內向的女生,不愛說話,成績也一般。

他上課的時候注意力全在題上,什麽也沒看到,于是搖頭。

班主任又去問其他一起旁聽的學生。

他望見低頭站在角落的彭璇,兩只手互相絞着,看着很不安。

最後他們幾個一起被叫去了辦公室,辦公室裏還有好幾個穿着市重點校服的學生,其中一個趾高氣昂,說彭璇旁聽時就坐在他旁邊,趁他不注意偷了他一百塊錢。

其餘幾個坐在他附近的人,也都說看到了。

旁聽的位置是提前安排好的,彭璇剛巧坐在最後一排,同組的幾個人沒一個能看到她。

後來這事怎麽處理的裴濟并不知道,但回學校不久,彭璇就生病休學。

因為她的同班同學對她指指點點,背後叫她“小偷”,當面擠兌她。

在她住院之後,她的爸爸找到了學校來,非要把事情查個清楚,最後還真的查出來了,是那幾個中學生合起夥來開玩笑。

沒錯,裴濟聽到的原話就是“開玩笑”。

開個玩笑而已,就能把你打成小偷,就能讓身邊的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罵你,隔絕你,孤立你。

開個玩笑之後,不痛不癢地道個歉,轉頭繼續嘻嘻哈哈,這事就過去了。

旁觀了這場鬧劇的裴濟并沒有對彭璇報以同情。

換做是他被人誣陷沒做過的事,他絕不會一聲不吭忍耐,就算是打,他也要打到他們改口為止。

有些人缺的不是教育,是教訓。

而舒寧這次面對的不同,他看不到自己的對手。

當一種聲音太過強大時,另一種聲音就會無比蒼白,就算他此時把所有能證明身份的文件拿出來,也改變不了觀衆心裏已經成形的觀念。

就像彭璇,休學回來之後仍舊被同學疏遠,越來越封閉,最終轉學。

那舒寧呢?裴濟很好奇。

他要怎麽掙脫這個漩渦?還是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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