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舒寧低了頭,吸了口氣才看向林雪,笑着說道:“哪有?是最近又長高了,看着瘦了點。”

“你這孩子,幾個月不回家,還當媽看不出來嗎?”林雪放下手,平靜了些,“怎麽就勸不回來呢?你爸什麽樣人你也知道,你稍微對他……”

“媽。”醫院的回廊裏,裴濟站在透明的落地玻璃前,輕聲喊了一句。

天井裏樹枝搖曳,烏雲掠過後,陽光重新灑落下來。

林雪望向裴濟,臉上浮現些微的尴尬神色,遇見舒寧讓她太意外了,沒有注意到就站在一旁的裴濟,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道:“你們一起來的醫院?誰生病了?”

裴濟沒說話,目光微微垂着,嘴角抿出很淺很淡的笑,标準的乖學生乖孩子表情。

舒寧說道:“沒人生病,我們一起來醫院看……”接下來的兩個字讓他猶豫了下,在林雪面前,這個稱呼好像突然別扭了起來,不過他仍舊叫出了口,“我們一起來看我媽。”

“喔,原來轉院了呀,在哪一號樓?我也可以過去看看。”林雪說。

在抱錯的事查清楚之後,因為裴家的特殊情況,兩家并沒有就是否要認回親生孩子這件事産生分歧。裴濟願意回到舒家,而舒家也願意照顧裴家無力照顧的舒寧,本來是和諧的結果,只是突然出了舒寧出櫃的事,一下子就變了。

舒易洪不能容忍這件事,把舒寧趕出了門,而林雪焦急于這段親子關系,沒怎麽想起已經在醫院住了兩年、病情平穩的周韻,直到現在聽舒寧提起,才覺得可以去探望一下。

舒寧自然覺得沒什麽問題,正要回答時,裴濟先出了聲:“媽,你來醫院是哪裏不舒服麽?”

“噢,我就是來複查下,不急。”林雪說。

“怎麽能不急呢?我先陪你去複查吧,那邊情況不着急,等複查完再去。”

從認回裴濟起,在林雪面前的裴濟就很聽話順從,并不會強烈地表達自己的心意,此時略顯焦急的話語,讓林雪陌生地感覺到了來自這個跟她并不怎麽親密的親生兒子的關心。不同于生日或者節日時禮貌送出的禮物,是一種真正發自內心的關心。

舒寧也跟着勸道:“還是先去複查吧。”

進了複診醫生的辦公室,舒寧和裴濟都在外間等着,房間裏只有一張沙發和透明的玻璃茶幾,沒有別的裝飾,冷清清的。裴濟靠在窗戶邊,像是在看窗外,也像是在出神。

舒寧莫名覺得應該開口說些什麽,這樣的裴濟,看着比平常多了一種與世隔絕的孤獨,很令人失落。

“裴濟。”在思考清楚之前,他就先喊出了這個名字。

窗邊的人轉過頭看向他,眼中好像蒙了層霧,臉上沒有半分神采,似乎轉頭回應的動作只是身體的習慣,靈魂并沒有同時回應。

舒寧不喜歡這樣空茫的神情,應該說,他不想裴濟的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平常的裴濟雖然不是很熱情,可總有束光亮在眼底,在某些時刻格外躍然。

現在的裴濟,眼中的光亮被陰影壓住,看起來就像處在迷霧之中,舒寧并不知緣由,只是想要把他拉回來。

“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

在舒寧問出這句話後,裴濟臉上的冰層松動了些,浮現出一絲疑惑,“禮物?”

“謝謝你今天陪我來醫院啊。”舒寧随口扯了個理由。禮物只是托詞,他想分散裴濟的注意力,讓他從令他不快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我不需要禮物。”裴濟說。

“要送的要送的,不然我會很過意不去,你總不會讓我懷着這種心情吧?”舒寧快把對林雪撒嬌的功夫使出來了。

裴濟開始思考起來,過了會,說道:“我想要你拼好的城堡。”

“城堡?”

“直播時候拼的那個。”

“嗯……”舒寧面露糾結,“那個拼的不是很好看。”雖然看自己的孩子總不會覺得醜,可把偏心撥開,那個城堡拼的确實粗糙了些。而且他說的想送禮物,其實是想跟裴濟一起去逛逛,親眼挑一挑。

“我就想要那個。”裴濟堅持。

“好吧,那我周一帶給你,或者你等會去我家拿?”

隔間的門推開,林雪走了出來,裴濟沒回舒寧的話,迎上去問了句:“怎麽樣?”

林雪微笑說道:“沒事,之前過敏起了紅疹,再堅持吃幾天藥就好了。”

裴濟:“有沒有做過敏源檢查?”

“就是碰到了杉樹皮,過敏了。”

裴濟眉頭蹙着,想了想:“方家的那一棵?”

映月山莊每一棟別墅自帶庭院,業主可以随意整修,與舒家相近的一戶姓方,院子前種了株雲杉,枝葉濃密,伸到了山莊的公路上。有時候飯後林雪會在附近散步,就會遇見那株雲杉,前幾天沒注意,被掃到了而已。

她點了點頭:“我不小心碰到了下。”

說完以為這事就過去了,誰知又聽裴濟說道:“我回去找人聊聊,把樹砍了。”

平平靜靜的語氣說了一個“砍”字。

林雪愕然,沒多想就說道:“怎麽會想着去砍樹?我下次走遠點就好了。”

裴濟愣了下,說道:“抱歉,我就是怕以後再出什麽問題。”

“沒事沒事,我知道你沒什麽壞心思。”林雪馬上哄了哄。

因為這個小插曲,裴濟并沒有堅持勸林雪去做過敏源檢測,三個人一起去看周韻。

走過去的路上,林雪在舒寧旁邊問長問短,這幾個月的日子,從生活到學習,能問的都快問遍了。舒寧一開始都一一回答了,結果林雪問得越來越細,連衣服買的什麽材質的都過問起來。

舒寧兩手一攤,就像以前跟林雪說話那樣,“媽——我都這麽大了,能獨立生活了,你別問那麽多好不好?我還能把自己養壞了不成?”

林雪嘴邊的話就咽回去了,用手指點了點他胳膊,說道:“知道你能幹,媽媽還問都不能問了?”

“可以問,但你不要同一個問題問三遍好嘛,我說的嘴都說幹了,你不覺得口渴嗎?”

“媽媽不口渴——”

兩人說着話,就像這個世界上最普通的母子,幾個月的分開絲毫不影響母子之間的感情。

走在後面的裴濟沉默不語,眼中映着兩個人的身影。這樣和諧的場景,似乎連陽光都偏愛他們,在他們周身鍍了一層柔和的光影,旁人根本插不進去。

這個點周韻剛剛吃完午飯,正在室外活動區的小花園邊散步。四四方方的小花園,用一排切塊的青石磚隔着外面,周韻就繞着外面一圈轉來轉去,只是單純地走路,不像一般人,會看看花看看樹。

不需要多仔細,就能看出來她的神态與旁人不同。

林雪之前并未見過周韻,親眼見到她的第一反應是看向舒寧。舒寧與周韻長得并不像,或者說,周韻此時的模樣比同齡人蒼老許多,皮膚松弛,眼睛無光,像個被抽出了靈魂的木偶,與舒寧給人的感覺相差太大。

她走上前兩步要與周韻打個招呼,剛一走近周韻就動作遲緩地看過來,眼神中浮現茫然與害怕,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四處找護工的身影。

這讓林雪不解又尴尬,望向一邊的舒寧。舒寧輕輕按着她的手,說道:“沒事兒,就是有點怕生,過會兒就好了。媽,你在這邊坐一下吧。”

那邊周韻小步踉跄地跑到護工身邊,躲了起來。正在照顧另一個病人的護工看她的反應,順着她的視線,看見了舒寧與他身後的兩個人。

“小舒,你過來啦?”護工與舒寧很熟,馬上挂上笑臉,“這兩位是……”

這可不太好介紹了。護工知道周韻是舒寧的母親,他自然就不能再憑空多一個媽媽出來,只好說道:“這是我的朋友和他的媽媽,碰巧遇見了,就過來看看。”

“噢。”護工望向坐在石凳上的林雪,微笑着點了點頭。

躲着的周韻看見了舒寧,微縮着的身體慢慢舒展開,害怕的神色也不見了,只看着他,呆呆地笑了笑。

舒寧走向周韻,想起一起來的裴濟,回頭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裴濟站在林雪身邊,正好隐在一棵樹的綠蔭中,聽到他的話後并沒有動。

而周韻的神情突然滞了滞,好像一瞬間被什麽刺激了一樣,不住地喃喃自語,搖着頭,等到護工發現她狀态不對的時候,她已經陷入了魔怔中,開始撕扯自己的頭發。

護工連忙按住她的手,喊道:“小舒,幫忙!”

舒寧頭一回見周韻發病,愣了下後立刻跑過去,按護工指導把周韻抱住。

周韻比他矮許多,常年生病讓她身體消瘦,被護工抓住纏束縛帶的手腕上骨頭突出,襯着衰老痕跡明顯的皮膚,好像幹枯的樹皮。

被他抱住的身體扭動着,不知是抽搐還是顫抖。束縛帶因為周韻的抵抗纏了好幾次沒纏上,護工的手上被掙紮着抓破皮。

蠟筆畫一樣斷裂的血痕印在舒寧的眼裏,刺眼得很。他手上使力困住周韻,腦子裏還是漿糊一般,翻攪着,不能思考。

直到林雪過來,面對這樣的情景不知該如何幫忙,“寧寧,你不要緊吧?”

舒寧轉過頭,看向她,臉上的神情還是不知所措的,眼中映着的人影也不清晰,整個人像是僵住了。

林雪着急地又喊了他的名字,“寧寧,你怎麽了?”她看着咬牙發出獸類般嘶啞聲的周韻,“這到底是怎麽了?”

這聲喚醒了舒寧,他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來:“沒事,媽,你先回去吧,一會就好了。”好不好他不知道,但不能讓林雪擔心他。

可林雪也不是傻子,眼前的情形怎麽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混亂之下,她想起了裴濟,可裴濟只是站在樹蔭中,動也不動,石像一般。

在她看過去的時候,才說道:“我去叫醫生來。”

張醫生很快就過來了,看周韻的症狀給她注射了有催眠鎮靜作用的藥,然後把人送回病房。

辦公室裏,幾個人沉默地坐着。林雪不願意離開,一直握着舒寧的手陪着他。

“出什麽事了?”張醫生問道。

舒寧确實被病發給吓到了,只是心裏湧上來的并不是害怕和排斥,在茫然之後,最明顯的是酸澀。他見到的周韻病情一直很穩定,雖然如醫生所說封閉了自己,可在醫院的日子裏,她其實過得算是安寧,他從沒有想過,她會有這樣失控痛苦的時候。

被束縛帶綁住後,周韻的掙紮變小。舒寧才放松了自己,低下頭看到了她的臉。

冷汗濕透了她的頭發,幹裂的嘴上被咬出好幾道血痕,好像是本能在遏制着身體發瘋。

那副模樣,讓人難受。

他不知道是什麽導致她突然發病,面對醫生的問話,根本說不出來什麽。

張醫生換了個問法:“當時,是說了什麽話?或者見到了什麽人?”

見到的人只有他們幾個,除了林雪外,都是周韻所熟悉的人,但林雪并沒有靠近周韻,周韻在見到林雪後只是躲了而已。而他安慰林雪的那句話,以周韻的距離應該聽不到,唯一能聽到的,也就是他喊裴濟的那一聲。

沒有什麽異常。

舒寧只能搖頭。

醫生的目光落在裴濟身上,問道:“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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