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在醫院病床上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窗簾拉開一半,天色明媚。

舒寧動動身體想起身,頭沉得慌,費了些力氣才撐着坐起來。手背上紮着吊針,懸在床頭的藥水瓶靜悄悄地勻速滴着藥。

病房內沒有人,他花了點時間想起發生了什麽事,又坐了一會恢複了點力氣後,推着輸液架下床。

就這麽一聲不吭翹課,回頭不知要被老班怎麽念叨,得先聯系下展斐。手機不在身邊,只能找醫護人員問問。

不等他伸手,有人提前一步拉開了病房的門,跟他撞個正着。

他的燒還沒完全退,臉上因為高熱模糊着殷紅,嘴唇被熱氣蒸烤得幹燥無比。

門口的人手裏拎着個袋子,看見他後愣了下,“醒了?”

“嗯。”出口的聲音沙啞得很,一點兒也沒有平日的明朗。

“餓不餓?先吃點東西吧。醫生說你醒來之後要先補充下營養。”

裴濟走了進來,把手裏的袋子放到病床旁邊的櫃子上,他才看見裏面是打包好的飯盒,藏青色,是他以前在舒家時用的同款。

“過來吃點東西。”裴濟又喊了他一聲。

他這才慢吞吞地走回病床邊,問道:“看見我的手機了嗎?”

“嗯,我幫你收起來了,假也請過了,你不用擔心。”

“哦。”

起床走了這麽一會就覺得頭暈,舒寧想,恐怕今天也沒法繼續練舞了,還得聯系下鄭心心。

裴濟好像看出他在想什麽似的,說道:“急性肺炎,醫生說了,至少這一周內你都不能再劇烈運動。”說着,把一碗粥遞到他面前,“還有力氣吧?喝點粥。”

躺了幾個小時,已經沒剛開始那麽難受,舒寧接過碗和勺子,是他喜歡的蘿蔔瘦肉粥。以前生病時,家裏阿姨就會煮這個給他吃。小火熬上一整個小時,又稠又香。

他喝了幾口,還是熟悉的味道,在這種生病的脆弱時候,格外令人懷念起來。喝了半碗後才發現裴濟就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望着他。

“啊……”他頓悟一樣,“今天謝謝你,我這邊沒事了,你先回去上課吧,飯盒我明天回學校帶給你。”

這樣背着光,即使離得近,也不太分得清裴濟臉上的神色是什麽意味,舒寧只聽到他說了一句“我不需要上課”,人卻是動也沒動。

他想了想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好像是……不打算回去?不回去又準備做什麽呢?難道就這樣在這裏看着他吃飯,看着他吊水?

最後他問了句:“不需要上課的話為什麽還每天去學校?”

問完之後舒寧覺得自己像個智障。要不是裴濟還在這,他真想拍自己幾巴掌,好叫自己弄清楚自己在想什麽。

可他一擡眼,卻看見裴濟愣怔着,似乎他問的這個問題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但過了好一會兒,裴濟也沒回他,他只能繼續悶頭喝粥,喝完之後面前遞來一個剝好的橘子,“吃點水果。”

他接過來,一片一片往嘴裏放,然後聽到裴濟問:“還吃嗎?”

“不吃了。”他兩腿伸進被子裏躺倒,差點要把頭也蒙上,背對着窗戶,“我睡一會。”

身後的男生淡淡地“嗯”了一聲,“有事叫我。”

閉眼默默躺了一會後,舒寧又喪氣地睜開眼睛,這哪能睡得着?一碗粥一個橘子加上藥水,讓他精神恢複了很多,腦子裏的想法也就活躍起來。

到底怎麽才能離裴濟遠一點?怎麽好巧不巧就被裴濟看到了?難不成裴濟在跟蹤他?

被無厘頭的想法給無語到的舒寧踢了下被子,馬上聽到那道冷靜的嗓音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為了防止碰倒輸液架,他的手一直放在被子外,突然聽見裴濟的聲音有點被吓到,猛的抽了下手,插在血管裏的針被帶到,有血倒流回去,疼得他嘶了一聲。

裴濟立刻走過來,看着徐徐往上回流的血。

舒寧想坐起來,被喝了一聲:“別動。”然後就看見裴濟皺着眉,伸手取下了輸液架上的藥水瓶,舉到更高的地方。

細細的輸液管道裏,紅色被慢慢壓了下去,藥水重新進入血管,又過了一會,才見裴濟松了口氣,把瓶子挂了回去,低頭看他:“輸液的時候不要亂動。”

“哦。”舒寧嘴上答應着,心裏忍不住想的卻是,至于這麽緊張麽?

他重新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心想是不是裴濟太過認真的個性導致他對生病的自己特別關心?反正展斐生病了他都不會緊張成這樣。

無聊地躺了一會後,竟然不知不覺睡着了。

聽到病床上的人均勻的呼吸後,裴濟走到陽臺上打了個電話,“……嗯,麻煩趙叔了,晚點再過來一趟吧。”又應了幾聲後,說道:“情況不嚴重,先別讓爸媽知道,別教他們擔心。”

從半個月前的吵架過後,舒易洪和林雪的關系一直沒有恢複到從前,舒易洪特別忙,不怎麽回家,也就沒顧上林雪,而林雪很明顯地消沉了些。

在這種時候,裴濟不想再出現任何能影響兩人之間關系的因素。

挂斷電話後,他回過頭,望着病床上靜靜躺着的少年。

病氣讓他臉色失去了紅潤,憑添幾許蒼白,這種蒼白一點也不合适出現在他臉上。他應該站起來跑,站起來笑才是。

這段時間,雖然給了一個忙着練習舞臺的理由,可裴濟還是察覺得到,舒寧對他的态度上的些微變化。似乎就是從某個早上跑操結束後的匆匆一瞥開始,舒寧就沒有正視過他。

他曾經懷疑過,是不是舒寧發現了什麽?可他好像只是疏遠了他一些,跟他說話倒還是平常的方式。在展斐面前,也并不偏向誰。

想不明白,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舒易洪忙過這段時間,一定會接舒寧回家,不想讓舒寧回來的話,沒多少時間留給他了。至于如何讓舒寧回不了舒家,他還沒什麽頭緒。

舒易洪和林雪寵了舒寧十幾年,要讓他們徹底放下舒寧,無異于割掉他們一塊肉,他沒這個信心改變他們的想法。

而舒寧這邊,養尊處優長大,獨自在外生活幾個月,受的折磨不會少。苦于生計、苦于陌生人的語言暴力,苦于瘋癫的生母……甚至一些微小的事情,都能成為壓倒整個人的稻草。一旦聽說允許他回來,肯定立刻就跑回來。

什麽“每一種生活都有它的樂趣”,不過是好聽話罷了。能滿身富貴,誰願意在泥塘裏打滾?

這幾乎是個無解的局。大概舒寧這一生注定要獲得許多人的疼愛,短暫地吃了些苦,只是為了更好地享受以後的人生罷了。

而他只能活在舒寧的陰影之下,從一個泥塘跌入另一個泥塘。然後或許能在舒寧心情不錯的時候,獲得些許的垂憐。

隔着一扇玻璃落地窗,裏面的人安靜地睡着。病房冷清,唯有茶幾上的水果顏色鮮明。

他站了一會後,走了進去,走到床邊,又覺得距離遠了些,半俯着身,一只手壓在床邊的薄被上,盯着睡着的男孩的臉,像在盯一件陌生的東西。

平常的舒寧臉上總是帶笑,看你的時候整張臉會因為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燦爛到不像話,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都寧靜下來,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舒和安寧。

興許是因為開始退燒散熱,臉上的病色裏氤出一片紫紅的色,他望了一會,伸出手靠近那片紅,明明沒有貼上去,卻能感受到一股熱意撞在手心。

舒寧的體溫好像一直都比較高,無論是指尖還是掌心,都是與他完全不同的熱度。很溫熱,溫熱到有時候令他感到心悸。

手心被熱氣不斷地沖碰着,他終于沒忍住,往那皮膚上貼了下,很陌生的感覺,讓他立刻縮回了手,人一下子站直了,離床邊遠了一步,另一只手緊緊捏着好似被燙到的地方。

沒一會,他又回過身來,重新伸出手,慢慢靠近那張發着熱的臉,就在即将碰到皮膚的時候,門被拉開,換藥瓶的護士走了進來。

他驚慌地後退一步。

護士沒發現什麽,只是沖他打了個招呼,就把新的藥瓶換上,又調整了一下滴管的速度就離開了。

整個過程中他呆愣般看着床上無知無覺的人,直到護士走了很久才突然回神,推門走了出去。

舒寧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燒退的差不多了,身體輕松了許多,手上的吊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拔掉了,旁邊的茶幾上放着他的手機和一張便簽。

【醒了的話保溫杯裏有粥,先吃點,你今天還不能出院,我晚點再過來。裴濟】

裴濟的字跟他的人一樣冷靜利落。

舒寧捏着便簽紙,想着這個人情要怎麽還。

手機屏亮了下,鄭心心給他發了消息過來:“在哪個醫院?我去看看你。”

他摸過手機,用一個指頭敲着鍵盤,“不勞煩鄭總,我明天再過去訓練室。”

回複很快就來了,光看着黑漆漆的字就能想象鄭心心的語氣,“我沒要你拼命,養好了再過來。”過了會又補了句,“展斐很着急,你沒事的話回他消息。”

舒寧這才點進短信裏,看到十幾條未讀,他沒看完,直接給展斐打了電話。

對面聲音急沖沖的,一連問他好幾個問題,他沒管,說道:“有空過來醫院看我。”

他也不是非麻煩展斐不可,就是要拒絕裴濟好意的話,展斐是個絕好的理由。他給裴濟發消息:“展斐來照顧我了,你別過來了吧。今天謝謝你,這個人情我一定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別客氣。”

發完消息後,他躺倒在床上,不久之後門外腳步聲震天,他皺了下眉,果然門被推開,展斐撲了過來,“寧——兒——”

“你別跟哭喪一樣好麽?我還活的好好的呢。”舒寧伸出一條胳膊把人推走。

幸而展斐平時大喇喇的,這種時候很懂得體貼,嚎了一句後就不鬧他了,仔細看他臉色,問道:“醫生怎麽說?”

“問題不大,燒退了就好了,再觀察一晚上,明天要是不發燒,回去吃點藥就行。”舒寧随口說。

“我再去找醫生問問。”展斐掉頭要走,被舒寧喊住了。

“幹嘛呢?醫生說的夠清楚了,你有這功夫還不如幫我剝個橘子。”

展斐從谏如流,坐到了椅子上,摸了兩個橘子,三兩下就剝好一個,“唔。”

舒寧其實不太想吃東西,接過橘子後就放在手裏輕輕搓着,仰頭望天花板上的頂燈。

展斐跟着他的視線看了看,問道:“燈有什麽好看的?”

燈确實沒什麽好看的,他不過是在發呆。生病躺着的時候總是無聊的,會想起很多事,比如家裏客廳的燈,比如那頓裴濟沒吃到的午飯。

舒寧想,興許很早的時候他就對裴濟有一點兒依戀了,他出現得剛剛好。

那天很晚之後舒寧才收到裴濟的消息,只有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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