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舒寧沒想到,裴濟找他是給裴東掃墓。

舒家祖籍在遼北平陽縣,十幾年前回鄉祭祖時,林雪在平陽縣一家醫院生下了裴濟,同一天,周韻在同一家醫院生下了舒寧。

平陽縣也是舒寧生父裴東的老家,裴東年輕時跟朋友一起創業離開了平陽,幾經周折最後定居在周韻的故鄉西川,在因為車禍去世後,按裴家的習俗,回了平陽下葬。

十幾年的時間裏,平陽縣發展迅速,不過跟大都市西川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清晨六點多舒寧就起了床,跟裴濟約在了高鐵站見面,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飛馳,在平陽站下了車。

高鐵站在縣城比較偏僻的地塊,入眼是一片播種沒多久的麥田,麥苗只露了青綠的苗頭,一眼看去,整片天地都平坦無比。

舒寧只在很小的時候來過平陽,已經完全不記得什麽模樣。

西川開發的早,早就沒這樣空闊清新的地方了,跟城郊的雲起山也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他雖然也去過不少地方游玩,還真沒特地來這種沒什麽景區、只有傳統秋收冬藏的地方。

公墓離高鐵站不遠,在鄉道上,兩人選擇走過去。非硬質的土路,可能是前不久下過雨,泥土比較軟,走一下就會留下一個腳印。

舒寧望着走在他前面兩步的裴濟。在高鐵上的時候裴濟一直閉着眼,不知在補覺還是只是養神,等下了車也沒說幾句話,就這樣默默走在前面帶路。

在得知裴東去世後,對于這位從沒見過的生父,舒寧心中的感受更像是一個不怎麽聯絡的親戚去世,有些茫然和不真實,他放不下養了自己十幾年的舒易洪和林雪,所以即使得知了生父去世的消息,也沒有多問,關注點全在生病的周韻身上。

聽到裴濟說要來掃墓,他才覺得自己在這方面遲鈍了,立刻就去了附近的花店選了束白菊。他只帶了這束花,而裴濟兩手空空。

小縣城的公墓建在一片土坡上,兩邊是松樹林,大門前立着兩座麒麟石像。

到門口時,裴濟停下來,說道:“你進去吧,右手邊第一排最裏面的位置。”

舒寧疑惑:“你不進去嗎?”

裴濟的神情很微妙,說道:“你才是裴家人,他一定更想見你。”

舒寧沒有深想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裴濟這麽說了,他覺得這種事好像也不合适推來推去,就按裴濟指的位置去了。

重陽剛過不久,公墓裏許多墓碑前的花束都很新鮮,舒寧走得不快,還有一點距離的時候就鎖定了角落裏的那個墓碑。

他沒有在家裏看見任何照片,還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長什麽樣,想象的時候腦海裏浮現的是舒易洪威嚴但和藹的臉。

墓碑上的照片意外地很年輕,應該是早幾年拍的,眼睛直視着鏡頭,嘴角幾分下垂,并沒有在笑,看着不太好親近。

舒寧站了一會才想起來把花放下。在他來之前,這座碑前光禿禿的,沒有祭品也沒有花束,在墓園裏顯得格外冷清。

“你好,我是舒寧,是你的兒子。不好意思,這麽晚才來看你。”舒寧想不到別的能說的,就自我介紹起來。

他知道世間沒有什麽天堂地獄,不過仍舊相信去世的人是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這位未曾謀面的父親,就像裴濟說的,應該也想見到自己。他于是笑了笑,說道:“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我媽的。”

墓碑上的人不能回他,他沖他揮了揮手,離開了。

裴濟在墓園前等他,站在某一棵松樹下,瞭望着遠處仿佛無邊無際的麥田。舒寧望見這一幕時,驀地想起他靠在醫院窗邊時的模樣,跟現在很像,出着神,全身缭繞着深沉的孤寂。

此時的裴濟在想什麽呢?舒寧忍不住想問問,可又覺得這樣的裴濟太遠了,并不會告訴他什麽,他只能像上次一樣走過去,假裝什麽也沒注意到,去把他喚回來,“還有很多時間,我們在這邊玩一會兒再回去吧?”

裴濟轉過來看他,“只是個小縣城而已,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舒寧伸開雙臂,面向遙遙麥田,說道:“小縣城肯定也有好地方的,平陽不是有個稱號叫做書畫之鄉嘛?好像還盛産……”想了想,“硯臺來着?”

說硯臺兩個字的時候他轉向裴濟,尋求确認。裴濟看着他滿含期待的神色,垂眸想了想,“小學旁邊好像有個小的書畫市場……”

“走!去看看!”舒寧大步朝前,然後回頭向還沒跟上來的人招手,“走哇,你要帶路呢。”

平陽縣城裏有好幾所小學,裴濟念的那一所離得比較遠,走到大路上後,裴濟叫了輛出租車。

司機師傅講着本地方言,舒寧半懂不懂。雖然舒家本家在這,不過他從小生活在西川,來平陽的話待的時間也短,小時候能聽懂的一些詞現在早忘了。

裴濟上了車後坐在後座,用普通話跟師傅交流,一邊方言一邊普通話,舒寧聽得奇妙,不過裴濟臉色平淡。

來一個地方旅游,一大重要目的肯定是美食。早上只吃了個包子,舒寧早就有些餓了,問裴濟:“平陽有什麽特産麽?”

前座的司機師傅聽到他的話大笑一聲,用口音濃重的普通話夾着一點方言說道:“你來的正是時候啊!來我們平陽那必須要吃十三酥和黃梅酒,這兩樣就是平陽頂好的寶貝。”

舒寧抓着前面的車座,往前靠了靠,“哪裏能吃到?”

司機師傅手一指外面,“這個時候正當季,遍地都是!你別看遍地都是就以為它們很平常,你吃一次試試,我包你今天離開平陽的話明天就想再回來!”

都這麽說了,舒寧期待值拉滿,興沖沖問裴濟:“你餓嗎?我想吃。”

裴濟說道:“十三酥可以,但你不是對一些酒過敏麽?”

“沒事兒!其實很少過敏的。”舒寧語氣很不在意。

他是對酒精不耐受,喝某些酒可能會起疹子,也可能低燒,但都不嚴重,所以有時候跟一群朋友出去玩,經不住勸就會喝一口,除非展斐在場把他按住,不然氣氛到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而且酒喝多了,症狀也沒一開始那麽重,大概他的身體也在适應酒精。

前座的司機師傅也跟着勸:“出不了什麽事!黃梅酒喝的是一個香,酒精特別低。”

打車的目的地在小學門口,舒寧一看到學校的名字,沒忍住噗嗤笑了下,目光從學校的名字移到裴濟臉上,又移走,臉上憋着笑。

裴濟眸光掃過他,沒理他這種反應,沿着學校前面的石板路往前走:“這邊。”

舒寧跟上去,說道:“這個學校看起來很舊了。”

“嗯,私立小學。”

小縣城的私立小學,能辦個十年沒倒閉已經很不錯了,估計沒什麽資金用來整修校園。

舒寧側頭望着陳舊的教學樓,“你在這裏讀的書?”

“念了兩年。”裴濟說話的時候只看着前面的路,并沒有向這個曾經讀過書的學校投過去一眼。

學校旁邊是一條南北的巷子,走到巷口時,裴濟停了停,問道:“确定要嘗嘗?”

“當然要去!”舒寧說。

可能他的聲音有幾分激動,裴濟回頭看了他一眼才繼續走。小巷深深,全是些小館子,且越走越有濃濃香氣飄出。

走了會後,裴濟終于停了下來,進了一間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店。店裏頭只擺着三張木頭桌子,一面高高的立腳櫃上擱着一只不會招財的招財貓,貓耳朵上漆都掉的差不多了。

雖說從舒家到裴家生活水平天翻地覆,舒寧也沒進過這樣窄小的店,站着他和裴濟兩個人,感覺都快把店給填滿了。

店裏一個人也沒有,裴濟站在高腳櫃前,伸手拉了一下旁邊灰撲撲牆壁上垂下的一根線,立刻響起了一陣叮鈴鈴的聲音。

一道門簾隔開的廚房內,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擦着圍裙走了出來,直接問道:“吃啥?”也是一口方言。

裴濟回頭看他,“過來點單。”

雖說是點單,單子只是一張手寫的便簽紙,壓在櫃子上的一層玻璃下面,名字後頭跟着價格,其他什麽也沒有。

舒寧研究了一會看不懂的名字,最後看向裴濟,“你點吧,我不挑食。”

裴濟報了幾個名字,又說:“再加一份酥子和酒。”

木頭桌子舊是舊了點,擦得倒是很幹淨。

舒寧坐下後又打量了一下店裏,“從外面是真的看不出來是餐館。”館子外連個招牌板子都沒有,只停着輛古早的單杠自行車。

“都是熟人來吃飯,認得路。”裴濟說。

舒寧點頭,确實是有這種館子,都是附近的人來吃,無所謂什麽招牌之類。想到此,他問道:“你以前的家是不是也在這附近?”

裴濟頓了下,說道:“早就拆遷了,現在什麽也不剩下。”

舒寧略覺可惜,本來還想看看以前的裴家是什麽樣呢。

很快端上來兩個菜,都是家常現炒,蔬菜新鮮,肉也鮮嫩,油光可鑒,看着很有食欲。舒寧剛拿起筷子,就見簾子後頭跑出一個半人高的小女孩,抱着個玻璃罐子,一把放到桌上,脆生生說道:“黃梅酒,要就酥子一起吃哦。”

小女孩說完就跑,跑到簾子邊時回頭沖這邊笑。中年男人端着盤子出來,拍拍她的腦袋,說道:“去寫作業去。”

小女孩走了,中年男人端了盤子過來,說道:“一口酥一口酒,不能多也不能少。”

舒寧望望盤子裏做成樹葉形狀的一口酥,表面蔥黃的顏色下氤着一片深青,裏面應該有夾層。

他聽老板的建議,先在茶杯樣的酒杯裏倒了杯酒,然後一手拿酥一手端酒。裴濟敲了下桌子,又問了一次:“你确定要喝?”

他抿嘴自信地笑道:“就一口。”

“要是……”

裴濟話還沒說完,舒寧已經就着酥子喝了一口,把他的話就這麽卡在喉嚨裏,只能看他滿足地“哇”了一聲,瞳仁映了酒,亮堂堂的。

“這是什麽絕世搭配!”舒寧贊道。

酒清淩淩的,說不上來是甜還是辣,酥子裏頭含着濃郁的花果香,被酒氣一沖,整個腦子都暈乎乎地又香又醉。

這一口絕不虧。

他意猶未盡地又拿起了裝酒的玻璃瓶,不防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按住瓶身。他擡眼,裴濟輕飄飄地望着他,“說好的一口就一口。”

舒寧心虛地收回手,摸了一塊十三酥扔進嘴裏,嘴裏還在叨叨:“這麽嚴格。”

“過敏你也敢喝,當自己金剛不壞呢。”裴濟說話不重,也沒有看他,只在把酒瓶收到一邊時掀起眼皮望他一眼,聽着卻格外有威嚴。

舒寧只被舒易洪這麽教訓過,脫口而出道:“你跟爸還真像。”

他跟裴濟之間其實從沒有談過這個問題,關于被抱錯的十七年,他對裴濟的愧疚好像也因為裴濟平靜的态度給沖淡了,所以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多加思考。

裴濟動作停了一下,而後淡笑道:“是麽?”他沒等舒寧肯定,換了話題,“吃飯吧,再不吃就冷了。”

飯吃到一半時舒寧就覺得腦袋有點重,等到裴濟去結賬時,他從凳子上站起,身體猛然晃了下,暈眩感更明顯了。他扶着牆,不願意相信,“不可能這麽不巧吧?”也就淺嘗一口,那點酒精含量還不夠血液稀釋的呢。

他努力站直,走了幾步,腿好像不太受控,搖搖晃晃。裴濟馬上就發現了他的異常,過來扶着他,問道:“過敏了?”

他搖頭:“不可能,就是有點頭暈。”

一聽這話,裴濟唇線拉直,用了點力架住他,“先去醫院。”

舒寧趕緊拒絕:“沒事,真沒事,就一點點頭暈。”為了證明自己話的可信度,他還用拇指掐着食指比出一點點的意思。

可一次任性的結果就是裴濟不相信他,沖他道:“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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