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在病床上又躺了兩天後,舒寧終于可以稍微下地走動一會。醫生不讓他走動太多,給他準備了一輛代步輪椅,他有時候會自己推着自己去病房外面轉轉。
頭上的網帽已經拆掉,換成了一圈簡易繃帶,做手術時刮掉的一片頭發長出了刺刺的發根。
其他傷勢都恢複得不錯,就是左耳的聽力還是下降得厲害,捂住右耳的話就幾乎聽不到聲音了,醫生說最壞的情況就是要配助聽器。
舒寧試過只用一邊耳朵來聽聲音,其實也就一開始有點不習慣,聽多了就還好,所以林雪傷心的時候還反過來安慰林雪。
聖誕那天剛好是周六,老班蔡求帶了幾個同學來醫院看他,病房裏立刻就堆滿了水果鮮花。
舒寧看着程瑩給他帶過來的筆記錯題集練習冊和試卷,不知自己該不該感動,“班長大人,你給的也太多了吧?”
程瑩說道:“看你精神挺好的,有空多複習複習,別等過幾天回來上課的時候落下太多。”
舒寧摸摸自己的頭,“其實醫生說我暫時不要動腦比較好,我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呢,用腦過度發炎了怎麽辦?”
他的氣色好了很多,開起玩笑時就像平常模樣,就是頭上纏的一圈繃帶十分礙眼。
許銘一屁股坐到床邊,摟着他的肩膀幫他一起對抗,“班長,你不會學習入魔了吧?舒寧他都這樣了,你還忍心?”
連蔡求都跟着勸道:“是啊,先把身體養好了再說。身體就一個,高考這事今年不行明年還可以再來嘛!”
一聽這話,舒寧把許銘推走,把複習工具們搬過來,“我覺得班長說的沒錯,還是可以适當學習下的,學習有利身心健康嘛!”
他可不想再來一年。
見他精神确實不錯,幾個人也都放了心,玩鬧一會就被老班以不打擾他休息為名勸走了。
舒寧坐在床上随意翻看着筆記,聽到門口傳來程瑩清冷的聲音。
“你來看舒寧?怎麽不進去?”
他擡頭,透過門上窄小的玻璃望見幾分熟悉的身影,心一下子怦通快速跳起來,想都沒想就下床打開了病房門,門口的人要走的身形停滞了。
舒寧沒抑制住激動,露出很久沒見的燦爛笑顏,“裴濟,你來啦!”
裴濟背對着他,沒說話也沒動。
程瑩跟着蔡求他們走了,病房前就剩他和裴濟兩個人。
“怎麽了?”舒寧繞到裴濟面前,仰一點頭看他,被他的臉色給吓到了,“你生病了?臉色這麽差?”
他住的這間病房剛好在走廊盡頭,窗外天光明亮,背對着窗子的裴濟似乎瘦了些,臉色浮着一層病态的白。
舒寧拽着他的手,“走,去看醫生去。”
可他沒拉動裴濟,可能是他現在身體不好力氣小了,總歸裴濟像尊沒有感情的石像一般定在原地,視線垂着,也沒有在看他,只是說道:“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說完就繞過他離開。
舒寧懵了,完全不懂是什麽情況。裴濟的聲音比以前更沉更冷了,就像烏黑的墨汁一樣。
“裴濟……”他又喊了一聲這個名字,看着那道背影越來越遠,沒按耐得住追了上去,腳步越來越快,疼也越來越明顯,但他心急,根本顧不上,心裏想着的只是要讓裴濟停下來。
胸腔像突然灌入了冷空氣,劇烈的窒息感讓他不得不扶着牆慢慢停了下來。
舒寧不懂,裴濟為什麽走得那麽急?好像很不想看見他似的。既然這樣,為什麽又要來醫院呢?
他有點撐不住,身體沿着牆滑下來,摔坐到地上,捂着胸口喘氣。
“你是不是瘋了?”
低沉的聲音響在他的頭頂,他馬上忘了身體的疼,仰起頭來,笑着:“裴濟!”他掙紮着想站起,可好像太開心了也會流失力氣,沒能爬起來。
然後突然之間就被一把陰影壓住,由于他是曲着腿坐下的,裴濟很容易就勾住他的腿彎,環着他的背把他給抱了起來。
一瞬間舒寧忘了要呼吸,憋得像個爆餡的湯圓,就這麽窩在裴濟懷裏,看他一腳踢開病房的門,快步走到床邊把他放了上去,又按了床頭應急的警鈴。
他保持着被放到床上時的姿勢,腦子亂哄哄的,很遲鈍地發現裴濟的呼吸比他還急似的,眉頭也擰得死緊,遲遲不見醫生來,直接要去找。
剛走到門口,醫生就過來了,“怎麽回事?”
舒寧終于動了,把自己攤到被子裏,說道:“沒事兒,就是剛剛稍微稍微運動了一下,有點喘不過氣來。”
醫生望着他泛着薄紅的臉,很有怒其不争的意思,“提醒你多少次了?不要急着下地,髒器的裂傷沒修複好之前,都不要亂動,走得快一點也不行。”
舒寧羞愧地低下頭:“知道了。”
醫生給他檢查了一下,腹部表面的傷口有點撕裂,溢出了些血跡,需要換紗布。
舒寧老實躺下來,把病服往上扒了扒,護士手腳麻利地給他拆了舊紗布。
因為不怎麽見日光,他身上的皮膚比臉上的要白些,也顯得那道被紮穿的傷痕更可怖了些,深紅得像過度成熟後腐爛的草莓。
連護士都叮囑他:“你還是聽話一些吧,再撕裂的話,這個傷口就要留下難看的疤咯。”
舒寧不是很在意疤不疤的,換好紗布後想起來,指着站在稍遠地方的裴濟,說道:“醫生,你再看看他吧,他也生病了。”
“生病了就去一樓挂號,對症入號。”醫生說道。
“哦。”
醫生和護士都走了之後,舒寧突然又有些無措起來,呆了一會說道:“裴濟,你去挂個號看看吧,不要真生病了。”
他說話時沒敢看裴濟,可裴濟又不說話,病房裏太靜了,他就側頭偷偷瞄了一眼,正好跟裴濟的視線對上。
那雙眼睛太奇怪了,讓他猛然想起很久之前,裴濟在臺上致辭時,向他投過來的一眼。
比幽深的深水還要靜,靜到讓人覺得心神一下子就被吸住了,想逃開又想再看一眼。
舒寧愣了愣,還是裴濟先移開目光,低聲說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這次舒寧再遲鈍也發現了裴濟對他的态度不對,問道:“你不想見到我?”
裴濟的腳步停了下來,垂在身側的拳頭攥得死緊,嘴唇抿得發白。
舒寧又問:“你……是不是真的讨厭我?”他其實很不想問這個問題,可他想不到別的解釋,裴濟怎麽突然之間就對他這麽冷落?
“不。”回答他的聲音短促又急迫,可也就只有這一個字,沒有更多了。
舒寧放下心來,說道:“那你應該是有事要忙吧,你先走吧,下次見。”雖然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不過還是姑且說一句下次見吧。
“哦——”舒寧又補充了一句,“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記得看醫生。”
他說完想躺下睡一會,可站在門邊的裴濟好像終于忍不住似的,說了一句話。因為離得遠,他一只耳朵又不好,就伸頭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裴濟轉過身來看他,眼中的深水晃悠悠的,好像落了星辰進去,莫名令人覺得悲傷,“舒寧,你為什麽那麽關心我?”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啊。”舒寧想也沒想說道,心覺裴濟這個問題問的真奇怪。
“那你可以只關心我一個人麽?”
這句話問得很低,躺在病床上的舒寧沒聽到,可剛好推門進來的展斐聽到了,當即就揮了一拳上去,“裴濟,你他媽的要點臉行不行?”
裴濟沒防備,或者說根本沒躲,被一個重拳打得猛退了幾步。
舒寧直接從被子裏跳起來,“展斐!你幹什麽!!??”
展斐丢了手裏的水果籃,直沖裴濟而去,又揮出一拳,這一拳直接讓裴濟的頭摔到了病房中央的桌角上,立刻就紅腫起來。
舒寧跑下床,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過去把裴濟扶起,“怎麽樣?”
裴濟按着撞到的地方,搖頭:“沒事。”
這次舒寧是真的氣到了,望着展斐,眼睛裏全是不可理喻,“你不是說過不找裴濟麻煩的麽?現在發的什麽瘋?”
展斐臉上除了狠就是冷,死死地盯着裴濟,“我是說過,前提是他不做傷害你的事。”
舒寧皺眉:“什麽意思?”
離得這麽近,他看清了展斐眼底濃烈的恨,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但展斐還保留着一絲理性,“寧兒你別管了,你只要記着以後離這個禽獸遠一點就行了。”
“說清楚。”舒寧莫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展斐不理他,從他手裏抓過裴濟,要把人弄走,但舒寧攔在了他面前,“到底什麽事?你告訴我,不然你今天別想把裴濟帶走。”
展斐擠出一絲笑來,盡量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寧兒,你聽話,身體沒好別亂跑。”
但他低估了舒寧的固執,舒寧寸步不讓,“不說清楚誰也別走,你都打了裴濟這麽多次了,我不能讓他白受這些委屈。”
“委屈?”展斐臉一冷,“他委屈?要不是他,你今天也不會受傷躺在這裏!你說他委屈??”
舒寧有些愣:“我受傷跟裴濟有什麽關系?他也是被馮林其給抓住了,是我自己決定去找他的,這不怪他。”
展斐臉上的笑更冷了,睥睨着被他揪住衣服的裴濟,“呵呵,你跟馮林其真是演的一出好戲啊。把人耍得團團轉你很開心是嗎?很痛快是嗎?”
既然說出口了,展斐沒打算再掩飾,舒寧對裴濟的信任超出了他的想象,得讓舒寧知道實情,讓他傷心一次總比再對裴濟掉以輕心被傷害好。
他望着舒寧,說道:“馮林其全說了,是裴濟起的頭,為的就是讓你回不了舒家。他接近你,也都是這個目的。你現在明白了,還要替他委屈?”
舒寧呆愣着,緩慢地眨着眼睛,似乎聽到的話是很難理解的東西。
他望向沉默不語的裴濟,喃喃着問道:“他說的是真的?”
裴濟依然垂着眼沉默,可此時的沉默代表了什麽誰都心知肚明。
展斐很想沖他這張冷臉再來幾拳,但這事已經被舒易洪按了下來,舒易洪也警告過他,別動裴濟。他只能打個兩拳解解氣,不能真的把他怎麽樣,但只要提醒到了舒寧就行。
他惡狠狠說道:“你別想再接近舒寧一點。”然後回過頭,準備叫舒寧去休息,突然怔住了,“寧兒,你怎麽哭了?”
站在他身邊的舒寧目光茫然空洞,眼淚筆直地流過臉頰,自下颌滴落入塵埃。
展斐急了,放開裴濟,抓着舒寧的肩膀:“寧兒,你哪裏疼啊?我去叫醫生過來。”
舒寧好像沒意識到自己哭了,用病服擦了擦臉,露出一個微笑來,自顧自走回病床上,躺下,蓋好被子,說道:“我沒事,不用叫醫生,你們都走吧,幫我把門帶上。”
展斐哪裏敢走,追過來問了句,“寧兒,你到底怎麽了?”
舒寧的頭完全蒙在被子裏,他想掀開又不敢動。
除了小時候,展斐從沒見舒寧哭過,就算是背着他爬上懸崖那一次,那麽苦那麽累那麽絕望,舒寧都是笑着哄他堅持下去的。
這樣的舒寧怎麽會哭呢?
裴濟站在原地,頂着一臉的傷痕,垂眸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