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雪一直不停，舒寧在窗邊看了一會後，坐上輪椅出了病房。
他去了精神科大樓，因為沒有手機，就在張醫生的辦公室外等着。
一個坐着輪椅的少年在哪都是引人注目的，有認識他的護士路過，十分意外：“你怎麽住院了？生病了？”
舒寧微笑：“出了點事，想來看看我媽，不知道她現在能不能接受探病。”
護士說道：“現在情況好了些，在外面看一會還是行的，我帶你過去吧。”
周韻現在住在隔離病房，只能在單獨的娛樂室裏活動。舒寧就停在窗子口，望見裏面動作緩慢地撥弄着木屋模型的人。
一段時間沒見，周韻似乎更蒼老了些，頭發花白，眼神混濁，不再像以前，能見一些清明，現在就完全像一個呆滞的泥塑木雕，嘴裏不知在喃喃着什麽。
舒寧覺得茫然，原本病情不斷好轉的人，一下子惡化成這樣，究竟還有沒有治愈的一天？他沒有了舒易洪和林雪，只剩下了周韻，可周韻無法回應他，無法愛他。
這種感覺……裴濟曾經也是這樣空茫麽？
他如此恨他，是因為自己被迫生活在這樣的家麽？
過了一會後，他推着輪椅回住院部大樓。
回廊外的雪被風卷着，慢悠悠地胡亂飄灑。不知是誰在外面擺放了一棵聖誕樹，上面垂着許多紅布。
舒寧推着輪椅過去，抓了一條，看上面寫的字，念了出來。
【祝慕子涵六歲生日快樂】
他又看另一個。
【慕子涵乖乖不許哭】
每一條上面都有一個慕子涵，每一個都在祝願慕子涵。
舒寧仰頭望着聖誕樹頂上的星星，雙手合十，說道：“慕子涵小朋友，祝你早日恢複健康。”
風把他脖子裏的圍巾吹了起來，落在上面的雪花一下子撲進脖頸，涼得他一哆嗦。他手忙腳亂地轉着輪椅回到回廊之下，一擡頭，看見站在前面轉彎處的人。
他愣了下，花了一會才回神，低了頭，推着輪椅向前，目不斜視地走過。
擦身而過時，一聲很輕的舒寧兩字讓他不由停了下來。
他不想擡頭，把自己往圍巾裏縮了一縮，不管上面融化的雪貼到皮膚究竟有多冷。他也不想開口，但問題找上門了，他不會逃避。
“舒寧。”裴濟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以前他很喜歡自己的名字被這樣的嗓音叫出來，讓這個尋常的名字多了些沉靜的氣質。
“我……”
等了很久裴濟也沒有說出什麽。
舒寧覺得有點累，打了個無聲的呵欠。如果裴濟說不出來的話，就由他來說吧。
他低頭理理圍巾，說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回舒家。至于欠你的，恐怕是還不了了。你也知道，我現在什麽都沒有。如果你以後有需要，我能幫的話，一定會幫。除此之外，我們還是別再見了。”
他推着輪椅要走，卻怎麽也推不動，回頭見到一只蒼白冷清的手緊緊抓着扶手，淡紫色的血管清晰地浮現。
“我沒有……”裴濟低着頭。
聲音很小，舒寧聽得很費勁，“你說什麽？”
“我沒有找人強\暴你。”這句話似乎耗費了他很大的力氣，一說完就抓住了胸口的毛衣。
舒寧看着他身上薄薄的衣服，傷得沒個好樣的一張臉，淡淡說道：“哦。說完了？”
裴濟身體一抽，緩慢地擡起頭來。
舒寧重新推動輪椅，“說完了我就走了。”
他轉過回廊，進了住院大樓。
病房門大開，展斐扒着床邊，不知在幹嘛。
“你做什麽呢？”
“寧兒！”展斐激烈的聲音幾乎讓外面的走廊産生了回音。
舒寧見沖他跑過來的男生，一把移開輪椅，讓他撲了個空，不解道：“你幹嘛？”
“我以為你不見了。”展斐委屈巴巴。
“我不見了你到床底找我？你以為我是小孩子跟你玩捉迷藏嗎？”
“我就是着急嘛！”展斐過來把他推到床邊，“這麽冷的天你出去幹嘛？凍着怎麽辦？”
“我的手機呢？”
“喏，屏幕換好了，有電。”展斐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他。
“謝了。”
舒寧開了機，一下跳出很多消息，其中一個是蔣潮發過來的，罵他不按時回來訓練，過了兩天又問他怎麽了。
他剛醒那天鄭心心就來看過他，以他的身體情況，只能退賽。鄭心心雖然很遺憾，不過還是讓他以身體為重。他現在算是鄭心心公司的簽約藝人，選秀節目又多如牛毛，一個不行還可以另一個。
他翻着未接電話記錄，随口問道：“你那天給我打電話幹嘛呢？”
展斐愣了下，說道：“哦，我那天帶展羽去公寓看大熊去了，沒看見你的消息，找你你又一直不回嘛。”
舒寧随意點頭，趕去丹楓館的一路上他都只顧着給裴濟打電話，并沒有注意微信消息。
展斐坐到床對面的椅子上，低着頭，兩只手搓來搓去。
“你冷？”舒寧問。
“啊？”展斐擡頭，茫然。
舒寧朝他手上努努嘴，“取暖呢。”
病房裏開着空調，溫度适宜，展斐當然不冷。他不過是糾結，想了一會之後還是開口了：“寧兒，給你找個心理醫生吧。”
“？”舒寧疑惑，“找心理醫生幹什麽？”
展斐又開始搓手，說道：“畢竟遇到了那樣的事，雖然未遂吧，但你心裏肯定很別扭。”
舒寧一愣，結合先前裴濟說的話，明白過來展斐說的是什麽，回道：“不用，我沒那麽脆弱。”
這下展斐反而愣了：“你不是對這種事很惡心麽？”
用上惡心這個詞，就牽涉到一些比較敏感的東西了。舒寧掃着手機屏幕的視線頓住，隔了一會才說：“惡心是惡心，不過沒到找心理醫生的地步。當時……”他想說什麽，又不知道如何說，展斐口中的惡心大概跟他所說的惡心不是一個意思吧。
他這樣想着，又覺得展斐的說法很奇怪，好像他曾經什麽時候跟他讨論過這種事似的。
展斐突然沉默下來，過了很久才問道：“你曾經對跟你表白的男生說別惡心你，不是真心話？”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舒寧呆了，“而且，什麽時候有男生跟我表白過？”
展斐嘴唇半張，讷讷着沒說話。舒寧的神情看起來不像僞裝，而且舒寧從來也不會僞裝，他确實沒說過，或者說，他從來沒有表達過這種意思。
這個可能逼得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激動道：“初二的時候，班上的魏昭，跟你一樣是籃球隊的，體育館訓練的時候他找到你，說喜歡你，還摟着你，但你把他推開了，讓他別惡心你。沒過幾天，他就轉學了。”
幾年來，偶然目睹的這件事清晰地壓在展斐的記憶裏，也是他從來不敢跟舒寧暴露自己心意的原因。魏昭跟舒寧的關系一直不錯，在對舒寧表白被拒之後，舒寧并沒有不理會他，只是态度明顯冷淡了許多，很快魏昭就轉學了。
他由此才确定的舒寧對同性戀的态度。
可舒寧一臉不解，垂眸想了想說道：“魏昭？籃球隊的魏昭的話，他是跟我開玩笑吧？我記得當時他是因為他爸爸工作的原因要轉學，跟我打鬧來着。”
展斐難以相信，“那你後來為什麽疏遠他？對他冷淡？”
“那會不是感冒了麽？秋季的流感，我當時離你也挺遠的啊。”舒寧說道。
展斐身形一晃，一臉的不能接受，很快不知是自嘲還是慶幸地笑着問：“那其實你，并麽有那麽排斥同性戀是麽？”
舒寧很想扶額，他排斥什麽？他自己就是。這事也瞞着這麽久了，也許該跟展斐挑明了。
他問道：“那你呢？你排斥麽？”
展斐搖頭。
舒寧點頭：“哦，那就好。”
展斐：“哪裏好？”
“因為我是同性戀，你不嫌棄我就好。”
“……”展斐感覺下颌骨抽痛，“你說什麽？”
“沒聽見？還是嘴上說着不排斥，實際心裏還是過不去？”
有了裴濟這個前車之鑒，舒寧想跟展斐攤開來說明白。雖然他不覺得展斐會騙他什麽的，但他也不想展斐別別扭扭跟他當兄弟。
他擡頭看見展斐神色，不是很理解，問道：“你……這是要哭了？對你打擊這麽大？”
展斐還真的擦眼淚了，很委屈：“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早點告訴你什麽？”舒寧問。
展斐抽噎了下，撲過來抱住他，喊道：“寧兒我愛你！”
舒寧用力把人推開，皺着眉：“你抽什麽風？”
“哈哈哈，我今天回去要給展羽買她喜歡的大蛋糕。”展斐說。
“幹嘛？小羽還小，你小心給她吃出蛀牙來。”
展斐嘻嘻哈哈坐到他旁邊，看他回消息，在看到微信聊天屏上裴濟的名字時，說道：“删除拉黑。”
舒寧沒理，他跟裴濟說了有需要的話可以補償他，現在直接把人拉黑太怪了，他删掉了聊天對話框，從屏幕上清除掉了那個名字，眼不見為淨。
展斐很不滿：“你不會還對他有什麽期望吧？這種滿心惡毒計較的死騙子，就該千刀萬剮。”
舒寧白他一眼，“你可別再去找他麻煩了，要是真把他打出個好歹來，你看我爸會不會放過你。我已經知道錯了，我不會再去招惹他。這種人，我确實是招惹不起。”
他們都知道，裴濟現在還能好好的，不像馮林其一樣被送進去，是舒易洪在保他。裴濟畢竟是舒易洪的親生兒子，舒寧不可能拿他怎麽樣。
而且他現在沒真出什麽事，他不想去糾纏這場恩怨裏誰對多少誰錯多少誰無辜誰活該，他只想離裴濟遠一點。
兩個人聊着天，誰也沒注意到病房門前一道瘦削的身影。
一只手扶在門框上，弓着的背顫抖着，似乎在忍痛，面如蒼白水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