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中)

月牙灣(中)

盛夏的夜晚總是遲到,時候不早了,才會開始天暗。很少能見到的寶藍色的天上,有着點點星光。路邊的路燈在高高的牆圍上投下一團團的光亮。七拐八彎破舊的巷子裏,路上總是亂糟糟的,還有些看不出原貌的七零八碎。風落過空蕩蕩的巷子,砸着破碎的玻璃窗,吹着樹影抖着葉子。

“看她一臉的賤樣!”說話的赫然是安靜了許久的嚣張。

在黑暗的角落,蜷着一個身影,身上的外套已然滿是塵土,本來是白色的底色,卻已經布滿擦痕和泥土,還有些不知道什麽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黏在上面。

說完了,嚣張顯然還是不解氣,走上前幾步,揪住季肆月的頭發甩向地面。

“也不知道沈追揚看上她哪一點了,一天天跟啞巴似的。”旁邊的高馬尾正環抱着手,有些不屑地看着摔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季肆月。

“哼,沒聽到嗎?今天蕭秉哲口哨吹的那麽響,說不定這小騷貨心裏高興的跟什麽似的。”嚣張的臉有些猙獰,季肆月趴在地上,努力掙紮的想要坐起來,手臂處有團藍色的東西露出來了。

“呦,瞧瞧這是什麽?”高馬尾上前揪起季肆月的袖子,“啧啧,這玩意兒擺地攤上也就幾塊錢吧。”

“呵,幾塊錢?被她帶過倒貼給我我都不要,看她一臉窮酸樣。”

季肆月快要站起來了,高馬尾猛地一推,她又重新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嚣張上前拽着季肆月的手腕,準備将手腕上的藍月亮扯下來。卻沒有想到,向來逆來順受的季肆月此時猛烈的掙紮起來。

“安靜點!”高馬尾上前按住了季肆月。

“小賤人,還敢踹我?”嚣張看着褲子上被蹬出來的印子,擡手甩了季肆月一巴掌,強大的沖擊力和痛感襲來,使季肆月不由自主的回過了頭。就在這個時候,嚣張将藍色月亮扯了下來,她拍了拍腿上的灰塵。看着地上淩亂不堪的季肆月,“跟我搶?你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麽貨色?”

季肆月晃了晃手腕,發現墜鏈不見了,擡起頭,看着嚣張手上的墜子。在昏暗的燈光下,它不再發光了,只是模模糊糊藍色透明的一團。“快點還給我!”季肆月掙紮着。

“唉?小啞巴會說話了。”

“快點....”季肆月身形踉跄,掙脫開高馬尾,跌跌撞撞的想要把月亮拿回來。身後卻被猛地一推,晃蕩的倒在了地上。

“快點搞,梅姐還在等着我們呢。”高馬尾繞過季肆月,看着嚣張。嚣張看着手中的藍色月亮,猛地往地上一摔,月亮觸及水泥地的一瞬間,伴随着清脆的聲音,便四分五裂了。

“這麽寶貝,不過是塊破玻璃而已。”

嚣張看着地上突然開始抽泣的季肆月,勝利者般的勾了勾嘴角,“好好記住,再跟我争,就不止是像這次只是讓你哭這麽簡單了。”

說完,踢了踢腳邊已經散落一地的書,那些書已經被撕得不成樣子,有的都變成了碎紙片,零散的躺在地上,上面被踏盡腳印,遠處的書包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季肆月看着她們二人揚長而去的背影,眼淚不止的往下掉,她小心的爬起來費力的去撿回地上破碎的藍色碎片。臉上還有火辣辣的痛意,幾縷頭發黏在了臉上,模糊的視線裏只有一團團的光暈。

手上的碎片劃到了傷口,也全然沒有痛覺,擡起頭看見遠處的燈光也只是覺得刺眼,刺得眼淚控制不住。勉勉強強能看到手裏的碎片,心卻是又抑制不住地抽搐的疼痛。原來,那真的只是一塊玻璃。

牆面上搖晃的樹丫,樹葉也簌簌發響。不知道哭了多久,季肆月借着微弱的燈光,慢慢收拾地上的狼藉一片。一片一片的紙和發皺的書都髒兮兮的,書包帶子也在拉扯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斷掉了一根,季肆月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有多麽狼狽不堪。

走出了昏暗的小巷,季肆月抱着書包站在馬路邊,看着早已亮起的路燈,朦朦胧胧的一團,卻也驅散了濃重的黑。

季肆月埋下了頭,用手背抹去臉上未幹的淚痕,臉上火辣辣的疼意似乎減輕了一些,但是腫脹感随之而來,手臂放下,借着燈光,看見手背上一道道的擦痕,上面也滿是塵土。一步步沿着路邊的人行道向前走,鹹腥的海風将一切越吹越痛。

季肆月一直低着頭看着地上時隐時現的影子,“季肆月,你這是怎麽了?”

季肆月擡頭,看見了站在面前的沈追揚。在不是那麽明亮的光線下,看到的卻是那個清爽的少年,擡眼間突然望進了他的眼,連忙低下頭,“沒什麽...”

沈追揚看着眼前淩亂的人兒,恍惚間,還看見她滿臉的淚痕,隐隐約約還有紅印子,一身都髒兮兮 ,灰撲撲的,頭發都是散亂着的,整個人狼狽至極。沈追揚走上前,想要把季肆月散在臉龐的碎發撥開,指尖觸碰到了發絲,季肆月卻向後退了一步。

沈追揚嘆了口氣,忽地看見了季肆月手上的傷痕。

“你這樣,怎麽回家?”

面對突然的關心,季肆月張了張口覺得喉嚨發痛,剛剛有些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落。家裏不會在意的,季肆月死死的扣着手指。面前投下的一陣陰影擋住了路燈的微光,鼻前是幹淨的洗衣液的味道。

沈追陽開口,“你疼不疼?我帶你去買藥吧。”說完,沈追揚便掏出紙巾,遞給季肆月。

季肆月手裏還握着碎片,看着遞過來的紙巾,她吸了吸鼻子,終于開口;“你能幫我拿着一下嗎?”

小聲的帶哭腔的聲音瞬間讓沈追揚心軟了。他攤開手,接住了那一團藍色的碎片,透明的藍色碎片在燈光下重新開始泛着細碎的光。

這裏裏海岸線很近,甚至能聽到夜裏海沉悶翻湧的聲響。夜裏的海風也如海浪般向上湧着。

轉過街角,沈追揚将手上的外套搭在季肆月身上,他彎下身子,看着季肆月紅腫的眼睛,“站在這裏別跑,我先去買藥。”

季肆月站在原地看着沈追揚的身影,思緒還是沒有回來。

那塊藍色月亮是季肆月的母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現在母親出走多年了,季肆月連母親的模樣也只能記着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了。

只有這個手鏈才能讓她感受到母親從前也确确實實的存在過。她轉過身,護欄外便是陡峭的海岸和如黑墨般翻湧的海,盛夏的海,卻是如此寂寥,沈追揚的外套還殘留着體溫,帶着溫暖幹淨的氣息,鑽入季肆月的鼻腔。

晃神之間,沈追揚已經拎了一袋子藥站在季肆月旁邊。季肆月轉頭看到他,海風将沈追揚的頭發吹的有些亂。沈追陽揚從兜裏拿出剛剛買的糖,“給,吃點甜的,沒準會好一些。”

季肆月低頭看着遞過來的糖,是梅子糖,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經常會拿這種糖來哄她。海風吹的眼睛有些酸澀,季肆月強忍酸意,接過來了糖。剝開糖紙,放進嘴裏。酸酸甜甜的,一如小時候的味道。

“謝謝。”

沈追揚笑了,“就兩顆糖,有什麽好謝的。不過,你這個傷怎麽辦?”季肆月有些躊躇,沈追揚走近季肆月,“你臉上都腫了,明天上學怎麽辦。”

季肆月躲開沈追揚的目光,“我回去敷點冰塊就好了。”

沈追揚卻一直沒有移開目光,他很想向季肆月詢問到底遭遇了什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看着她散亂的頭發和紅紅的臉頰,一切話語都如鲠在喉。

沉默半響,沈追揚問道:“是現在上藥,還是我給你你回家上藥?”

季肆月盯着他手裏的藥袋子,開口,“回家。”

“你家在哪?我陪你一起走過去,天這麽晚了,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嗯”一聲輕到如同散在風中就沒了似的。

拐過藥店,又是一片寂靜,道路兩邊的牆上,映着樹的影子,和兩個移動的影子。

沈追揚握着剛剛季肆月給他的藍色碎片,“季肆月,這個藍色月亮很重要嗎?”季肆月沒有回答他,只是一直往前走。

沈追揚便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麽了。只能再追着往前走,牆上的影子重疊到了一起。

一直走到了那黑暗居民樓的前一個街區,那裏還是燈火明亮,街道兩邊的商鋪熱鬧非凡。盛夏夜晚,海市的夜市十分繁華,到處都是嘈雜的人群和各式各樣的海鮮美食。季肆月并不想讓沈追揚見到自己住在那片黑暗無光的舊房子裏,便對沈追揚說;“就到這兒吧。你也早點回家。”沈追揚顯然沒有想到季肆月會突然停下來,“到這裏?”

“嗯。”

沈追揚看着路邊的霓虹燈打在季肆月臉上光怪陸離的光,他把藥和碎片遞給了季肆月。

“晚上記得抹藥,要早點睡覺,要是實在不行就跟老師請假,別勉強自己。”沈追揚絮絮叨叨的。

“沈追揚,”季肆月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沈追揚心中猛地一顫,“怎麽了”

“你知道為什麽那個月亮對我很重要嗎?”

“嗯?為什麽?”

“那是我母親唯一給我留下的東西。”

沈追揚沉默了。

“但是它已經碎了。”

沉吟了半響,沈追揚和季肆月都沒再說話,空氣中仿佛只有人群的吵鬧和夏天的喧嚣,微燥的風又卷着鹹鹹的味道,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季肆月聽到他說;“那以後,我做你的月亮。”

季肆月腦中如同驚雷爆過一般轟隆隆的,她拿過沈追揚遞來的的藥袋子,轉身朝巷子裏拐過去。慌張的快走,一時間也顧不上身上有傷的疼痛,只想快速逃離沈追揚炙熱的話語氛圍。常走的黑暗巷道,此刻也不是那麽可怖,時明時暗的路燈照領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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