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2
一場夢驚醒,大汗淋漓。
蒲玉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此時她還在輕軌的車廂裏,車廂內人滿為患,沒有血海,也沒有密密麻麻的發絲,那個面目猙獰的女人也消失了,仿佛從未來過。
剛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夢嗎?
蒲玉深感懷疑。
“不是夢。”江柳的聲音突然在身旁響起。
蒲玉猛地轉頭,看到了江柳。
“你這樣坐在別人腿上,有點不太好吧?”她說。
車廂裏的乘客顯然都看不見他,盡管如此,蒲玉還是覺得怪。
畢竟是個大男人,不是形容,就是真的很大只,就這麽随随便便坐在另一個男人腿上,并且另一位男人挺着大肚子,滿臉肥肉地笑着跟蒲玉對視,這畫面,怎麽看怎麽油膩。
江柳雖然很欠,但無法否認确實帥,她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辦到的,坐腿坐得那麽自然。
中年男人看不到江柳,誤以為這話是對自己說的,笑容一下僵住,蒲玉趕緊擺手:“抱歉抱歉,我睡糊塗了說夢話呢,不是對你說的啊。”
江柳兩手環抱在胸前,盯着蒲玉,下巴微微擡起:“那女的長什麽樣?”
蒲玉一愣,回想剛才看到的場景,心裏那股不安的感覺又一次湧了上來。
她這次沒說話,而是慢慢起身站了起來,輕軌正好停下,車門打開,她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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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人群走出站臺,蒲玉無視江柳,匆匆找到女洗手間,進了隔間才掏出勾碟,“要不你還是先看看這個?”
蒲玉把勾碟遞過去,然而江柳連眼眸都沒垂下,淡淡道:“看過了。”
蒲玉:“什麽時候?”
勾碟分明一直都在她身上。
江柳說:“我早告訴過你,你的就是我的,你看了就相當于我也看了,懂麽?”
蒲玉說:“意思是我洗澡,你也算洗過澡了?”
江柳眼皮耷拉下來:“你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
蒲玉心說,這話應該我問吧。
江柳清了清嗓子,說:“那個先不管,你先告訴我那個女人的事。”
蒲玉撇嘴,作為一個鬼差,怎麽本職工作好像一點都不上心的樣子,難怪連工作機都會弄丢。
剛才的夢可以說是一場久違的噩夢,她已經很久沒做過噩夢了,不,應該說是夢這個東西太久沒找上她了。
因為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每天都累到沾枕頭秒睡的地步,幾乎每次都是一夜無夢,閉眼睜眼就是新的一天到來了。
夢裏的女人。
蒲玉不知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
那一團在血海裏浮沉的黑發那麽長,臉色慘白的女人近在咫尺,可驚吓過去之後仔細看,那張臉其實是美的,那種美,不摻雜任何一點現代高科技,那種美,是獨一無二的,天然的美。
試想這樣一個畫面,模樣清秀,皮膚白皙的美人,一頭長到看不見盡頭的黑發萦繞身周,血海之中,另一個與她長得幾分相似的另一個女人驚恐萬分,因為黑發包裹了她,不受控地鑽進了她的口鼻耳,緊緊纏繞住她的脖頸,在同樣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深深的勒痕。
蒲玉就是那個驚恐萬分的女人。
重新回想當時的畫面,蒲玉心裏多少還是有點膈應,別的不說,當時那種瀕死的感覺實在是太真實了。
一五一十交代完,蒲玉聽到旁邊隔間傳來沖水的聲音,她緊張地指了指廁所門,用口型說:走不走?
江柳端着食指和拇指摩挲下巴,一副認真沉思的表情,看都沒看她。
蒲玉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江柳目光一動,眼裏透着幾分明顯的嫌棄。
“要是沒猜錯,你應該是被盯上了。”江柳說。
“盯上?”蒲玉眨眨眼,“什麽叫‘我被盯上’,難不成你是說那些想找替死鬼的水鬼?”
江柳嗤笑一聲:“差不多吧,只不過這個恐怕比水鬼厲害多了。”
蒲玉頓時瞪大了眼睛,沒多想拽住了他的胳膊:“那我該怎麽辦?”
江柳嘿嘿一笑:“等死咯。”
蒲玉手指一動:“我不能死。”
江柳垂眸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表情突然變得奇怪:“把手松開。”
蒲玉一愣,連忙松手。
有了上次的經驗,蒲玉是能不碰就絕不會碰,剛才只不過是太過緊張,突然忘了這茬而已。
江柳清楚感覺到剛才被拽過的位置傳來了一股暖流,溫溫熱熱的,很奇怪的感覺,對于鬼差這種幾乎等同于冷血動物的人來說,這種感覺十分小衆,可以說是永遠都不會感受到。
因為鬼差沒有人的軀體,作為一個沒有軀體的鬼魂,自然也不會擁有人的體溫,鬼差們看着像人,實際上更像一個個老古董。
一個冰冷刺骨,傳承多年的物件。
無法感知,也無法消失,鬼差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只要他們對過去沒有半點好奇,他們跟神明就沒有區別。
但現在他有了。
他不但對過去好奇,他還對蒲玉感到好奇,他很想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的變化究竟是來自這個凡人,還是因為禁術起了作用。
他決定這麽做之前,并不知道契人會帶來這麽大的影響。
剛才蒲玉只是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就覺得整條手臂都變得溫熱了,他不知道要是那只手把他整個人都拽一遍,他會不會直接發燒,說不定就跟人生病一樣,渾身都會變得滾燙。
“以後沒經過我同……”
江柳還沒說完,蒲玉就先一步打斷了他,飛快說:“我知道,剛才就是失誤,失誤而已,老板你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介意這種小事吧?”
江柳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張,将要說的話全都盡數吞回了肚裏,舌頭一轉,換了另一句:“再失誤試試。”
蒲玉擠出難看的笑。
江柳又說:“之前那個保安還記得嗎?”
蒲玉:“那個鬼上身?”
江柳:“對。”
江柳還沒來得及張嘴,蒲玉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剛在夢裏看到的那個女人就是……附身了保安的鬼魂?”
江柳見她猜得大差不差,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你這腦子也不全是裝的水啊。沒錯,我想劉伊的死跟這個女人多半脫不了幹系。”
一聽劉伊的死跟這個女人有關,蒲玉頓時來了精神:“是不是就電影裏那種,被鬼附身的人,身體也會産生變化,比如呂建成的腿,明明已經殘疾了,但在殺劉伊的時候卻能正常行走。”
蒲玉看到的那些過去的畫面,結合現在剛知道的線索一想,事情好像一下就明朗了。
可這一點剛提出來,立馬就被她否認了。
“不對。”蒲玉說。
江柳說:“什麽不對?”
蒲玉盯着他,面色凝重:“要真是被女鬼附身了,為什麽我看到的呂建成一點都沒有女鬼的感覺?”
想來也是,要真是女鬼附了身,那不就是身體被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占領了,怎麽可能沒有透露出半點異常?
總不能說是那個女鬼演技好吧?
就算演技再好,一個人到了另一人的身體裏,總歸是會有變化的,除非女鬼根本就沒附身他們任何一個人。
江柳眼裏的欣賞又多了幾分:“還算你有點腦子。”
有一種人,生前過得很不如意,死後就會積累很多怨氣,帶着這些怨氣是無法離開陽間的,只能日日夜夜徘徊在死亡現場,時間越長,積累的怨氣越多,就會變成厲鬼。
厲鬼吃人的事,在凡人的一些古籍裏也有記載,鬼差最頭痛的就是碰到難纏的厲鬼,一旦遇到,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将他們就地正法,讓他們灰飛煙滅。只有那些難纏的厲鬼需要費些心力才能處理幹淨,所以鬼差通常是不想跟他們對上的。
不過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對上也是遲早的事,比如現在。
江柳站在蹲坑邊上,滿臉寫着深沉,蒲玉以為他接下來要說點什麽,大氣都不敢出,然而等了半天,空氣好像都凝固了,他也什麽都沒說。
公共廁所輾轉都是人,蒲玉不好一直占着茅坑不拉屎,況且她現在站了這麽一會兒,困意已經又有點上來了,加上廁所也确實有點熏眼睛,她二話沒說直接開門走了出去。
蒲玉走出沒幾步,洗手間裏四面八方突然爆發尖叫,她猛地擡頭,先是看到了門邊的一個穿長裙的女人,手裏攥着紙巾,嘴張到最大,刺耳的尖叫聲仿佛是從喉嚨深處傳來,後是看到洗手臺那邊兩個連連後退的女學生,一邊驚恐大叫一邊往門口退。
蒲玉看得一頭霧水,順着她們的視線看向身後,廁所門邊站着江柳,江柳身後是貼了瓷磚的牆面,牆上是窗戶。
蒲玉又回頭看那些叫着跑出洗手間的女人,以及門邊被尖叫聲吸引來的路人,男女都有,再轉頭去看江柳。
江柳一如既往的淡定,他頭上戴着棒球帽,低頭的時候遮住了眉眼,那張嘴輕輕抿着,天然的紅潤。
蒲玉看不出他現在是怎麽個情緒,只是忽然意識到一個可能。
所以……
伴随尖叫聲響起的,還有女人憤怒的叫喊:“流氓!”
“變态!”
其中一個女人掏出手機,随便按了幾下,拿到耳邊,抖着聲音,瞪着眼睛說:“喂?是公安局嗎?我要報警!”
這下,蒲玉算是确定了。
所以。
她們現在是看到江柳了。
而江柳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
即便是看不到江柳的表情,光是看他那靠在門邊,一點不同于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她就知道,江柳現在,一定也慌得不行不行了。
蒲玉用力閉了閉眼,絕望裏透着嫌棄。
絕望的是,看這些女人的眼神,她很有可能已經被當成變态的同夥了。
嫌棄的是,江柳這人,即便是到了這種關鍵時刻,也還是一只手揣在褲兜裏,拽得二五八萬,不像變态,倒像走錯了地方的冷臉模特。
蒲玉鼓足了氣息,再睜眼時,加入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尖叫,趁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一鼓作氣沖向圍觀人群。
五分鐘後,蒲玉被逮住,直接上铐塞進警車,在車上扭着脖子,目不斜視盯着不遠處另一輛警車上的江柳,惡狠狠地吼了一句:“都怪你!!”
旁邊的警察目視前方,車窗慢慢升起,映出蒲玉的臉,她看到自己眼下的黑眼圈已經深到跟窗戶的顏色融合在一起了。
她知道接下來的時間,注定不能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