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3
時隔一周,綠城市局又熱鬧了。
這次還是同一個主角。
蒲玉坐在熟悉的小房間裏,肩膀聳拉着,兩手捧着一杯熱水,微微發抖。
她的表情看着不太好。
坐在對面的夏桃疑惑問道:“你是很冷嗎?”
蒲玉渾身僵了一下,像是剛剛反應過來。
還真是。
她現在真的很冷。
這種冷并不陌生,跟上次一樣,來的很突然,持續時間很長。
但現在外面的氣溫至少也有三十幾度,即使不穿衣服都不會覺得冷。
可蒲玉就是冷。
意識到自己很冷之後,身體就開始不受控地顫抖起來,肢體迅速變得僵硬,動動手指都顯得困難。
“嘀嘀。”
空調打開了制熱模式,夏桃拿着遙控器轉過身來,眉頭緊皺着看向方知遠。
方知遠沒有從她這裏得到答案,只得把視線重新投向蒲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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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玉低着頭,眼睫低垂,杯子裏的熱氣撲在她臉上,讓人看不真切。
方知遠遂将目光投向蒲玉身邊的人。
這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五官清俊,跟電視裏的明星差不多樣式,額前的碎發擋在眼前,平添幾分陰郁,鮮紅的唇色卻又讓他多了幾分柔美。
然而就是這樣一張俊朗的臉上,挂着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似乎是在昭告所有人,他不在乎任何東西。
方知遠所在的刑偵隊原本不負責這樣的糾紛,但剛才一聽到蒲玉的名字,他還是決定過來看一眼,沒曾想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場鬧劇。
報警的女人忙着回家,在簡單調解之後因為怕麻煩,做完筆錄一個轉眼的功夫就走了,告流氓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蒲玉之所以會被帶到這房間來,跟不久前在公共廁所發生的事沒什麽關系,她會被留下,一是因為她自己,她太冷,冷到竟然站不住,跪倒在市局門口,二是因為她身邊的這個男人。
這個在檔案裏根本查不到任何信息的男人。
不止如此,方知遠調過當時在輕軌站內的監控,監控畫面裏只有這個男人被警察帶走的畫面,根本就沒有他進去的畫面,就好像這個人是憑空出現似的。
但這種事,在方知遠這樣的無神論者這裏,行不通。
夏桃問:“現在好點沒?”
蒲玉捧着水杯沒說話,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
江柳全程沉默地坐在那,不論方知遠問他什麽,他都一聲不吭,好似根本聽不見。
又僵持了一分鐘,蒲玉問他們要了個厚毯子和一個電烤火爐。
整個房間都被溫暖籠罩了,凡是路過的必定會驚訝一聲“怎麽這麽熱”,有人推門進來看到躲在牆角瑟瑟發抖的蒲玉之後更是疑惑不解,夏桃去拿毯子的時候就被好幾個同事拉住問個不停,主要還是問,那個神經病怎麽又來了。
那些人的話并非帶着惡意,他們只是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犯病,明明身體各項檢查都正常,但本人卻始終保持着一副随時都快被凍死的狀态。
夏桃在房間裏待不住,出去的時候簡直是汗如雨下,方知遠也一樣,但總歸要有人問清楚那個男人的身份。
汗流浃背的方知遠敲了敲桌子,表情嚴肅,臉上都是汗水流淌的反光。
“再不說實話,我只能讓你們今天在這過夜了。”方知遠說。
這話是在詐他們兩人,兩人今天的行為确實惡劣,但報警人趕着回家決定不告,他就算關,也關不了他們多久。
蒲玉一聽這話,立馬急了:“我說我說。”
江柳斜睨她一眼,蒲玉裝作沒看見,說:“他其實就是……就是我……一個遠方表哥。”
方知遠挑眉:“表哥?”
蒲玉:“對,表哥。”
下一秒,蒲玉站起身,快步走到對面,湊近方知遠輕聲說:“他腦子有點問題。”
然後稍微起身,皺着眉頭又說:“今天這種事,他經常做,所以平時都是被他家裏人綁在家裏不準出門來着。”
江柳聽得一清二楚,手指漸漸蜷起,攥成拳頭。
“是嗎。”方知遠看向對面,“那你剛才怎麽不說?”
蒲玉讪笑,走回對面,拍了拍江柳的肩膀:“我那不是不好意思說嘛,這種事說到底畢竟也是人家的隐私,也不是什麽好事,說出來我還擔心那幾位受到驚吓的小姐會更生氣,所以就沒說。”
方知遠沖江柳示意了一下:“我怎麽看他不像。”
蒲玉聲音拔高一度:“方隊你不能以貌取人啊,別看他長得還像那麽回事,但瘋起來的時候好幾個人都逮不住呢。”
蒲玉不是什麽說謊的好料子,撒謊的時候一分鐘八百個假動作,方知遠怎麽會看不出來。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先放人離開。
于是起身走向門口,邊走邊說:“今天局裏忙,沒車送你們,你們趁天黑前回去吧,現在回去還趕得上晚飯。”
蒲玉忙點頭:“沒事沒事,我們自己搭輕軌回去就行,謝謝方隊。”
方知遠打開門,回頭看着他們兩人:“等會兒走的時候記得把所有電源關了再走,蒲玉,有什麽事直接打我電話。”
說到最後一句時,方知遠正看着江柳,四目相對,無形的氣壓在對峙。
門關上,蒲玉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身上的毯子,關掉了電烤爐和空調,整個人都亮晶晶,全是剛才突然冒出來的汗水。
好奇怪。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她竟然這麽快就恢複過來了。
并且這次根本沒有那種想自焚的念頭出現,奇怪了。
蒲玉盯着江柳:“老板,我們真的有點奇怪。”
江柳難得表示一次認同:“是怪。”
蒲玉一驚:“是吧?!”
江柳說:“你上次抓我手,這次抓我胳膊,事不過三,第三次再抓,我就當你是喜歡上我了。”
蒲玉激動地說:“你在說什麽啊!”
她說:“誰、誰會喜歡你啊?”
重音落在“你”上,飽含嫌棄。
江柳一只手揣在褲兜裏,站在牆邊盯着蒲玉,目光裏是大寫的不信。
像是在擔心對方可能還會故技重施,趁機吃豆腐,他又把另一只手也輕輕揣進了另一邊褲兜。
蒲玉胸口起起伏伏,她說:“我有喜歡的人好嗎,所以我肯定不會喜歡上你的,你就放一百個一千個心吧。”
江柳聳聳肩:“哦。”
說完,走出門外。
蒲玉緊随其後,追問:“‘哦’是什麽意思啊?”
江柳:“字面意思。”
蒲玉:“我講真的,我真有喜歡的人,我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之前碰你是我不對,我……”
她突然停住,腦子裏靈光一閃,那個念頭閃得很快,她差點沒抓住。
她一停下,江柳也停住了,可他沒有轉過身來。
走廊裏除了他們以外沒人,橙黃的夕陽斜斜照進來,江柳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幹淨清亮的嗓音說:“難道你變成這樣是因為我?”
江柳沒說話。
可他聽懂了這話。
又靜了幾秒,蒲玉話裏的疑問沒了。
她自顧自地點頭,說:“真是因為我。”
鬼差和契人之間,相當于兩個靈魂自願交融,交融的程度越深,越相似。
鬼差越來越像凡人,契人越來越像鬼差。
鬼差不會輕易被人看見,交融之後,不論有無陰陽眼,凡人皆可看見。
契人無法感知鬼魂存在,交融之後,被動成為主動,夢境受到侵蝕,契人則成了最誘人的容器,是所有企圖找尋軀體的鬼魂們,最好的選擇。
所以他會被凡人看見,所以她才會覺得冷,冷到窒息。
他們都在被奪取,卻在此時才意識到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蒲玉如夢初醒。
難怪她在夢裏會産生那樣的想法,難怪她會覺得那個女人是想與她共存。
回想第一次感覺到異樣的時候,蒲玉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保安有問題。”蒲玉說。
***
綠城小學,保安室。
桌上的座機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狹窄的房間裏,空無一人,遠處教學樓附近有一道電筒光在晃動,那是保安正在例行巡邏。
保安進了教學樓,空蕩蕩的樓道裏陰風陣陣,有的教室門沒關嚴實,風吹過的時候發出類似尖叫的聲音,天色漸漸暗沉了,畢竟是死過人的地方,一個人走着總歸滲人。
可本職工作還是得做,怕也是給自己添堵。
保安很快走到了劉伊吊死的那間教室,燈光匆匆一掃,算是檢查過了,趕緊轉身離開。
走出沒幾步,旁邊教室突然炸響一聲刺耳尖叫,保安猛地看去,看到教室門正在劇烈震動,仿佛教室裏面有個吃人的野獸正在瘋狂撞門。
是要撞出來,活活撕了他。
饒是保安值過不少夜班,清楚知道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吓自己,但這一刻他也按捺不住,加快腳步沖向走廊盡頭,快跑到盡頭時,身後的尖叫聲突然停止,門板哐哐撞擊的動靜也沒了,他忍不住回頭,發覺身後什麽都沒有,四周一片死寂,收回目光,呼吸一窒,腳下一軟,剛才消失的尖叫聲在他這裏續上了。
“鬼啊——!!”
尖叫聲只持續了短短兩秒,一雙慘白到發光的手捂住了他的下半張臉,他的叫聲堵在喉嚨,腦子裏只剩心髒狂跳的聲音。
保安的眼睛死命睜大,黑色的瞳仁裏映出一個人影——一個女人。
一個身穿紅衣,披着紅蓋頭,黑發及腰的女人。
女人的手指細長,指尖透紅,因為用力按住了保安的口鼻,手背突起根根分明,白是白,瘦是瘦,像潔白無瑕的皮包着完美的骨,單單透着一股子假。
紅蓋頭不是厚實的紅布,保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顯然看到了什麽,那雙眼睛裏頭先是驚訝,而後驚恐,接着整個人都僵在原地,一雙好好的眼睛瞪得變形,近乎奪眶而出。
良久,女人的手輕輕慢慢地讓開,露出保安的下半張臉。
滿是毛發的半張臉。
那些毛發像是憑空長出來似的,有生命力,正在蠕動的毛發,一端連着保安的下半張臉,一端連着女人的掌心,随着女人移開手掌的動作,那些毛發漸漸離開皮膚,離開鼻腔、喉嚨。
一根發,就是一個小小的血點,每一個血點都對應着保安凄厲的慘叫。
寂靜的校園裏,慘叫聲經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