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1)
按理說, 突然來了個大魔頭出現在自家山谷前,修道人得第一時間劃清界限。
但是老太太上來一句兒子把人都整蒙了,何況人家緊接着還打算再認兩個閨女, 來者不拒。
一般來說, 魔頭都不是這個調調。
北魂闕神秘莫測數百年, 突然間闕主更替, 換成這一位性格略瘋的老太太, 也不知道是正道的福還是禍。
她說要上一趟夜鸩山, 語氣輕快到像是要去踏青看鳥, 言語裏渾然沒有對此地的敬畏小心。
嚴方疾示意姬揚後退兩步,拱手道:“老前輩,月火谷少與外派交集,不便多留。”
“夜鸩山瘴氣深重,厲獸可怖, 也望老前輩珍重一二。”
阚寄玄眼珠一轉, 看着嚴方疾有話說。
“這是月火谷長宮主, ”姬揚立刻道:“父母健在, 而且兒子也二十多歲了。”
“那算了。”阚寄玄覺得無趣:“我不跟別人搶孩子。”
“今日登頂,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塗栩心悄然給弟子解圍,把話題往旁邊引。
“敢問一句, 前輩憑什麽物事可以登頂?”
老師祖每每意欲踏足此地, 都要備下數道符咒藥丹,帶上最得力的幾個弟子一同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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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他們每次也僅僅是止步于半山腰,連更高處的風景都未見過。
這北淵魔尊明明住在至暗地界, 竟然比當地人還要熟悉地貌,能輕易登頂。
阚寄玄直言不諱:“我不怕毒瘴。”
“可還有異獸深诏, 洞窟樹陣。”塗栩心觀察着她的表情:“我師哥睿智超群,每每也被樹陣困住,花大半時間才能繞出去。”
“山上連怪鳥都能囫囵着吞食人頭,更不說那些看似安分其實嗜血的草藤。”
“這便把你們難住了?”阚寄玄大笑:“那山名叫什麽?”
“……夜鸩山。”
“夜鸩在哪裏?”
這話一出,在場幾人都沒法接話。
俗言裏的鸩酒,無非都是烏頭之類的藥草淬毒後的酒,取了傳說裏這只鳥的名字。
姬揚想起自己那只偶得于秘境的幼鸾,問道:“前輩從魔界捉來了夜鸩鳥,可以憑它開道?”
“鸩鳥可以捉嗎?”花聽宵困惑道:“鸩羽掃過酒液都有劇毒,常人沒法碰觸吧。”
“除非……”老太太得意一笑:“有犀甲手套。”
古有‘燃犀照夜’之說。
鸩鳥肆意橫行的更早時期,山林裏的溪泉都不能輕易啜飲,惟恐被這鳥的羽毛浸過水面。
——除非山間有犀牛出沒,以犀角碰過水面。
犀牛少之又少,阚寄玄卻拿出單只白犀角片制成的手套,右手一戴便從行囊裏抓了過去。
再一拔出來,果真拎着一只山雕大小的紫綠色大鳥。
單是眼神就陰鸷到讓人下意識想避開,赤紅長喙更顯得銳利危險。
老太太怕它掙紮着跑了,抓出來給衆人看了一眼,嘚瑟完準備走。
“兒子,跟你娘上去看看嗎。”她又看向那兩個姑娘:“閨女們也來?”
杜韌立刻作揖:“我我我也有娘了,我娘在京城呢。”
宮霧急中生智躲到嚴方疾旁邊:“這是我爹!”
阚寄玄長嘆一聲:“那不能讓他撿了便宜,我不收你便是。”
宮霧細細瞧着,心想這福運大陣真是能把機緣全都拼在一塊。
一個念頭把師兄從京城叫回月火谷,這麽巧就碰見了剛好路過山谷的魂闕新主。
剛好這新魔頭要去一趟夜鸩山,還樂呵呵地要帶姬揚一起上去。
難不成上去一趟再下來,師哥能直接破階升境,變成同師父一樣的厲害人物?
老人家有神物在手,雖然效果還未檢驗過,但瞧着似乎還挺靠譜。
塗栩心臨時不确定該怎麽應對,反而是嚴方疾思忖片刻,溫聲道:“此山本是月火谷所有,奈何兇險重重,一直難以巡護。”
“前輩行山瞰景,也是替我谷代為看查,辛苦。”
“嚴某先在此謝過,宮霧,等會你随溯舟一同上去。”
老婆婆很滿意地受了這禮。
“你是個懂事的,兩孩子,走吧。”
宮霧怔了下,快步跟上,遙遙和師父師姐他們揮手作別。
“早點回來——”塗栩心喊道:“等着你們兩一起吃夜宵!”
“今晚有湯圓!!”
一鸾一豹跟在不遠處,随着他們三人進了夜鸩山。
還未抵達山腳處,老太太再度戴上犀甲手套,把整只怪模怪樣的大鸩鳥提溜出來。
只聽一聲厲鳴,附近深紫色瘴氣竟然如海潮般向兩側分散,給他們留出足夠寬闊的通行範圍。
不僅如此,先前隐隐能聽見的窸窣聲響都在撤離消失。
蟲,蛇,狼,虎,異化後的烈獸以及修魔的精怪,聽見這刺耳鳴叫聲都往遠方快速撤去,不敢再多駐留半刻。
姬揚一腳踏在泥濘上,伸手扶穩宮霧。
他們同時察覺到鸾豹都不再跟過來,一起往回看。
花橘被霧氣壓得弓背低吼,雙爪緊緊壓着地面不肯再邁步。
玄枳更是立在遠處枝頭,沒有再往前飛的意思。
老婆婆往前走了一步,側頭道:“走啊?”
宮霧擔心其中有詐,問:“師兄,你現在怎麽想?”
姬揚牽緊了她的手。
“繼續走。”
“好,我跟你一起。”
阚寄玄引路在前,倒拎着鸩鳥如同拎着一盞叽喳大叫的大燈。
兩個年輕人緊随其後,每一步都踩在她走過的地方。
奇異景觀還在不斷展現着。
夜鸩山的萬物都畏懼這只紫綠長毛鸩鳥的存在,甚至在它大叫之後,連泥沼上殘留的水銀都沒入土內,如同規避魔物。
老魔尊哼着歌往前走,一路毒霧驅散,野獸退開,通暢到如履平地。
沒過多久到了半山腰,宮霧眼尖地看見那兩棵師祖師父曾再三觀望的玉露梅樹。
果真是只有枝葉沒有花朵,當年師祖還憂心忡忡,擔心這樣好的藥樹就這樣絕了種。
姬揚念頭一動,用密音對宮霧說:“這位老前輩說,她知道怎麽種這種樹。”
宮霧雙眼亮起來:“要不晚些時間,我們把她請入月火谷裏,萬一師祖和她能聊成朋友呢?”
話到這裏,兩人同時想到嚴方疾剛才的顧慮。
自古正邪不兩立,如果嚴苛來論,私交魔界都算罪過一樁。
可是……
可是在宮霧被孤立之後,她很難再平和看待這些事。
她因不死不滅的奇異體質,一度惹得數十門派逼宮鬧事,鬧得整個山谷都不得安寧。
哪怕她不曾做過惡事,也從未有過惡念。
以那些正人君子的眼界,他們如果真把老人家請去月火谷……那就形同自污清譽。
宮霧把這些念頭甩開,伸手撚了枚葉子吹作紙鳶,讓它飄去山谷裏給老師祖送信。
老太太一眼就瞧見紙鳶飄飛而去,并沒有阻攔。
“你們兩也是膽大,”她扶着手杖慢慢往前走:“不怕我把你們拐去賣了?”
宮霧忍笑道:“不太像,要是真賣了……我給您數錢。”
老太太哈哈大笑,爽快道:“憑你這句話,我也不會。”
“小丫頭,你知道我要去山頂找誰麽?”
“要是猜出來了,我額外送你一樣寶貝。”
上一個跟她這樣猜謎的,還是胡豐玉。
後者送了她兩對呼來貝,不是一般的好用。
宮霧想到姬揚仍有福光照臨,開口問道:“那如果我師兄猜出來,他能不能得呢?”
“那自然。”老太太繼續趕路:“你猜他猜,有什麽區別?”
宮霧應了聲,一面提着衣角趕路,一面想能是什麽人住在這種兇險之地的山頂。
……一定是非常需要清淨的人。
夜鸩山少有人去,連大無相寺的慶真和尚去了一次都渾身是傷。
這裏算一處鬼門關,連山腳處都沒有任何農舍。
“興許……是樂修?”她不确定道:“需要參悟至高音律,所以要找到至靜之地,方便閉關進修?”
“不對。”老太太語氣挺高興:“完全沒猜中嘛,那省得我老婆子掏彩頭了。”
姬揚忽然開口:“是個和尚。”
阚寄玄先前聊天時都沒有停下腳步,一聽見和尚兩個字,直接來了個急剎車。
“你,”她一臉審視:“你會讀心術?”
“不會。”
“你怎麽猜的?!”
姬揚如實道:“腦海裏大概能看到,就照着說了。”
“好狠的直覺,這都能看出來!”阚寄玄一跺腳:“你是要成仙啊!”
她有點生氣,又認了輸。
“罷了罷了,我給你個禮物便是。”
宮霧聽到這裏,忽然說:“既然我猜錯了,那也該由我賠你一件禮物才是。”
阚寄玄聽得稀奇:“我長得這麽大,還是過生辰時爹爹時刻記着送些我喜歡的東西。”
“小丫頭,你想送我什麽?”
宮霧臨時掏了一把行囊,覺得拿尋常藥丹和雜物都不太妥,拿出兩枚師父送給她的蝶花糖。
“這個可以嗎?”
“對您來說,這可能是很便宜的糖,”她把糖遞到老婆婆手裏,笑得溫柔親切:“但是小時候師父師哥總是用它來哄我,每次能吃到這一點甜,好像什麽苦都能再受得住。”
“您也嘗一嘗。”
阚寄玄定定看着她,把糖紙揭了,當面吃了一顆。
甜。甜的簡單純樸,毫無雜質。
“兒子。”她突然道:“你不娶了這小姑娘,你就是天下第一糊塗蛋。”
姬揚怔了下,無言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