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她面前的青年像是木雕一般, 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像是聽見了,但是不肯回應。
宮霧不氣不惱, 拎着食盒走過去。
“看我。”
“不了。”姬揚低聲說:“許多日子沒有沐浴過, 你把食盒放在這裏, 走吧。”
那人口頭雖然這麽說, 其實在她邁步過來的幾秒裏, 已經從頭到尾都用仙氣洗滌的一塵不染。
小枳猛地擡頭:“嘎!”
怎麽主人前面還灰頭土臉的, 一下子就變回去了!
宮霧不講道理, 直接繞到姬揚的面前,和他四目相對。
他們其實已經有十年未見了。
如今的姬揚已是而立之年,周身氣質同從前并不一樣。
似在風霜裏淬過刀刃,他淩冽,堅韌, 目光卻是落寞疏離, 有難以言說的矛盾。
她仍是十七歲的少女模樣, 這十年裏不曾變化。
“你變回去一點, ”宮霧說:“現在這副樣子,我看不習慣。”
姬揚聽話地應了,她怎麽說, 他便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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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是眨眼般的一瞬, 他便重新退作二十歲的模樣,連裝束發飾都換成了從前她熟悉的樣子。
宮霧點一點頭,湊過去抱他,手臂努力圈住他的腰。
青年仍是無聲無息, 任由她抱着自己,但接過了她手裏的食盒, 好讓她抱得更緊一些。
“我給你帶了夜宵。”
“我知道。”姬揚輕輕說:“你給我帶了元宵,豆沙餡的,還給我帶了米酒。”
“師兄身上好香,像雨洗過的竹子。”她伏身靠着他的肩,許久道:“還給你帶了我做的蝶花糖。”
她一抱緊他,才覺得終于安心,如何都舍不得松手。
見姬揚沒有推開,宮霧索性就這麽賴着,又問:“我剛才問你的,是不是?”
姬揚嘆氣:“你問這種話,我哪裏還吃得下。”
宮霧松開手,見他垂眸看着自己,也不知目光裏是愧疚還是忍耐。
“你是無情道,我知道。”她淡淡道:“你感覺不到,體會不到,既不會想你是不是喜歡我,也不會考慮我是不是喜歡你。”
姬揚不說話,只一直看着她。
像是舍不得眨眼睛,也像是無法辯駁。
“那你仔細想想呢?”宮霧打開食盒,把元宵遞給他,道:“你守在這裏,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是怕我又像那次一樣消失好久?”
“你一次次出面為我退婚,是因為看不上其他人,還是不願意旁人來娶我?”
“師哥,你守了十年,到底是不是在等我?”
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卻又有種把一切都挑破的痛快。
見姬揚還是沉默不語,小姑娘隐隐有些火氣,兇巴巴道:“你現在只用說一句不是,以後不用再見到我,什麽師兄師妹的,我不在乎了。”
姬揚像是察覺自己做錯了,本來在安靜地吃元宵,此刻停了下來。
“我感覺不到。”他低聲說:“就像得道之後,感覺不到饑餓寒冷,也無法感覺到疲倦困乏一樣。”
“但是……當你抱着我的時候,我會很開心。”
“每次看到你的,我的道痕都會燒灼作痛。”
“今天聽到你的聲音,七情都像要崩裂作廢,一身道行如同要就此毀掉。”
“我只知道這些。”
“柳風,你不要生我的氣。”
宮霧沉默一會兒,說:“你繼續吃吧。”
姬揚很聽話地繼續吃了。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他很有自己的性子,或許說,如今對其他人也是一樣,我行我素慣了。
可他已經十年沒有見過宮霧了。現在宮霧說什麽,他都肯聽。
青年慢慢喝着元宵湯,眼睛一直在看她,卻見到小姑娘在簌簌地掉眼淚。
“怎麽又在哭。”他有些慌亂:“我說錯了的話,現在就道歉。”
“沒什麽。”宮霧揉着眼睛道:“我就是想聽你說你喜歡我。”
姬揚放下碗筷,用指腹去擦她臉上的淚痕,卻越擦越多。
他直覺這時候該親一親她,也許就能哄好了。
可是無情道心燒得發痛,像是威脅着要把他這一身道行立刻毀去。
他啞然忍耐,笑着搖頭。
“我說不了。”
“也許有一天,等這身道行都無所謂了,便可以說了。”
宮霧點點頭:“我都知道。”
“我這次來,就是要和你告別。”
她站起身,轉着圈給他看自己身上的日冕光華。
“很快,再努努力,我就可以沖破玉衡境,離你越來越近了。”
“到那個時候,如果還沒法解決這個本魔,我就去成仙,如果成仙還不行,我就去跟它殺個三天三夜,叫它徹底服了我為止。”
“師兄,我再陪你一會兒就要走了,師尊和阚前輩還在等我。”
姬揚輕聲應了,問:“再抱一抱你,好不好?”
宮霧不假思索地摟了過去。
他們用力擁抱,許久都沒有松開。
“感覺怎麽樣?”
“感覺……”姬揚低聲說:“痛得要命。”
宮霧飛回月火谷時,塗栩心一行人都在山谷口等她。
“姬揚還好嗎?”
“還好,”宮霧點點頭:“走吧,我們抓緊。”
第一站便是淮南慈州明河莊。
此處水患不止,河妖做亂到讓官府一度求助各大門派出手。
但河妖真身躲在深深水下,而且狂浪暗流極為陰損,這些年人們都對它無可奈何。
聽說他本是人胎俗身,後來陰差陽錯修了邪道,能靠汲取妖血提升體質,漸漸就變成了蚌精般的邪物,早已面目全非,形貌恐怖。
阚寄玄帶路時說起明河莊的舊事,也是啧啧稱嘆。
“尋常洪澇已是恐怖,會摧垮河壩,毀田推屋,讓幾代人的基業都毀于一旦。”
“這明河莊如今人跡全無,是因為那洪水會直奔人去,拽着腿往漩渦底下拖,要一個個吸幹他們的血才肯罷休。”
塗栩心聽得蹊跷,察覺出了些什麽:“前輩從前說,好像也有些道修來過,試圖除妖什麽的?”
“他們都只敢誘騙他真身上來,可人家早學精了,都躲在暗流深處,誰來誰死。”阚寄玄道:“再好的避水咒,一被掐破,水流悉數灌進肺腑裏還怎麽活?”
塗栩心立刻掏出自己早早煉成的避水丹,自己吃了兩大粒,又要分給她們兩。
宮霧搖頭:“我不怕水。”
阚寄玄搖頭:“我不是人。”
塗栩心:“……”
我就多餘問。
宮霧雖然沒有受過水牢的苦,但她先前中毒時,肺腑已經被百般狠毒煉了又煉,如今便是徹底閉氣也能自如行動,提前有了屏障。
三人飛到地圖标記處,果真四處水漫良田,過去的房屋莊子都被淹得只剩檐角。
有游魚在瘋長的野草裏游弋,更深處能望見舊人修築的臺階石凳,一樣樣都被陰影籠在水底,還有一兩只破舊草鞋散落着。
除此之外,再無人煙敢踏足于此,舊住民早早攜帶妻兒搬遷離開,不敢長留。
祠堂,住處,磨坊,均淪作游魚草蝦的住所,水草更是長得蔥郁茂盛,一眼望去仿佛稻田。
阚寄玄看見西南角的巨大漩渦,下巴往那一揚,道:“閨女,被水鬼困死可不是個好法子,你要是被他纏煩了,一刀結果了便是,大不了咱們換個地方再去尋死。”
塗栩心說:“我怎麽聽着那麽不像好話呢……”
宮霧怕他們出事,說:“我一個人下去吧,兩位在這等等我?”
“不用,一起。”
宮霧點點頭,飛到漩渦中心,試探着伸出了腳。
不等她的腳尖碰到水面,那漩渦好似有自我感知般猛然擡升,有湍流倏然揚起,在卷走她的一只腳的同時瘋狂加速,轉瞬便把她拽下傘去重重拖走!
激流好似繩索般緊勒她的咽喉,方才的清水陡然變得渾濁不堪,要堵住她的所有孔竅,還要她被死死勒住四肢,再無反抗之力!
宮霧此刻其實靈臺一片清明,雖然在水中身形并不算靈活,但也象征性反抗了一下。
她在墜入深流的同時清晰看見有無數骸骨随着亂流被蕩起,其中有人頭獸骨,還有許多她分辨不出的魚骨。
如同被強抓入亂葬崗的深處,無形水牢囚住她的腿腳,不許她呼吸動彈,便是要直接斷絕所有反抗的可能。
不等多時,宮霧清晰看見有蚌殼在深水裏緩緩打開,虛白的長長須角探出來,對準她的脖頸便紮了下去!
塗栩心此刻也被卷下了水,隔着數裏對她悄悄傳音:“小霧,你先假裝昏死過去,讓他吸幹你的血,你死了我再殺了他!”
宮霧此刻已經在閉上眼睛裝死,片刻後傳音給他。
“師父,有點困難。”
“它那個觸手,紮不進來……”
塗栩心急了:“你不要反抗,放松一點!”
宮霧也很想早死早飛升,一邊忍着戳來戳去的癢一邊傳音回去:“我有努力了,但是刀都紮不透,它那觸角上的牙更紮不透啊?”
阚寄玄此刻已經配合着在河底扮演死屍了,暗裏加入他們的對話。
“實在不行你把自己手指咬破了給它吸?”
塗栩心怒道:“這麽明顯人家才不會中計!”
話音未落,宮霧沒有忍住,噗嗤一聲笑場:“哈哈哈哈哈!!別撓了真的好癢!!”
河妖&阚寄玄&塗栩心:“……”
事情好像本來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