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陪伴
第23章 22 陪伴
床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江革在黑暗中睜開眼,看見被子下隆起的人正不安地輾轉反側。
他抖了抖耳朵,脖子上的狼牙項鏈的銀紋發出一點黯淡的光芒。
黑暗中狼犬之軀的輪廓幻化成一陣黑霧。
走獸的四肢不斷抽條生長,最終黑霧消失,一個高挺的男人站在地板上。
很久沒有使用過人的軀體,江革扭了扭僵硬的手腕,赤身裸體地朝房間中央的大床走去。
今夜月色正好,月光從未拉緊的窗簾縫裏傾洩而出,在青年寬闊的肩背上流下一道銀紋。
深麥色虬結的背肌上全是一道道淺肉色的痂痕。
詭谲的黑色圖騰刺青自左肩一路蜿蜒至腰部。
形如山海經裏的三眼狼獸,立于祥雲之中,圓日周圍扭曲的火焰毒蛇一樣纏住了狼獸的四肢。
整個刺青混亂而妖異,遠遠看過去像一朵盛開的格桑花。
青年的五官冷峻深邃,和中原人截然不同的異域面孔,異于常人的冰藍色瞳孔裏是兩道豎形蛇瞳。
發尾蜷曲微長,遮住了脖頸上的另外一個紋身。
變成人形後,狼牙項鏈就失去了光芒,安靜地躺在胸骨上。
或許是因為今天晚上碰到了梵阿鈴,狼牙裏才會有多餘的神力供他變回人身。
江革漫不經心地想着,拉開了蓋在沈不予臉上的被單一角。
被子下沈不予臉色潮紅,急促地呼吸着,薄薄眼皮下的眼珠胡亂轉動,像是被夢魇住了的跡象。
江革居高臨上地審視他。
印象裏沈不予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肆無忌憚地要靠近他,如今又是夢到了什麽會露出這樣脆弱的表情來?
他伸出手點了點沈不予手腕上的鈴铛,然而梵阿鈴的鈴舌像被捆住了一般,再也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今夜那場突如其來的雪不是偶然,恐怕就是因為狼牙項鏈碰到梵阿鈴觸發了什麽。
這些都是他阿父留下來的東西,裏面還有殘留的巫祝的力量,神力帶來的異動難測,顯然把在場的另外一個人給吓到了。
“滾開......”
睡夢中的人不安地呓語,表情痛苦。
江革安靜地俯視了他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撩開了男人略微汗濕的額發,露出那張白淨漂亮的臉來。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落雪之前的那場幻境裏他看到了一張和沈不予一模一樣的臉。
那個穿白袍和狐裘的男人笑着将手裏一把紙傘遞過來,手上也有一串梵阿鈴。
世界上只有兩串梵阿鈴,一串不知所蹤,另外一串則以手鏈的形式出現在沈不予手上。
那個幻境裏的雪原在阿瑪拉山中的腹地裏,江革從來沒有去過這樣的地方,那麽這個幻境只可能是他阿父的記憶。
所以阿父想讓他找的梵阿鈴的主人一直都是沈不予?
印象裏他離開阿瑪拉雪山之前就已經很少再見到那個沉默的身影,相隔幾千公裏的距離,兩個人又怎麽會産生聯系?
似是察覺到皮膚上有異樣的觸感,沈不予眉頭緊蹙,眼睫也有點點被濡濕的痕跡。
江革怔了一下,撤開了手,卻被翻過身的沈不予重新抓住了。
像扯住救命稻草般的力度,指甲幾乎都要嵌進皮肉裏。
江革天生鈍感,相比在鬥獸場上留下的傷,這點力道算不上什麽。
但人類溫熱的溫度攀上來的時候,江革腦子裏還是空白了一瞬。
他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會兒,而後将手覆在沈不予的額頭上,點點柔和的藍光自手掌下亮起,沈不予的表情逐漸舒緩下來,呼吸也平穩了不少。
挪開手後,一只不知從哪裏出現的熒藍蝴蝶撲朔着翅膀,停在了沈不予的臉上。
這時皮膚的輪廓開始模糊,幻化成陣陣黑霧。
江革看了看自己的手嘆息一聲,在愈發濃郁的黑霧中重新變成了狼犬的模樣。
巫祝的神力耗盡,江革已經不能再随意地變換人形了,每次變形也只能維持短暫的一段時間。
江革走到房間裏的鏡子前,絨毛下的紗布昨天就已經被撤掉,傷口痊愈得差不多了,這意味着他不能在這裏繼續久留。
但只要梵阿鈴一直在,不論多遠的距離,他都能找到沈不予。
江革慢慢踱回自己的軟榻,床上的人睡得沉穩,連呼吸聲都輕了很多。
江革眯着眼睛守了他一會兒,在滿室的紫蘇香裏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沈不予醒的時候整個大腦脹得厲害,一個晚上做了太多噩夢,走馬觀花般把在沈家別墅裏的前半生看了遍,實在不是什麽好的體驗。
只是噩夢到了最後變得淺淡了,最後只剩下一只發熒光的藍蝴蝶引着他在黑暗裏行走,明明周圍還是他最厭惡的環境,但蝴蝶的出現卻讓他莫名安心下來。
一路前行,直至天明。
沈不予坐起來捏了捏眉心,發現贊普已經不在房間裏了,角落裏只留一個空蕩蕩的軟墊。
他把手機開機,裏面三個人發來的消息撐**整個鎖屏。
研究民族文化的同學在淩晨三點給了他回複。
【鹿寧:手串是哪裏買到的?!看這個手繩編制的樣式和鈴铛的花紋肯定是藏鈴,你拍來的照片太糊了,我只能看到鹿太陽和狼的輪廓,不過這種浮雕工藝絕對不是普通的藏制品,有點像藏南深山裏偏遠的藏族分支才能做出來的。】
【鹿寧:這種像工筆畫的雕藝已經很少見,現在信奉狼鹿關系的民族也很稀有了,你要是有空就拍一段清晰點的視頻給我,有可能和我的工作室最近正在研究的古藏族文化有關。】
【鹿寧:再過兩個星期我就要回國了,到時候一定要拿來給我看一下!!】
【鹿寧:看到消息速速回複!不然我睡不着覺了!】
往下是楚安衍不久前發來的一條:
【付平與删除的那些視頻被複盤了,我傳到你的網盤裏了,我朋友搞到兩個鬥犬場的入場資格,你上次不是說要去看?去不去?】
最後一條是窦斐芸在今天早上七點整發來的短信。
[二少爺,昨晚大少爺和三少爺都回來住了,今天早飯的時大少爺和褚夫人說下午兩點要去松嶺高爾夫球場,二少爺好像也要去。本來還能再聽一會兒的,但是中途被管家叫去給沈先生煎中藥,沒能聽到後半部分,實在是不好意思。]
[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煎中藥的時候三少爺忽然來廚房了,讓我出去,他自己會幫沈先生熬藥。]
[聽另一個一直在廚房做事的廚娘說,最近三少爺好像經常會來幫先生熬藥,他們父子的關系似乎變好了一點呢。]
沈不予一條條地看下去,将窦斐芸的兩條短信設成星标。
距離鹿寧最後一條微信消息已經過去将近五個小時了。此人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有一種狂熱又古怪的執着,說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不挖到真相恐怕要茶飯不思地挂念好幾天。
若不是此時身處另一個半球,不然沈不予相信鹿寧肯定會買最早的航班飛回來。
他打開燈,轉着手腕拍了一個視頻。
經過鹿寧提醒,沈不予才發現鈴铛上那只镂雕的動物似乎像極了狼的外型。
聳立的豎耳,尖銳的獠牙和下垂的蓬大尾巴,只是越看越有種不同尋常的妖異。
放在民俗恐怖電影裏,這恐怕已經成了招靈的邪物了。
更多的沈不予也來不及細想,又下去翻楚安衍的消息。
這兩個入場資格來得正及時。
沈極夜最近去鬥犬場的次數越來越多了,這幾天即使鬥犬場失去了贊普這棵攬客的搖錢樹,每次開場他還是照樣到場不誤。
當一個人開始對某樣東西枯苗望雨的時候,這樣東西日後必将成為一個無法撇棄的弱點。
打了個電話過去,楚安衍沒有接,沈不予只好發消息問:【什麽時候?我想在這個星期去一次。】
沈不予洗漱完,剛拉開半掩的房門,就和正站在門外的龐然大物撞了個正着。
贊普被門腳拐了一下,後退兩步,嘴裏低低地咕嚕一聲。
“抱歉啊。”沈不予看到它心情忽然變好了一點,“沒看到你在門後面,不是故意的。”
他微蹲下來,手指點了點狼犬的鼻子,是濕潤的,說明贊普的身體機能是健康的。
脖子上的傷竟然也都快要結痂了。
昨夜的噩夢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沈不予現在只想把臉埋在贊普的絨毛裏好好吸兩口。
他算是看出來了,贊普對他或許并不戒備,只是不習慣與人接觸而已。
身份再怎麽奇怪,找不着家的流浪狗到底被他撿着了,不就應該天天抱着嗎?
于是他蹲下身,趁贊普沒反應過來,不管不顧地抱住它的前身,如願以償地聞到了一股莫名令人心安的檀香味。
贊普的前爪搭在沈不予腿上輕輕推了推,沈不予權當沒看見,臉在贊普脖頸上的軟毛繼續蹭。
底下溫熱的軀體越發僵硬起來,待到那股推拒的力量越來越大,沈不予才松開它。
贊普只和沈不予對視了一眼就挪開了眼睛,轉身想走時,沈不予卻忽然叫住它。
“贊普,你是不是能聽懂我說話?”
“是的話就抖抖你的耳朵。”
贊普又立着不動了,像一尊雕像。半晌,那對豎耳輕微地動了動。
答案被驗證,沈不予心裏反倒沒有那麽驚訝。
自從昨夜那場突如其來的落雪之後,沈不予就有一種隐隐的預感,贊普和那串狼牙項鏈來歷神秘,大概不是什麽普通的流浪狗。
不屬于濱海,更不似凡塵之物,離群索居,比起呆在鬥犬場那樣滿是血污的地方,更應該獨自行走在風雨和山澗中的模樣。
“真的聽得懂?”
沈不予裝作驚訝的模樣,暗自觀察贊普的神情。
“難不成你是人變的?”
藍玻璃似的眼緊緊地跟着沈不予的動作轉,倒像在緊張一樣,難得露出點悶頭悶腦的樣子來。
沈不予故意笑道:“你覺得我信不信呢?”
贊普聽出沈不予話裏的調笑,知道自己這是被逗着玩了,移開目光,木頭一般趴在地上,任沈不予之後再怎麽逗弄都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