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7 父親
第38章 37 父親
“我不高興了,那怎麽辦?難不成你還能哄我啊?”
沈不予有意逗逗江革,但是對方的藍瞳裏古井無波,反而問:“你想嗎?”
“我想什麽?”
“如果你想高興的話,我可以幫你。”
真要哄他?
沈不予愣愣地把手裏的煙掐滅了:“怎麽幫?”
江革不說話,伸長手把擺架上一盆什麽都沒種的廢棄花盆拿過來。
裏面的土因為長期沒有澆水和施肥,已經破碎成顆粒狀,這是土壤成分相當貧瘠的信號,縱使種下野草上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江革捧着花盆看了一會兒,忽然對沈不予說:“把左手伸出來。”
沈不予遲疑地伸出手,結果掌心一重,江革居然直接倒了一抔土在他手裏。
沈不予:“?”
沈不予:“這就是讓我高興的辦法嗎?”
土粒太細了,悉悉索索順着他的指縫往下落,半捧土都快掉到褲子上。
沈不予愛幹淨,看到這副場景簡直要渾身發癢,剛想再出聲時江革的掌心卻一起附上來,握在沈不予的手背上。
江革的體溫高,溫熱的觸感和似有若無的檀香味跟着一起鑽進沈不予渾身的感官裏,他指尖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抽離,但被江革用一種溫柔的力道制止了。
“你看。”
沈不予怔怔地跟着江革一起看手心裏的那捧土,錯過了江革瞳孔的變化。
如果不是沈不予出現幻覺的話,短短的幾秒內,幹癟貧瘠的黃土裏居然長出了兩個小小的綠色嫩芽。
嫩芽的外型不像是實體,像童話書的插畫那樣還在往外發出淡淡的熒光。
嫩芽破土而出,抽條生長,綠莖越來越纖細,葉片肉眼可見地纖薄寬大起來。
兩點白色的小苞慢慢撐過葉托,最終欣然綻放。
小巧的球樣,是兩朵蒲公英。
不是投影也不是仿真的羊毛氈作物,兩朵活生生的蒲公英就這麽出現在這方沈不予眼前,甚至還會跟着微風輕輕搖晃。
生命在時間之下的軌跡只需要一個抽芽綻放的瞬間就能證明。
沈不予喃喃:“怎麽可能......”
只是蒲公英太小太脆弱了,沈不予一開口呵出來的氣就把上面毛絨絨的種子吹散。
輕巧的白絨毛泛着點點熒光,飄散在空氣中,倒映在兩人的眼裏。
沈不予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笨拙地拿另一只包了石膏的手輕輕碰了碰蒲公英的莖。
細嫩的觸感,是真實的沒錯,連飄來的絨毛也刺得人鼻尖發癢。
他看了一眼江革,江革還在盯着蒲公英,似乎察覺到了沈不予驚疑的視線,他慢吞吞道:“這個蒲公英的種子,曾經被風帶到這個花盆裏,只長出來兩朵就枯萎了。”
沈不予聽懂了江革話裏的意思,心裏掩不住的驚濤駭浪。
“所以這是那兩朵蒲公英枯萎前的樣子?可它們不是已經死了嗎?”
“這是我的能力。”江革淡淡道,“我可以看到‘時間’,也可以讓別人看到‘時間’。”
如果江革不是在引用什麽抒情詩句的話,沈不予真的要以為自己穿進輕小說裏了。
然而質疑的話全都說不出口。
因為他真真切切看到時間逆轉,貧瘠的土壤裏重新長出了早已死亡的蒲公英。
他驀地想起在紅燈區的後巷撿到江革時,自己的手表停了一段時間後忽然再次運轉,難道這也是江革做的?
“你是認真的嗎,江革?你可以倒轉時間?那豈不是可以回到過去了,你、你真別吓我。”
沈不予低下頭,卻發現蒲公英不見了。
“對不起,我的能力還不夠,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回到過去有點困難。”江革垂下眼睛,“不過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也不知道這樣違背萬物規則的能力是從何而來。
自他有記憶開始眼裏就多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目光所及之處皆為動态,只是阿瑪拉深山裏那樣寒冷的地方生命罕至,鮮少能看到時間留下的痕跡。
沈不予手一松,那些碎土就落回了花盆裏。
江革想拿毛巾來給沈不予擦手,剛拉上沈不予的手指就被他慌亂地制止了。
“......我自己來。”
沈不予感到自己的心髒還在砰砰直跳,他或許真的撿到了一個不得了的人,哆啦A夢的平替版,連世間的規則也束縛不了江革。
江革觀察着沈不予的表情,男人似乎很快就接受了這件事。
“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幼時沒有朋友,曾把這件事當作吸引別人注意力的靶子,告訴了神廟裏的灑掃小喇嘛。
然而小喇嘛聽到這件事就驚恐地跑了,恐怕只是把他當作了瘋子。
他不常以真面目出現在神廟內衆人的眼前,旁人見到他那時蓬頭垢面的模樣只當是哪個喇嘛一時心善撿回來的阿貓阿狗。
無人在意他,江革就像個野人一樣在神廟和阿瑪拉的深山之中四處亂晃。
也就在那時,他發現世界上不止他一個人具有回溯時間的能力。
“奇怪啊,奇怪死了。”沈不予慢條斯理地擦手,“但是你不會騙人,對吧?”
江革一頓:“嗯,我們很忠誠,不會騙人。”
這個“們”指的又是誰呢?
沈不予深深嘆了口氣,再擡起眼時臉色挂着笑意。
“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不過這種事除了我可不能再告訴第二個人了,你要我幫你保守秘密嗎?”
“嗯。”
“那你跟我說,‘求求你幫我保密’。”
沈不予的語速有點快,江革沒聽懂,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我不說。”江革皺眉。
語氣像賭氣的小孩。
沈不予徹底放開笑了兩聲,他一笑,眼裏就像有玻璃碎放在陽光下閃爍,手上的梵阿鈴也跟着晃,發出沉悶的響聲。
江革聽着鈴聲恍惚了一小下,笑聲和鈴聲逐漸同頻了,撥在他心弦上。江革覺得自己好像不止一次聽到過這樣的笑聲,可他明明才遇到沈不予不久。
沈不予說:“那換一個條件吧,你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這種能力是遺傳的嗎?還是只有你一個人有?”
江革沉默一會兒:“我的父親也有。”
那是第四次他見到自己那個傳說中的親生父親,不知從哪兒來的山中貴客,所有的喇嘛幾乎都拿供奉“吉尕”的虔誠态度來對待他。
只有住在後殿資歷最大的老喇嘛知道貴客是來找誰。
他把江革從角落裏推出來,江革躲在老喇嘛背後,在顏色沉悶的絨袍和濃重的熏香中看到了他的父親。
戴着可怖的面具,有着和他一樣冰藍的眼,眼神冰冷,見到他如見銅盆裏的松枝灰。
父親不怎麽與他說話,行蹤不定,留在神廟也不知所為何事。
有一次江革偷偷跟着他走進廟後的深山,對方腳程太快,江革跌跌撞撞地綴在後面,一路走進阿瑪拉山腹的深處。
再往裏就是木雅遺跡,是誰也不能進去的禁地。
穿黑色藏袍的男人獨自站在一片蒼茫的雪原中,周圍除了鵝毛大雪再無他物。
但江革卻看見男人輕輕地一揮手,千年不化的冰雪裏竟然長出一大片純白色的花叢來。
從抽芽再到花苞綻放,時間在這片不毛之地倒退,逆天行道,罔背世常。
可景致再美,那片潔白裏的一點黑背影仍舊寂寥。
江革見過這種花,名字叫“那噶”,在藏語裏是深愛的意思。
只是在那次之後,江革再也沒見到自己的父親回到腹地裏去複原花海。
“第二個問題,你能把時間回溯到什麽地步?”
江革搖搖頭:“沒有嘗試過,每次的極限都不同。”
“所以,你之前說生态箱裏的樹蛙每天淩晨會出來,也是用了回溯的能力?”
“我的眼睛可以看到。”
沈不予思忖一會兒:“那你的世界肯定比我們這些凡人有趣了,我們只能看到這盆花如今成熟的模樣,你卻能看到它生長的所有階段,大概這才是真的‘活物’吧,所以我的這些花小時候長得怎麽樣?”
江革看了一眼他腳邊的那幾盆月季。
“每一盆都不一樣,時間節點也不一樣,但是.....”
“但是最後的結果都是開出最漂亮的花,直到枯萎,它的時間就停止了麽?”
“不會停止。”這次江革罕見得回複很快,“死亡不是真正的時間停止,它的生命還在延續,時間會在它延續的後代中繼續開始。”
說完這話江革眼裏卻流露出一點迷茫的情緒,但是沈不予沒有看到。
他腦袋裏想着江革的話,重新審視那些月季花,輕聲問:“既然時間這麽厲害,世界上也會有時間改變不了的東西嗎?”
“有的。”
沈不予看他:“是什麽?”
江革說完上句就不知道怎麽接下句了,直覺告訴他這個問題一定有答案,但到底是什麽呢?他居然想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說:
江革的話裏有一點點小小的伏筆,後面劇情會用上
明天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