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十月奇跡

十月奇跡

每個人陸續給路昭陽照片獻花,帶上悲傷情緒再講幾句懷舊話。

“小陽啊,二姨是最知道你性子的,從小你就聰明,不愛和那些小朋友們玩,把自己鎖在玩具房裏,一個人和小鳥講話。二姨為你驕傲啊,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想被利用,想要這個戰争快點結束,姨們都明白。可是,你回來就好啊,大家會護着你的。你媽媽想你想到每夜哭。”

“是啊,那些AL造出來的你,聲音和你再像,相貌再還原,可是他不是你啊,不是你啊,小陽啊!”

有的哭的斷腸肝裂,昏倒過去,相互攙扶坐回長椅。

白花一朵朵,夕陽一縷縷。

路昭陽背過身,不願再看。

家人這個詞仿佛離他很遠,他知道他們愛他,可是這個世界的身體已經腐壞。

告別儀式已辦,不管生人還是死人,都該放下了。

他知道自己回來看過一眼,這就夠了。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只是比較愁人的是,該怎麽回去。

他出去,逛了一圈寺廟,準備試試求拜神佛。

大殿還沒進去,就有一個小和尚來搭話,“您周身福德滿滿,是個大善人。”

“你看的見我?”路昭陽語尾帶小雀躍。

“見或不見,塵緣纏身,便是不見,身心靜明,方可見也。施主這是遇到麻煩了。”

路昭陽不懂他謎語一樣的話,只注意到最後一句話,便道:“我想回家,回到我愛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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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伸手,“施主這邊請。”

路昭陽跟着他指示飄到一口枯井處,井沿挂滿紅色絲帶與祈福牌,和井挨在一起的是一棵樹,一棵粗壯高大的花樹。

粉色花瓣飄揚,遠處誦經聲潺潺,那些不得而又美好的心願昂揚向上。

路昭陽擡頭,有一片花瓣落在自己鼻尖,畫一樣的場景傾瀉而出。

他問:“我需要做什麽?”

小和尚遞過牌子與毛筆,“如果有什麽想要實現的心願,不妨寫下,神會指引你們。”

路昭陽握着筆杆,下筆就寫,臨了,又猶豫了,回望這個寺廟擺設。

最終虔心寫下幾個字,把它老老實實挂在樹杈。

“回去吧。您一生還未修滿,還未到期。”小和尚笑着道。

話音剛落,枯井從底下蹿出一團彩色霧,霧氣散過,是一口清澈湖鏡。

鏡裏倒影着路昭陽自己。

随後變化成他沒見過的場景,尚疑山坐在他身邊,眼下一片烏青,握着他手,輕輕哼着歌。

小曲哀而不傷,詞浸透了愛意。

路昭陽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起身而躍刮起小風,屬于他的心願牌翻了一個面,上面寫着:願所愛往後無憂,無病,無災,無痛——路昭陽。

他是個貪心的人,分愛的程度,每個人都放不下,所以為每個人祈求一番順遂。

下落速度很快,井口狹窄,只有小和尚念叨一句話,回音入耳。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同這句話一起消散的還有融水的世界。

上方變成一片空白,腳底漆黑。

他不知道自己會掉去哪裏,但他篤定尚疑山會接住自己。

路騰接到噩耗後,趕了幾個小時的路,買最早一趟高鐵。

路上狀況不斷,因為天氣情況延遲十幾分鐘,每一秒對于這個中年男性來說,都是一次煎熬。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夜格外漫長,始終等不到天亮。

在車上的時候,又因為有孕婦即将臨盆,不得已花一段時間幫了個忙。

只是隔了一個城市的距離,本來幾個小時就可以到的,這一次,卻是花了比平時多兩倍的時間。

抵達醫院的時候,路騰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身上還有雨水滴落。

寂靜的病房闖進一個狼狽的父親。

“昭陽。”嗓音嘶啞,氣音居多,跟鴨子叫一樣。

床上的人沒有一絲反應,除了呼吸機上面時不時會産生的白霧,以及機器冰冷的滴答聲。

路昭陽整個人了無生氣的模樣,會讓人覺着他的心髒不再跳動。

尚疑山見他父親來了,給他讓了一個位置,站在一邊。

路騰擡手摸着路昭陽的手,“這段時間,我做夢老夢到你媽媽,你媽媽說想她兒子了,這下好了,她有足夠時間來見你了。”幫他把頭發理好。

“村子裏的人都很憂心你,說是等你好了,要給你設一個宴,紛紛要殺掉雞鵝鴨豬魚,給你大補一頓。”路騰說着說着笑出淚花,“到時候你肯定得胖十斤,就不帥了,相親的姑娘們也瞧不上你了。”

說到這,聲音又放低:“我之前是打你打的狠了些,如果你快快醒過來的話,我就不逼你相親了,二十八歲了,我的兒子長大了,該自己做決定了。你想找什麽樣的,想什麽時候結婚,爹媽都不反對,只要昭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沒有大成就也沒事,家裏還缺你一張吃飯的嘴嗎。”

一夜的雨兇到可怕,吐露出所有苦楚。

尚疑山借口出去給路騰買個吃的,坐在車裏,盯着雨刷動作,刷掉擋人視線的雨霧。

他摁開了錄音筆,雨勢浩大,配合着錄音裏的“咚咚”。

詭異又殘忍,還沒聽完,尚疑山把它暫停了。

好像這樣就可以阻止它的發生。

雨霧并未散去,依舊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勉強看見刺目的紅黃燈光。

雨刷刷不幹淨他的孽障。

尚疑山頭靠在方向盤上,不斷響起車鈴,內心的雨一直在下。

比車窗外的雨還要大。

呼吸變得綿長,均勻。

激烈情緒過後,身體的疲憊帶着他休息。

休息也沒休息踏實,絮亂的夢不停驚擾。

他被放在一個空白的場景裏,裏面只有一個窗戶,還有兩個人。

如同拍電影一樣,他入場後,電影開拍,一切運作起來。

有一個男人抓着另一個人的頭,打乒乓球一樣,彈到玻璃窗上,又彈回來。

尚疑山要動身體,發現自己動不了,開口想要制止,也說不了話。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頭雙目流下血水,嘴角還笑着看向他這個方向。

明明都已經那麽痛苦了,尚疑山搖頭,要他不要那樣看着自己。

這個時候,這個男人似乎終于意識到這個空間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他鼻尖嗅了嗅,緩慢轉頭尋找外來者。

所看前方沒有任何人,倏地,他像是終于發現獵物所在,哈哈狂笑起來。

猛然一個轉頭,面目猙獰,尚疑山瞳孔地震。

這個男人臉上沒有五官。

他想要逃跑,腳下無法移動。

無臉男人開始朝他走來,每一步都帶着壓迫。

尚疑山搖頭,身後的人為了救他,爆發最後一絲氣力抱住無臉男人。

掙紮中兩人一起撞碎窗戶,掉下高樓。

随即原地爆炸,原子彈的威力,炸出一朵蘑菇雲。

硝煙還未觸碰到尚疑山,被人喚醒了。

“尚疑山?小山,醒醒。”車窗外有一個人敲窗戶。

尚疑山睜開眼,天色已經亮了,他睡了一夜。

接下來一個念頭是自己沒陪在路昭陽病床邊。

車門打開,徐浪拉住要走的他。給他一張報告。

尚疑山接過,掃了一眼,“這是?”

徐浪解釋道:“環衛工清掃落葉的時候,發現的他,那時候已經落下懸崖了,汽油漏出爆炸,把他燒的面目全非。警方檢查殘留手指頭,發現指紋對的上,就是逃跑的鐘橋。”

尚疑山将文件折了折,交還徐浪,淡淡道:“這樣嗎?那真的是太好了。”

說完還要走,徐浪再次拉住他:“還有一個壞消息。”

車子行經四個小時,最終停靠在曠野邊。

一農民對着空氣破口大罵,口水噴的到處都是,也不怕太陽曬,手指指着誰誰就遭殃。

“缺德人幹缺德事,娘胎裏就沒有把你教好,讓你出來禍害人!”

田野公路邊,一群人看着。

尚疑山道:“他就一直待在這裏待了幾個小時嗎?”

鄉親道:“是啊,就守着他田,恨不得今天睡覺也要睡在這裏。”

“這樣下去不行。”尚疑山琢磨道。

“那能有什麽辦法呢,沒人勸住他了,如果路主任還在的話,唉,這不是小陽出事了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村民嘆息,搖頭晃腦地離開了。

尚疑山跨過幹草垛,地上都是散了一地的稻米,秋季正是豐收的季節。

當初和路昭陽一起幫忙栽種的晚稻,如今也到了收割的最好時候。

尚疑山道:“陳老伯,今天那些人不會來了,我們可以回去商量一下具體解決辦法。這樣待在這裏不會有任何用,除了耗費自己精力。”

陳老伯情緒依然激動,護着自己僅存的幾棵莊稼苗。

“你是讀書人,你說說,我們老陳家有沒有做過什麽壞事,我們本本分分,一點都不敢逾矩,就是想讓生活過的好點而已。怎麽就那麽難呢?老天爺啊,怎麽就光欺負我們好人呢!”

他這樣詢問上天,不會有任何結果,尚疑山靜靜地聽他訴苦:“那個姑娘,叫林芝那個姑娘,我不就是看她和自己閨女年齡差不多大嗎,她說那麽真誠的話,怎麽就是騙我的呢?”

“老伯……”尚疑山嘗試開口安慰。

陳老伯繼續罵道:“就一個晚上,我們都睡了,那個死開發商就把我田推平了,說好的我的田地只租給他三年,他連一天都不能等,不能等我把水稻收割了。你說他是不是騙我!是不是一個大騙子。”

“我那好好的谷子啊!”陳老伯跪地上去捧已經碎成渣渣的稻米。

尚疑山懂他感受,只能等他悲傷完,再拖着他回去。

田地對以農為生的村民來說,就是命。命根子沒了,天就塌了。陳老伯哭累了,倒在田地,那些在坡上的鄉親們把他擡到三輪車上,給送回家。

尚疑山跟着去寬宥幾句,陳老伯抓住他手像抓住救命稻草,“小山啊,你是大學生,你懂得比我們糙老漢多,一定要幫幫我們,幫我們讨回一個公道。”

“我一定盡我所能。”

從他家出來,徐浪挂斷電話,望向他道:“我這有一個律師,已經在着手準備材料了。”

“最近一直很麻煩你。”

“和路院長約好的,現在他不在,自然我能幫上的就幫一點,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挂齒。”徐浪道。

又聊了幾句,徐浪餘光瞧見鄰家一個小朋友偷看他們,大方地朝小女孩走近,道:“你剛剛在看我們嗎?”

這個語錄乍一聽起來就像是怪蜀黍,小女孩往門後面躲,她媽媽用圍裙擦手上的水漬,來叫孩子來吃飯。

兩相相遇,談了幾句,徐浪道:“我家女兒看起來比她大好幾歲,小的時候超級可愛,你要看照片嗎?我這有她兩歲時候的視頻。”

女孩母親面對男人炫耀自己女兒的行為無法招架,看得出來他很愛自己孩子,一邊看視頻驚呼“可愛”,一邊講自己女兒有趣小事。

“你別看她現在好像很腼腆的樣子,其實她膽子可大了,跟着她表格就敢上竄下跳,爬樹射擊,咯,你看,那個路燈燈泡就是她用玩具槍射破的,好在現在都是太陽能路燈。”

尚疑山看着他們聊孩子,不自覺想起林奇。巧的是,陳老伯家就在林爺爺一旁,可以很方便回去看看。

隔着破爛圍欄,遠遠遙望院子裏之前栽種的花樹,看了半響,尚疑山進去,仔細瞧。

這棵樹竟長出一個花苞。

當初想的是,樹種在井邊,下面有地下水,可以供植物很好地吸取水源。

想不到這棵晚櫻如此争氣。

之前還想說,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看見開花。

想不到,今年十月份出現奇跡。

林奇的奇是奇跡的奇,這個名字起的真不錯。

給花骨朵拍下來,回去給路昭陽看。

手機剛按下快門,井邊響起一陣古怪的聲音,像是風的呼嘯,又像是水的流動。

他向前走了幾步,往下探,下面幹涸的長滿一堆狗尾巴草和地菜。

除了有那怪聲音之外,其他如此,尚疑山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又或者聲音不是從這裏傳來的。

下一秒,一股水柱對着尚疑山的臉噴射上來,某種無形的力量把他壓的退後幾步,最後坐着倒在地上,尚疑山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敢立馬翻身起來。

直覺告訴他,他現在起來,壓在身上的東西就會掉下來,可是他伸手往前摸,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

可是他還是就這樣維持一段時間,心裏說不上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開的那朵晚櫻,內心莫名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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