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離群
第11章:離群
酽大小吃街流變甚快,司墨姬星所熟悉的攤面早已不見,新的攤面如雨後春筍。
人群倒一如既往的熱鬧,大學生們成群結隊地擁在攤位前,笑聲鼎沸。
兩人心照不宣地擠過人群,沿着路一直走到盡頭,攤位逐漸罕至,然後看見撰寫着酽大附中的門牌石。
已經是快要下午放學的時間,但酽大附中晚自習強制必上,如今只有零星國際班的孩子結伴出來,坐上車揚長而去。
葉姬星扒着欄杆看了片刻,然後攏了攏披着的大衣:“走吧。”
她的高中生活并不是很美好,但孩子的惡意雖然惡毒直接,卻比她經歷過的其他事要好很多。
她看着熟悉的教學樓,企圖尋找一絲情緒的變化,哪怕是厭煩、懷念、讨厭,但全都非常細微,甚至不及林司墨一個簡單的觸碰。
葉姬星窩上副駕駛,溫暖和疲憊讓她有些困倦,此時接到節目組讓他們自行解決晚飯的消息,她半阖着眼問:“今天誰做飯來着?”
“林霜白和虞盛。”林司墨轉身幫她系安全帶,聞言說,“他倆都不會做飯。”
“……那還是在外面吃吧。”葉姬星打了個哈欠,“你說吃什麽?”
林司墨系好安全帶,手撐在她的座椅上,打量過她因困倦而柔軟的眉眼,那枚令人心軟的小痣,凍紅的鼻尖,還有說話時若隐若現的一小截鮮紅軟舌。
“去電視臺那邊吃石鍋魚。”林司墨輕聲說。
“唔,那家太素了。”葉姬星揉着眼睛睜開些,皺着眉推推還撐在她上方的林司墨,“在這兒幹嘛?回去。”
“幫你把座椅放平。”林司墨說着摁向按鈕,把副駕駛的座椅微微下放。
葉姬星正舒适地眯了眯眼,擡眼卻發現他倆的姿勢更危險了些:“……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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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碰了下林司墨撐在她身邊的手臂,被那強硬、巋然不動的肌肉線條吓了一跳,大抵是知道肢體反抗效果不大,她轉為瞪他,“回去。”
她眼睛還帶着方才打哈欠留下的水霧,傷害值同樣很低。
林司墨笑着摸了摸她的睫毛,感受她的眼睫如蝴蝶般顫動:“你胃不好,吃些清淡的。”
“……你怎麽知道我胃不好?”葉姬星警惕道,“我身邊是不是出了叛徒。”
“樂眉他們四個人早就叛變了。”林司墨誠懇地提供建議,“你也可以把他們發展成雙面間諜。”
“……誰要找間諜盯你。”葉姬星心裏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手上推不開他,只能開始胡鬧,“餓死了,我要吃燒烤,去海水浴場那家!”
“不行。”林司墨垂下眼眸,輕輕搖搖頭,“石鍋魚,可以加份菌菇套餐。”
葉姬星喜歡看他垂眸的注視,于是妥協了,毫無原則。
林司墨也終于起身,他系上安全帶發動汽車,再轉頭時,葉姬星已經抱着大衣半阖着眸又要睡着了。
林司墨忍俊不禁,笑道:“你又不怕我了?”
“還是有些。”葉姬星嗓音清亮,在舞臺上如同夜莺般悅耳清晰,私下輕聲說話時卻更柔軟,如她愛穿的柔軟毛衣,讓人想起夜深人靜時探入窗戶的一縷花香。
“但我仔細想了想,你能要些什麽呢?”她阖上眼,聲音越發暧昧含混,“即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生你的氣的。”
語氣臺詞分明都像是情話愛語。
林司墨的目光卻剎那深沉下去,如探入深海,漫無天日的黑和寒冷。
“說不定你還要高興呢。”林司墨的聲音似乎輕描淡寫,“是麽,姬星?”
沒有人回答他,葉姬星已經睡着了,鼻尖拱在懷裏的大衣中,只露出一雙美麗的、讓人心軟卻也無可奈何的眉眼。
林司墨心緒難平,素白的手指在皮質方向盤上留下印痕。
他整個人緊繃得厲害,壓抑着呼吸,默不作聲地将車停到路邊,打開一點窗口。
灌入車中的一絲冷風讓他稍稍平靜下來,緊握的拳也慢慢松開。
他轉過頭,睡夢中的葉姬星好像也不太安穩,頭向窗邊斜着,微微蹙着眉,眼角的小痣像淚,讓人心軟。
林司墨下意識用手指撫過她微蹙的眉心:“姬星……”他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你總是這樣,我可要發大瘋了。”
葉姬星正在做夢,她夢見初三下學期的時候,他們還在排練《灑滿月光的荒原》。
也是同樣飄着夜雨的春日,未愈合的肋骨隐隐作痛,她佝偻着身體,扶着牆走出宿舍來到樓梯間,冰冷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照在她身上。
她蜷縮着身子看着窗口出神,像是獄中的人注視明月,思慕親人或自由,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些什麽,她只是疼痛,只是難眠。
直到林司墨出現在樓梯口,他的面孔如月光般白,在原地深呼吸了兩次後才蹲下,為姬星單薄的身軀披上塊厚重的毛毯。
“你怎麽不睡覺?”葉姬星輕聲問他。
“背臺詞。”林司墨坐到她身邊。
“嗯。”葉姬星把毛毯分他一半,兩個人為了抵抗冰冷的月光貼在一起,獲取些許熱度,“這部戲的臺詞是有些難背。”
“不是背不下來。”林司墨修長冷白的手指翻開劇本,就着一點月光,看上面的冰冷的鉛字,“我不想說這些臺詞,不想演這個人物。”
“嗯?”葉姬星笑了笑,虛弱的,攥着毛毯邊緣的手指泛着脆弱的粉,像雨中的淺色櫻花,她輕聲說,“天吶,我們的渣男專業戶也有不想演的角色了。”
林司墨好像沒聽懂她的調侃,認真道:“我絕不會是馬兆新。”
葉姬星一愣,然後故作輕松道:“這種話總是說來簡單。”
劇中馬兆新愛的人被侵犯懷孕,馬兆新經歷過多番痛苦的掙紮,最終還是離開了。
他将一株細草抛在那片灑滿月光的荒原上,任由她成長或枯萎。
葉姬星不責怪他,她生性溫柔,從不責備人的怯懦。
林司墨垂首看她,輕聲問:“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嗎?”
“我相信……”葉姬星捂着疼痛的肋骨,眼角的淚水閃爍月光的凄然,“你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人。”
“和我一起寫一部新劇本好不好?”林司墨抓住她冰冷的手指,他的手指那麽有力,那麽溫暖,“用林司墨替換馬兆新的位置。”
“……好。”葉姬星在他的肩膀上擦幹眼淚。
葉姬星醒來時,太陽在往山下落了,染紅半邊天色,海水波光粼粼。
她眨眨眼睛,沒反應過來月光與夕陽的變化,身邊卻探來一雙手,蓋在她的眼睛上,然後傳來一個帶着輕笑的聲音:“睡蒙了?”
“……是有些。”是這雙手讓她迷糊了十年的界限,葉姬星用兩只手握住他的手指,慢慢拉下來,然後擡眼便看見林司墨含笑的眉眼。
他的眼睛如深海般深沉冷銳,背景暧昧的暮霭卻将深處化為一池春水。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鴉羽般的眼睫,見那雙眼睛随後危險地輕阖,不由笑出聲來:“平時我鬧爪爪,它就這樣眨眼。”
“你說自己怕我是不是在唬我?”林司墨伸手調起她的座椅,他在這危險的距離中輕笑,“貓咪緩慢眨眼,是在說愛你。”
“……知道了。”葉姬星推着他的肩膀和自己保持距離,“屬大貓的某人。”
石鍋魚店面矗立在海邊,選擇靠窗的位置就位,轉頭就可以看見廣闊無垠的大海——就像是電視臺教室一樣。
葉姬星解決完菌菇套餐之後就有些興致缺缺,托着腮攪拌荞麥茶的杯底,海洋在她餘光中慢慢被染紅,像是一盞金烏沉入海中。
少年時總是很難注意到窗外的風景,曾有粉絲将他們上千個日夜的窗外夕陽剪成視頻,畫面中的孩子們也在一天天變高、長大。
最後一張夕陽的畫面中只有姬星和司墨,他們并排坐着,姬星抱着貓擡頭聽廣播正放着的歌曲,司墨轉頭看她。兩人都被夕陽染紅,好像要化在那段少年時光裏。
“酽城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多鴿子?”葉姬星驚訝地轉頭,向前傾着細看,手指在玻璃上留下暧昧而轉瞬即逝的痕跡,
“去年便來了許多。”林司墨看着姬星背夕陽上色的側臉,笑着說,“很呆,不怕人。”
“真的嗎?”葉姬星披着大衣起身,打開門走出去,走進海天和鴿群之中,走進風景裏。
風乍起,海鷗成群地從她身邊飛過,她擡頭瞭望,好像一只離群的鳥雀。
林司墨拿出手機,将葉姬星框在鏡頭中,默不作聲地拍下了這一瞬間。
他總是迫不得已看孤身一人的她,看時總是會想起狄金森的一句話:“她的內在是一座劇場。”
上演着關于命運或性格的悲劇,表達着人與環境的矛盾,是哀愁的,也是美麗的。
“林總。”眼看葉姬星不在,導演組的人在身邊小聲提醒,“今天葉董生日。”
“嗯。”林司墨收起手機,素白的手指敲過鈍朽的茶杯邊緣,“姬星不過生日,別折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