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蘩漪
第41章:蘩漪
葉姬星的發燒總是來勢洶洶,但降得也快。
當天晚上她已經能裹可以圍巾下樓做題,看着這次由男嘉賓出的幾張卷子,托着腮讓自己盡量聚精會神。
但病痛難免讓人深思不凝,她慢吞吞環顧四周,然後轉頭問自己十幾年的同桌樂眉同學:“司墨哪去了?”
起床時林司墨還在她旁邊出題,這種“驚吓”一回生二回熟,何況病着的葉姬星和小孩無二,在不甚暢快的清醒時刻看見林司墨,總歸還是熨帖愉快要更多一些。
發現她起床後,林司墨給她喂了點甜滋滋的蜂蜜水,連身上這件圍巾都是他親手披上的。
可惜葉姬星迷迷糊糊,不過是從宿舍到客廳,眨眼間就找不着他了。
手下正做的這份試卷是鄭凇的,明明白白是在給林霜白開後門,數學公式都敢往上面寫,葉姬星劃去正确答案,不甚真誠地繼續用左手寫狗爬一樣的字“算不出來”,同時繼續問樂眉:“他跑哪了?”
“生病好黏人哦姬星。”樂眉笑着拍拍她的手臂,“司墨馬上就回來啦。”
葉姬星病着,沒力氣瞪她,趴在桌上撫平卷子,脖頸間挂着的銀項鏈從領口掉出來,挂着的莫桑石戒指敲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
“咦?”樂眉聞聲看來,“司墨把戒指還你了?”
葉姬星本還盯着這枚被她放在兜裏的戒指發呆,聞言卻皺了皺眉,視線對着樂眉掃來:“還?”
樂眉這才發現那指環明顯大了一圈,神色有些讪讪:“咳,你聽錯了,我說的是給。司墨把自己的戒指給你了?”
……她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葉姬星無語地收回視線,趴在桌子上繼續做題,眼下這張試卷大概是蕭萊寫的——措辭溫和地問了些影視問題,大概顧念她廢了的右臂,還全都是選擇題。
她平生最擅長選擇題,但是左手跟不上腦袋,所以一邊寫一邊思索方才樂眉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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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是“還”?她的那枚戒指分明……
“诶,姬星。”樂眉又戳戳她挂在前面的手臂,“看看司墨的卷子。”
葉姬星聞言抿唇,她起床時林司墨正在出卷子,還說因她傷病,要給她進行私下補課。
她從小就沒作過弊,當然不接受,一邊穿衣服一邊無語地瞥了他一眼。
林司墨拿着卷子起身,輕聲叫她:“姬星。”
葉姬星被他剎那認真溫和的呼喚定住動作,反應過來後攏過衣服扣上扣子,然後方才擡頭,看向林司墨含着笑意的精致眉眼:“幹嘛?”
“還記得麽?”林司墨問,“我們高中時常常互相出題。”
高中時,他們在綜藝上也有期末考試,除了音樂舞蹈表演外,還有一些理論知識,有時他們熱衷于趕學校的進度,來不及複習理論,便會互相押題。
“我們永遠能做對對方出的題。”眼看姬星沉默,林司墨便繼續說道,“沒一次做錯。”
“……因為我們當時總待在一起。”葉姬星冷靜道,“我們一起看劇本,一起聊表演,寫不出來對方不知道的問題。”
“世間知己終究太少。”林司墨眼眸中笑意稍淡,卻爬上些許認真的神色,“盡管你覺得我虛僞深沉,但十餘年的相處和真心,無法作假。”
葉姬星當時聞言十分驚詫茫然,連喉嚨裏的那句“我不覺得你虛僞”都沒說出口。
如今坐在桌前,看着林司墨所出的卷子,板正無趣的鉛字之下,林司墨的溫度在其下浮現出來,她收回摁在其上的手指,好像忽然被那溫度燙了一下。
第一個問題是:“面對蘩漪的困境,你将如何呢?”
所謂蘩漪的困境,無非是愛人離開,自己又死活不願放手。
若是憑空見如此一道題,大概會認為這是一道“渣男題”,但他們學戲劇的人大多愛蘩漪,每在舞臺上面對蘩漪那雙帶着癡狂瘋意的眸子,靈魂在周萍厭惡倦怠的皮囊下瘋狂震顫。
蘩漪是故事的行動方和女主角,她和“兒子”周萍的情愛關系是全劇中最細膩的情境,那時葉姬星和林司墨分別在《雷雨》中飾演蘩漪和周萍,二人在私下經常進行分析和排演。
蘩漪這個角色演來實在辛苦,她絕望的祈求抗争如同困獸,所有的悲戚都沉沒在周萍絕不回頭的冷酷目光中。
所以她自然感覺疲倦,從怨毒的女子神情中露出無奈的輕笑:“真是無聊,你還沒周樸園可愛。”
站在她對面的林司墨聞言蹙眉,想從角色給予的定身中抽離,做些什麽來緩解她的疲憊。
但葉姬星仍舊看着他,還是劇中蘩漪看着愛人的眼神,悲傷而又茫然地發出喟嘆:“你離我好遠,把我的最後一點空氣也抽走了。”
其實葉姬星很早就清楚,自己比蘩漪怯弱太多,演起這個女人雷雨般的瘋狂,她總是軟弱無力地強撐着,雙腿想要給命運跪服,眼睛想要為愛人落淚。
她愛雷雨般的蘩漪,卻同母親楚淩珍一樣,只是黎明前一陣無人感知的露。
她不明白林司墨為什麽出這樣的題,她垂眸注視半晌,最後終于從選項中挑出了“放手”。
下面的題大多也是這樣令人不知用意的題目,上次她們女嘉賓出的題大多謹慎尖銳,這幫男人出題反倒都暧昧不清。
畢竟他們大多年少成名、姿容氣度上佳,又事業有成,面對愛情婚姻自然都坦誠無畏。
葉姬星托着腮,從心中升起一陣羨慕來,那種無憂慮擔憂的心緒,她已經許久都沒有了。
終于做完題,葉姬星将卷子整理好遞給工作人員,起身回首時,忽然撞進一雙正看着她的眼眸。
是林司墨,他已不知在不遠處站了多久,又換了陪病人穿的服飾,身量氣度可以直接上時尚雜志封面。目光卻直朗,望着姬星,似盛着月的海。
少年時的林司墨很少這樣看人,總是低頭看書寫字,側臉如雕塑般完美精致巋然不動,只有眼眸移動輕阖,眼睫下的深沉眼眸好似陽光下的湖泊。
葉姬星從不避諱自己看他的目光,也習慣了林司墨偶爾掃來視線,用清越的少年嗓音問道:“怎麽了?”
可如今為什麽又調換角色,還是說,她的反應比林司墨慢太多。
這樣的注視可能也發生過許多次,但只要不回頭,她便永遠不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葉姬星反應過來時,已經走到林司墨身前,擡頭看着他因自己快步接近閃過一絲詫異的眼眸:“司墨……”她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林司墨端了一碟東西。
是蒸槐花,晶白如玉的顏色,清甜的花香帶着蜜般的甜盈漫在空氣裏。
巫沅沅等人皆沒見過這樣的吃食,擠進餐廳裏發出驚訝又猶豫的感慨。
葉姬星愣了半晌,然後問:“這個時候哪來的槐花?”
“溫泉山上的春花早開半月。”林司墨回答,“去吃吧,你好一陣沒吃東西了。”
葉姬星腸胃虛弱,生病時不愛吃飯,少時只有還未生病的楚淩珍會耐心哄她吃些東西,連她對自己都沒這份耐心,所以早已習慣。
如今嗅着槐花香氣,才從肚腹中勾起幾分饑餓,她蹙着眉擡頭,看向林司墨的眼睛。
後者伸手,撫過她的眉心,眼神微變,示意她不要皺眉。
顧念他左臂還有傷,葉姬星連忙接過他手裏的碟子。林司墨的手指已撫平她的眉,手心蹭過她的臉頰。
葉姬星看着他,臉頰想要蹭他的手,眉眼中卻寫着痛苦和拒絕。
這世間荒唐,對她充滿善意的人不過寥寥,樂眉等人皆可償還,唯獨林家幾人,她總覺得虧欠太多。
她從誕生就是一場謀殺最愛的人的災禍,所以連“對人好”的決心都不敢下。
看着她的神色,林司墨又何嘗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麽,但只是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們去樓上看戲好不好?”
“什麽戲?”葉姬星果然下意識問。
經典戲劇中令人開心的故事實在太少,林司墨都猶豫了剎那,才說:“《牡丹亭》吧。”
葉姬星聞言端着盤子歪了歪頭,盡管她如今還因為發燒神思混沌,但也能明白林司墨的意思:基本上就是拉着她上去睡覺了。
“生病要多休息。”林司墨笑着拉了下她被固定器垂在胸前的右手手腕,“走吧。”
影音室的沙發很軟,葉姬星縮在裏面,聽着人物婉轉的昆曲唱腔,就着光影,慢吞吞吃完了一碟子的蒸槐花。
吃完時麗娘夢梅二人正在夢中相會,花神相助雲雨一場。
葉姬星擡着頭聚精會神,劇中男女表演含蓄萬分,她還在思考戲改時還原唱詞要不要真脫衣服,緊接着想起來林司墨坐在旁邊,差點被喉嚨裏的一口槐花嗆到。
“吃完了?”林司墨轉身,将蜂蜜水和膠囊遞過來,“吃藥。”
葉姬星感覺到沙發往旁邊陷了陷,連忙坐直身子,她喝水吞了藥,轉頭問:“你是不是要下去批卷子了?”
“你睡了我就下去。”林司墨把杯子放到一邊,“你睡吧。”
真是顆盡職盡責的安眠藥啊,葉姬星心裏輕嘆一聲,終于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