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錦屏人

第45章:錦屏人

黑子常常說葉姬星這條命很賤。

而她本人通常對這句話沒什麽惡感,接受良好。

她一直覺得楚淩珍長得比她更漂亮些。可即便是這樣的美人,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嫁給吃喝嫖賭樣樣在行的葉攏江,在家賦閑多年,沒穿過漂亮衣服,被歲月生活蹉跎了十指和面孔,墜落時仍似未至荼蘼的花。

可見人的命數和其形貌不總是成正比。

受傷發燒不過第三天,她已然精神狀況大好,一大早從噩夢滿盈的睡眠中醒來,為了反省自己昨天對于工作的不尊重,起床看完了單言瑛淩晨發給她的文件。

她吊着右手手臂,回信慢了些,可即便如此,工作完成時天才終于亮了起來。

爪爪死後,本來因帶了貓而承擔家務的葉姬星總算不用再幹,其他數人自覺承擔了家務,她連清晨起來擦擦桌子的必要都沒有了,只好站在咖啡機前,企圖給自己搞杯拿鐵。

蕭萊是這個時候下來的。

他昨天回到別墅,自閉地學了一整天電影賞析課,晚上又沒睡好,一向在形象管理上極度自律的他此時眼眶都泛着烏黑。

和他最近在公衆面前呈現的年輕開朗形象不同,總算滲出些許深邃厚重的城府。

又或許這才應該是他的真面目,在娛樂圈這個光怪陸離的地方浸淫十餘年的人,如不是自身能力資本足夠,便要麽成為漂亮呆傻的玩偶,要麽變成他這樣扣着許多面具的“演員”。

他還是一個宿舍裏的小偶像時,綜藝《姹紫嫣紅開遍》是他們的消遣作業。粉絲收集他們的貼紙明信片時,他們也在宿舍裏面翻自己“偶像”的貼吧。

他從十歲時就在其中最喜歡葉姬星,因為那年她在學期大戲之中飾演安提戈涅,迎向僭主舅父強權的目光沒有絲毫畏懼,堅定淩然地仰着頭說:“我要力量用盡了才收手!”

分明只是一個還稱不上少女的女孩,卻真如安提戈涅一般,身上流淌着對抗命運的俄狄浦斯的血。

如今如果讓他仔細寫篇滿是來龍去脈的論文,他恐怕已經分不清自己對于葉姬星的執念與熱愛,充滿了對于多少角色的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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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記得葉家剛出事後不久,他差點因為隊友對她的黃色玩笑鬧出大事,被罰回家後打開電視,葉姬星正在綜藝中飾演《灑滿月光的荒原》中的細草。

那是一個柔弱美麗的女孩,無常的命運在她身上留下創口。她剛演完一場矛盾的、怯弱的戲,生下強迫她的男人的孩子。

她的情郎因憤恨奪門而出,她在産房中啜泣,絕望無情地摧毀她。

待到戲劇演完,葉姬星本人裹着圍巾面對鏡頭,還帶挂着淚痕的殘妝,面孔仍如細草般蒼白,眼神卻沒有那種猶豫和惶然。

《灑滿月光的荒原》臺詞中除了角色的對話外,有着大量的人物內心獨白。它們互相矛盾,人物的內心與行動拉扯,表現了現實與人心的對峙、“靈”與“肉”的沖突。

但葉姬星與劇中人不同,盡管因為混沌而痛苦,卻始終在努力知行合一。

蕭萊第一次從人物之中抽離出葉姬星的靈魂,因此而為之震顫。

給自己造了張單純明朗的面具去追求葉姬星,與林司墨的深沉虛僞相對,但終究沒有賭對。

他昨天像個失敗者一樣,越過那個兩頭開門的櫃子看向林司墨,才終于發現,在這個男人在沉重的城府外,他的憐惜擊敗了蕭萊的愛慕。

蕭萊今天按滅給自己設置的震動鬧鐘,蹑手蹑腳地從床上起來。

他并不感覺自己的行為荒唐,因為某種恐懼席卷了他,他怕葉姬星永遠不曾正視自己的愛意,那他數年的柔軟全部付諸一炬。

而葉姬星此時果然獨自站在客廳,清晨寡淡的朝陽照亮她的面孔。

她抱着那條被吊起的手臂,頭發因昨天的編織而呈現出一種細小的可愛的蜷曲,把那張要麽桃花般明豔的面孔都襯托得柔軟起來。

他微微一怔,連呼吸都忽然輕淺了。

“蕭萊?”葉姬星聽見聲音回頭,露出那份他所熟悉的笑容面具,“今天起這麽早,要喝杯咖啡麽?”

林司墨清晨沖完澡出門時,葉姬星已經被節目組拎走參加采訪了。

蕭萊從院子裏回來,帶着清晨的涼氣,擡手撥走落在肩頭的櫻花花瓣,神情空茫,說不出悲喜。

他擡頭看見站在樓梯上的林司墨,神情倏然一變,轉身閃進了廚房。

林司墨立在樓梯上垂眸掃了他一眼,下樓走向咖啡機。

難得早起的樂眉正打着哈欠往自己的咖啡杯裏加糖,聞聲回身讓開位置,倚上桌臺喝着咖啡說:“姬星剛才同蕭萊說什麽了?”

“不知道。”林司墨低頭調整咖啡機數值。

他知道蕭萊早上爬起來去見葉姬星,不過那份讓蕭萊恨透了的漫不經心并不作假。

一是他清楚蕭萊對葉姬星來說,右看清澈不足、左看城府缺乏,競争力還不如呆呆的虞盛。

二是無論是出于追求的誠意,還是目前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在戀綜裏面阻攔姬星同對她傾心的人接觸也太離譜了。

但不介意并不代表愉快接受,就像當年的計嘉梧莽莽撞撞地跑去表白。

他知道葉姬星不會同意,知道計嘉梧三分鐘熱度,所以并未阻攔,但心裏仍舊不爽,後來心急情切做錯事說錯話也有這事的緣故,以至于直到如今他都不怎麽給計嘉梧好臉色。

樂眉嘆了口氣:“之前蘿歲還說:他們來的時候你們說不定都好上了。現在明天蘿歲他們就到了,你們之間怎麽還是這樣?”

林司墨等待着研磨萃取,聞言平淡道:“讓姬星慢慢來。”

樂眉聞言啧了一聲:“當年你要是也這麽沉得住氣就好了。”也不會把葉姬星吓跑。

“當年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林司墨道,“是應該分開的。”

樂眉此時回頭看他一眼,目光中隐有探究。

當年《姹紫嫣紅開遍》錄制完後,嘉賓六人沖刺高考、準備出國都相當忙,再加上葉姬星和林司墨本來就愛私聊,不怎麽經常在六人群裏對彼此說話,所以他們一時間都不知道二人關系變化。

直至高考完衆人約着出去玩,怎麽都約不出來兩個人,林司墨也出國出得比誰都快,衆人才後知後覺他們之間出了事。

這麽多年來,關于那天的事情,林司墨葉姬星都很少提起,他們也只是去跟電視臺工作人員打聽了一下,了解大概,卻并不明白。

“司墨。”樂眉問,“你當年年少莽撞,但好歹情深意切。依照姬星的性格,會氣到同你數年不聯系麽?”

“當天發生了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至于這麽多年……”林司墨端起咖啡杯。

醇香微苦的氣息同其香水中的威士忌和煙草味相融合,暧昧混沌,和平時特意展現給葉姬星的清爽幹淨不同,顯現出某種猛烈的氣質。

“十四五歲以來,姬星主動性缺乏許多。如果我高考後去找她,她大概也是肯理我的,說不定還願意去機場送我。”林司墨垂眸,“說到底是我狠心。”

“啧。”樂眉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擦拭嘴角之餘關上了麥,“聽我哥說,季邊左最近有些小動作,這把年紀了還是作妖,真是讓人頭疼。”

“知道。”林司墨神色不變,“在盯着了。”

“我知道你最近在找季家集團麻煩。”樂眉輕聲道,“但折騰季文贽沒用的,他家集團父子并非一條心,天天扯頭花。”

“不是找麻煩。”林司墨說道,“他行事冒進,我懶得搭理。”

“董事之位保不住他肯定急啊,不過人也的确不聰明。”樂眉嘆了口氣,“季家只有女的聰明,傳聞誠不欺我。”

“別把姬星當作季家人。”林司墨瞥她一眼,“我攔不住她罵你。”

“你會攔才怪。”樂眉無語地放下咖啡杯,“我去找點吃的,要我幫你問問節目組什麽時候放姬星回來麽?”

“不用。”這下換林司墨倚在桌面上喝咖啡,神色帶着清晨的懶散無奈,“我問了,她上午回不來。”

“行吧。”樂眉拍拍她的肩,“你乖乖獨守空房。”

林司墨面無表情地“呵”了聲,垂着眼沒看從他眼前飄過的樂眉,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忽然放下杯子轉身向外走。

酽城的春天喜怒無常,今天莫名升溫起來。

溫柔的春風搖擺春花與柳枝,葉姬星當時方才同蕭萊談完便被節目組攔住,她擡頭看了眼春光,忽然笑道:“要不在亭子裏采訪吧。”

林司墨站在門廊下向亭子望去,人群和攝像機圍住她,她身後卻盡是春意盎然,生長在亭上的春藤垂下來,河邊的柳枝也彎下腰,輕輕掃過她的肩膀與面孔。

她采訪前被拉走化了淡妝,被枝條掃過時肌膚微癢,因化妝的緣故不敢大動,神色有些生動的羞赧無奈。

葉姬星從小便惜愛春花綠葉,春日撿到一枝桃花會忍不住塞進書包。

那時他們四年級,是昆曲學期,像《牡丹亭》這樣的作品,麗娘身死魂銷之前的經典片段要仔細閱讀。

老師一句句翻譯和教習,并挑人跟唱。

“姹紫嫣紅開遍,以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葉姬星似乎從未變聲過,小學時嗓音已并非溫軟,而是帶着清冽果香般的清雅,她一節課都正襟危坐,怕壓着身後書包中的那枝春色,“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

林司墨坐在後座,看那探出頭來的一抹嬌紅,為葉姬星瀑般的長發作飾。

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

他也是錦屏人,繁花與春景無邊,是在那剎那間愛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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