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餘光

第48章:餘光

林司墨劃過接通鍵之後,對面先傳來一聲明朗的:“司墨!”

然後又随即喑啞下去,林司墨含笑聽着葉姬星含含糊糊地吱唔了一陣,然後才問:“怎麽了,姬星?”

四周的人總算光明正大看向他,目光中帶着探究或懷疑,如同看一對兒被認為是作秀的緋聞愛人。

“……投影儀打不開,音響斷掉了,畫面好像有點歪……”葉姬星亂說了一長串理由,最後偃旗息鼓般放棄了,小聲說,“……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林司墨輕笑着“嗯”了聲,毫不在意四周的寂靜和注視,放下書本起身:“我這就來。”

他挂斷電話,擡眼道了聲“失陪”。随後便轉身,連給長輩用來詢問調笑的時間都沒留,眨眼間便消失在樓梯盡頭。

白恪卿不由啞然,她知道巫沅沅的心思,所以忍不住轉頭看了眼原瓊珂,卻見後者微微一笑:“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啊。”

以前?

白恪卿這才想起來,林司墨從小就喜歡自己待在卧室。只有家裏來客人的時候,才會在衆人身邊坐着看一會兒書。

而每逢姬星在林家公館時,林司墨出來坐在一旁安靜地看上幾頁書,葉姬星的電話便總會打過來。

畢竟還是小孩子,都不願意不和朋友而和長輩待在一起,他們都沒在意。

如今在驟然發現,和父母待在一起和同客人待在一起對林司墨來說沒什麽分別,都不是很令人愉快。

而葉姬星,其實是幫助他逃走的共犯。

這一點大概原瓊珂這些“外人”都比他們要更早發現,那些林溯白恪卿當年覺得“無稽之談”的暧昧傳聞,全都并非空穴來風。

林司墨在二樓影音室找到葉姬星時,後者正縮在懶人沙發上處理工作,投影儀上放着音樂劇《我·堂吉诃德》當背景樂,畫面中女主角阿爾東莎剛出場,周轉于男人中間,揚着憤怒倔強的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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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把她的惱怒不悅當回事,在笑得很開懷的世界裏,她像是一個兀自發怒的笑話。

葉姬星在電腦下墊着樂眉的獅子玩偶,看過來時,眼睛在光影之中明暗。

“姬星。”林司墨關上門,走到她身邊坐下,手肘陷進沙發裏,讓葉姬星因身體的傾斜重新看向他。

“太多年沒見了……”他開口,心情因平靜的語氣而不可捉摸,“你都不熟練了。”

葉姬星心裏這才松了一口氣,畢竟林司墨剛才沒暗示她,這麽多年荏苒而過,她有點擔心自己擅作主張。

理直的她開始氣壯,瞥了一眼他的胳膊,出于對受傷人士的憐愛沒扒拉開,但還是冷淡道:“幫你脫身了,自己回去玩。”

林司墨當即說道:“節目組不讓自己待着。”

……話是這麽說,但平常他們也沒聽話啊。

“我幫了你。”葉姬星無語道,“你還耍賴。”

“明階他們要來了。”林司墨忽然說。

葉姬星聞言應了聲,敲定了最後一串合作項目發給小桃,終于合上電腦,轉頭看一直盯着她的林少爺:“所以怎麽了?”

林司墨循循善誘道:“他們會來做什麽?”

“勸我和你談戀愛。”葉姬星本就因為這件事才不給他好臉色,如今看他光明正大提起,更是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他們全都向着你。”

“蘿歲他們聽到這句話會哭的。”林司墨撥了撥她最近稍長的額發,注視着她的目光中不知為何有些悲傷,“他們不會勸你談戀愛,只會勸我們和好。”

“你不希望我們六個人在一起嗎,像以前一樣。”

熒幕上,堂吉诃德遇見了低賤的廚娘阿爾東莎,他用悠揚的曲調和虔誠的姿态稱之為自己的公主杜爾西尼亞。

衆人嗤笑他,因為他稱一個“婊、子”是純潔高尚的。

但只有他,透過這個腐朽、肮髒、爛透了的世界表象,看到了她純潔、敢于抗争的靈魂。

等到堂吉诃德死去,杜爾西尼亞是他的傳人,對這世間的不公發起勇敢的沖鋒。

“我們不是和好了麽?”葉姬星問。

“聽你的心說話。”林司墨握住她沒有受傷的那雙手,似每次謝幕那樣同她牽手,不容置喙的力道書寫他的懇切,“它還沒有原諒我。”

葉姬星別開眼睛,林司墨從他們連接的手指感受到她的顫抖。

“慢慢想。”他說,“我在這裏。”

那年的冬天對葉姬星來說非常混亂,回想起時,無論是楚淩珍喪後的各種事宜,黃金子地中緊鑼密鼓的排練,還有空閑時的高考沖刺時光,仿佛都戴了一層霧蒙蒙的紗,令人分不清身處現實和夢境。

她因此喪失掉看顧四周的精力,所以未發覺有人同她一樣煎熬。

第一位是季文贽,她同父異母的哥哥。

這個人當年憑借一封塞進門縫的信件,為楚淩珍葉姬星母女,撕開了能夠看見真實世界的裂口。

他對這兩人都并不了解,但其實整個季家,或者說整個季氏集團上層,都知道那個時常在電視裏出現的女孩是季邊左的“女兒”。

當時他們父子的矛盾已經到不可調和的程度,季文贽想讓季邊左下臺,終于在姐姐季文儀的指導下,選擇了這個手段,借用“葉姬星”的國民度掀起輿論,成為一把逼迫親生父親讓位的刀。

至于那個只比他大幾歲的楚淩珍,他并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是什麽樣的人。

他們好像從未屬于同一個世界,雖然偶爾看她笑話,就像是平常人賞花時從來不在意上面的飛蟲。

直至她如春花般零落,從不走進總部大樓姐姐季文儀闖進他的辦公室,她雙眼帶着神經質的恐慌,幾乎低吼着對他說“楚淩珍死了!”,而季文贽許久沒有想起來“楚淩珍”是誰。

他們知道林家少爺做主把“楚淩珍”葬在辭山陵園,于是在淩厲的冬雪中爬上臺階。

碑前還有一束鶴望蘭從雪中探出火焰般的花瓣,季文儀抹去碑石上的雪。季文贽站在旁邊,第一次看清她的樣子,任何情緒都沒來得及蔓延,他只是心情恍惚地想:“原來這麽年輕……”

墓穴旁的青松忽然在風中簌簌,大片的雪傾軋向季文贽,雪崩一樣剎那間将不可掙脫的痛苦贈予他。

季文贽在那個天凝地閉的冬天中煎熬了許久,最後帶着一大捧花,去看《姹紫嫣紅開遍》的結束演出。

他不看綜藝,即便是利用葉姬星達到目的的時刻,目光也只看着他所憎恨的父親,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她。

他和電視臺打過招呼,坐在第一排,和演員們離得很近,葉姬星坐在舞臺邊時,他甚至能看清她扣在舞臺邊緣的手指,小指略長,過了無名指第三根指節。

人們常說“小指過三關”之人子女興旺孝順,以此稱贊亦不知嘲諷季邊左必然老有所養,這“過三關”的福相并未遺傳給一雙兒女,卻原來遺傳給了葉姬星,他不由一陣好笑。

演出結束時,他抱着花去後臺找葉姬星。

那天的後臺非常混亂,不少明星大導都在,還有藝人制片,《姹紫嫣紅開遍》的每個嘉賓都在後臺中和人交涉聊天。

葉姬星剛同一位導演握手道別,看着拉開簾子進來的季文贽,她十四歲後就不太喜歡看自己的臉,故而沒有發現這個比她大二十歲的男人,在眉眼上和她有一種多麽詭異的相似。

她抱過花,以一種禮貌而空洞的态度笑着問:“請問您是?”

“我……”他如願以償當上總裁數年,如今卻在一個還沒成年的女孩面前留下一聲潰不成軍的嘆息,“我叫季文贽。”

接下來的一切葉姬星都說不明白了,她氣得頭腦昏沉,這些年完全沒有出路的憤怒怨恨傾瀉而出,在季文贽冷淡客觀的語氣下越發燃燒起來。

楚淩珍的“死”是一把相當難算的糊塗賬,除了“罪魁禍首”以外,還有無數把胡亂飛舞的刀,無數張不知所謂的口。

葉姬星除了歸罪季邊左和自己以外,對于心狠的舊親、愚昧的村民、沸騰的網友,以至于揭露一切的季家兄妹,其實都保持一種漠然的不思考。

這世間的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她沒有改變的能力和想法。

所以她只是不懂這個人憑什麽自以為是,天真地想用“出國”“集團股份”這樣的東西來補償她。

對方把她當成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認為她的拒絕只是出于年輕稚嫩的憤慨,想要送她出國留學的态度相當堅決。

眼見無法溝通,葉姬星對季家人本就不存在的耐心徹底不見,她沒有東西可用,只能随手拉出一把玫瑰抽向他。

玫瑰花瓣濺着血散落,兄妹“同源”的血落了一地。

葉姬星看着他滿臉的血中因惑然而睜大的雙眼,用花枝指着他冷淡道:“滾。”

季文贽瞪大眼睛,他在墓穴旁“認識”了楚淩珍,在這剎那間“認識”了葉姬星。

——“這個用玫瑰花傷人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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