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對待
第47章:對待
嘉賓親友到來當天清晨,葉姬星以賞花晨練之名,在院子裏面亂轉悠。
她其實已經在院子裏瞎晃了幾天,其實是為了找不見了的爪爪的小袋子,但其中東西說不出口,所以真實目的一并不能交代。
連續幾天都找不到袋子讓她有點煩躁,接了一手花,又無知覺地将手心攥着的落花捏成汁液,察覺到後便蹲下身,挖了個坑銷毀“罪狀”。
院子門是在這時被打開的。
白恪卿和原瓊珂兩位女性并排而入,她們都受過高等教育和階層浸染,儀态優雅風度翩翩,一路走來腳步輕盈輕聲談笑,完全沒有引起情緒相當不穩定的葉姬星的注意。
所以下一刻的葉姬星連忙起身,還因為起猛了越發晃了下神,背着沾滿花汁春泥的手,忙不疊調整神情姿态鞠了個躬:“阿姨……您來這麽早?”
白恪卿笑着應了聲:“姬星啊,這位是沅沅的媽媽原瓊珂,你叫原阿姨吧。”
“姬星是吧?”原瓊珂目光打量她一番,親切地向前想拉起她的手,清新曼妙的橙花油香氣如春風般吹來,她笑着說,“沅沅年輕任性,麻煩你們了。”
巫家林家也算是世代交好,但葉姬星從未見過原瓊珂,據說她很少以“巫家主母”或者“巫太太”身份出席,性格有些跳脫,如今一看的确比白恪卿還要更随和活潑一些。
“……原阿姨好。”葉姬星躲閃不及,被她拉到手腕,雙手因髒污而搖搖欲墜,面對甲方的慣用笑意都維持不下去了,剛要掙脫,身後不遠處的別墅門傳來打開的輕響。
“司墨。”白恪卿總算把原瓊珂從葉姬星身上拉開,擡頭笑着問,“這麽早起。”
“媽,原阿姨。”林司墨今天大概是不想被計嘉梧、周明階攀比絮叨,沒穿那些明晃晃的鮮豔高定,低調地穿了套黑色的薄毛衣和西褲,沾着些清冷的春日清晨氣息,細看過去又毛茸茸的。
他神色不變,把背着手罰站的葉姬星拉到自己身邊,看向長輩的目光平淡如常:“惠然肯來,請進。”
白恪卿看了一眼他握着葉姬星手臂的手,神情有些複雜,然後便點了點頭,拉着原瓊珂進門了。
“果然是長輩……”看着門被關上,葉姬星心有餘悸地嘆了口氣,“這麽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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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倆早上總是手挽手去湖邊練聲,估計練完就過來了。”林司墨舉起她的兩只手,“怎麽搞的?”
這問題着實很難回答,葉姬星讷讷道:“葬花……”
“……人家葬花也不是用小爪子挖啊。”林司墨嘆氣,“上樓洗手吧,把林霜白叫醒下來,一會兒給你送早餐。”
葉姬星知道他是顧念自己不想和長輩相處,但聞言還是猶豫了一下:“可你……”也不喜歡。
“去吧。”林司墨只是溫和地看着她,手指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林司墨從小就會給她出這種主意,葉姬星協同作案習慣了,稍顯猶豫之後便點了點頭,在客廳給兩位長輩扔下一句“我去叫小白”,然後就一路跑了上去。
林霜白被從睡夢中叫醒,瞬間去隔壁宿舍撈起來巫沅沅樂眉,三個人一同下了樓,樂眉接替林司墨的招待工作,把後者送進了廚房。
衆口難調,林司墨做了許多類快捷方便的簡餐,樂眉過來幫着端向餐桌時,白恪卿正在拉着林霜白,看她手臂上的一道前幾天劃的傷痕。
樂眉轉身,見林司墨正讓工作人員上去給葉姬星送早餐,便不着痕跡地戳了他一下:“要不你也上去吧,我應付得來。”
林司墨看工作人員的身影消失在二樓轉彎處,聞言輕理了一下袖口,從身旁桌上拿過那本看了一半的書,撥開用銅尺書簽隔開的書頁,低聲道:“不用。”
樂眉驚奇地看着那枚書簽,剛要擡頭問什麽,便見林司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是那枚。”他低聲說。
葉姬星的母親楚淩珍住在精神病院時,護工受葉姬星所托,照顧盡心盡力,空閑時分陪她做些小工藝品。
葉姬星愛看書,這枚書簽便是那時做的,并不鋒利的刻刀刻畫了許久,最終餘下那行娟秀的英文:“Dood afternoon. D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
在《姹紫嫣紅開遍》結束那天,夕陽落下,兩個孩子坐在教室裏,他們流完了淚說盡了話,于沉默中聽完廣播站送他們的最後一首歌。
走時葉姬星抱走了貓,留給了他這枚書簽。
這群少年人看過的文字畫面太多,零星落下一句,便厘不清出處。林司墨不解其意地用了許久,以為這只是葉姬星順手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念想。
直到臨近一年後,談蘿歲淩晨在宿舍裏做着拉片作業,逐個鏡頭拉片是極其漫長枯燥的工作,拉到最後簡直要崩潰,但她忽然從機械的記錄中如夢初醒,發給林司墨一段屏錄。
遙在他鄉的林司墨剛匆匆來到劇場外,等待一場戲劇開演。
他打開手機,《楚門的世界》片段中,楚門看着鏡頭,在許久的沉默之後綻放笑容:“In case i don‘t see you…Dood afternoon. D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
楚門在謝幕禮後轉身離開。他虛假的情景劇終于謝幕,觀衆為他鼓掌,像是看了一個結局精妙的影視戲劇作品。
林司墨在獵獵的冬日寒風之中喑啞,劇院上的旗幟被風聲抽動奏響,如同鞭子劃過空氣,在他心中響起一道驚雷。
這句話是楚門的謝幕,是楚淩珍的道別,是葉姬星的處境。
林少爺比起當年的葉姬星天真太多,在那次離別之中,有太多他沒來得及聽懂的“潛臺詞”。
人群之中,樂眉負責活躍氣氛,林司墨和以前沒什麽區別,在人群中安靜地看着本書,像是一個必須在場的吉祥物。
白恪卿擡起頭,越過樂眉笑意盈盈的面孔看向林司墨,剎那間竟然有點的恍惚。
林家上一輩沒有女兒,她本身也更喜歡女孩,算命又說确有“女兒命”。他們夫妻在孕前都已給女兒取好了名字,司墨這個名發現是雙胞胎後對着“霜白”随意取的。
如此富貴家庭,兩個孩子同生同養,按理說也并不會虧待一方。但林霜白從小就與尋常孩子不同,四歲時總算确診譜系障礙。
這類病症放在普通家庭中是極其致命的打擊,無論金錢還是精神都很輕易被消磨殆盡。而即便是出生在如此朱門繡戶的林家,也大大擾亂了林溯、白恪卿二人的生活。
他們都是天之驕子,在家庭上卻都是新手。
這兩個孩子因為霜白的病情,在生長的腳步上走的路太不平行。他們在事業上升時期照料患病女兒已經花費了太多時間精力,回過神來時林司墨已經成長成一個很難親近的少年了。
林司墨是一個讓他們相當放心的人:早成獨立、聰明自律,從小學就上寄宿學校,很少有需要父母的地方,每學期的成績單從文化課到興趣班都不讓人操心,對吃穿住行也都不過分挑剔。
而且還具有管家的才能,可以接管林家的企業,只要有他作為家主繼承人,沒有人會去挑剔林霜白的成長和未來。
林家顯赫,夫妻二人優秀,他們送林司墨上最好的學校、日常生活有司機保姆、節日生日之時包着大額紅包、外人面前冠以家族的輝煌,從沒有人苛責他們,即便是林司墨本人也不能。
只有白恪卿,在作為優秀演員的敏銳下忽然發現:他們對這個兒子一無所知,他們的紐帶纖薄若無物。
林司墨唯一一次對他們提出請求:是希望他們可以幫忙葉姬星出國讀大學。
他們沒時間看綜藝,不知道林司墨、葉姬星勝過同學間的依賴親昵,對葉姬星的善待出于對林霜白唯一朋友的青睐。所以他們當時過于驚異,不明白一貫清冷矜持的林司墨,出于什麽原因突如其來地執拗起來。
以至于他們當時也沒在意到林司墨的惶然無措,最後将對葉姬星的純粹善意燃燒到無可奈何的程度。
後來林司墨出國,林霜白在管家的陪伴下外出念大學,生活中總算留下大片本來餘給孩子的空白,進行對于過去二十年忙碌時光的複盤思考,才終于發現林司墨并非一個在下一代家主殼子下長大的人。
他心思深沉到林溯白恪卿都為之吃驚側目,出國學習以及接手公司的歷練時間都被用來打造自己的團隊。要是林家是一個王朝,林司墨大概得是一個讓當今皇上相當忌憚的太子。
當然最離經叛道了,還是他對于自己愛人的選擇。
一個身世如此不光彩的私生女,知名度又高到名聲都很難經營的程度。昨天白恪卿随手查了下,關于她男女不忌潛規則藝人的洗腦包還挂在第一頁呢,看着就頭疼。
可林司墨那股如同執念的瘋勁太難消磨,何況從小什麽都不管的父母,忽然要管人家結婚對象未免有些離譜,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白恪卿一方面覺得頭痛,有時又覺得好笑,她一雙兒女對于葉姬星的喜歡,分明都相當直率,當年卻只有父母對其中一半毫無所知。
如今林霜白情況愈好,能夠正常生活,如此情境下還能偶爾說句話,林司墨卻仍如當年那樣沉默地捧着書頁,手指偶爾敲過放在桌上的手機,純色桌面的手機屏幕亮起,顯露他冷銳面孔下的心不在焉。
直至他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姹紫嫣紅開遍》某一年的主題曲攫取人的注意,樂眉下意識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然後才轉頭,看向林司墨。
後者合上書頁,在衆人的注視下垂眸看了眼手機屏幕。
“是姬星?”樂眉對着他無聲道。
林司墨朝她挑了下眉,半晌時間總算流露出些許笑意,低頭拿起了手機。
“切,美死你了。”樂眉總算意識到林司墨這半天坐在這兒裝什麽深沉,笑着無奈道,“總算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