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疑是故人來

疑是故人來

警察來電話說，在調取事發地段的完整錄像後，根據車輛損壞情況，可以判定俞靜将車開下路面翻進了溝塘裏，這是一場意外。

俞靜現在躺在醫院太平間，黛葳是她在柬國的唯一密切聯系人，即使她不主動聯系，那人也一樣會找上門。

在通完電話的兩天裏，她一直靜靜地等着。

可可俨然已經接受了黛葳告訴她的話，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很久才能回來。

那天傍晚，門鈴響起。

預感到是他來了，黛葳心弦一顫，屏住呼吸安撫好睡在懷裏的可可，把她慢慢放到床上，長舒一口氣才去開門。

腦海中的人像放大、放大······與門外的男人重疊，直至立在眼前。

“你好，黛葳小姐。我是康煦。”

黛葳伸出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應道：“您好，康先生。”

男人清隽的臉孔在夕陽餘晖裏浮起一層朦胧。黛葳記起了那句古詩——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

黛葳引康煦進屋，他毫無客氣地環顧了一圈兒。

窗外花架上是俞靜鐘愛的紫羅蘭。擺設臺上有各種照片，大多是俞靜母女和黛葳的合照。三個女人擠在一個個相框裏，同樣明媚的笑臉，溫柔的眉眼，像最親密的一家人。

有一張是黛葳和俞靜兩個人，俞靜當時月份很大了，黛葳擁着她，手輕柔地撫着高高鼓起的肚子。

康煦在照片前駐足了很久，“俞靜在這兒生活得很幸福。”男人的語氣并不平順，黛葳把沏好的茶放下，沒有接他的話。

妻子遠離丈夫的幸福，多少會讓男人刺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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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康煦待了一會兒便走了，臨走時他本想看看俞可可，思忖了片刻卻又直接出了門。

黛葳不确定康煦對可可是什麽态度。畢竟，這只是他妻子的女兒，一個跟他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存在。

出殡那天，黛葳和康煦一起送俞靜。殡儀館遺體告別廳，俞靜躺在鋪滿紫羅蘭的透明棺裏，仿佛在花海裏睡着了，呼吸着濃郁的花氣。她的臉因為車禍損傷嚴重，修複也無濟于事，繁密的花掩蓋住破裂的傷口。他們都知道，愛美的俞靜留給世界的最後一面也一定是美麗的。

俞靜死了。跟自己分享過快樂的女人将消失在這個世界，黛葳心揪着疼，難言的情緒撲面而來，落滿了淚。

一旁的康煦站在棺側，完全變成了一棵樹，高高地立在那裏，不言不語，無聲告別。

參加送別儀式的人并不多，除了黛葳和康煦外，其餘幾個都是咖啡店裏的員工，俞可可太小，黛葳沒有讓她參加。

俞靜被安葬在柏威山。天氣陰沉，黛葳怕一會兒下雨了下山的路不好走，便讓帕花他們先離開，她和康煦走在最後，下行的臺階很長，被雨水沖刷的痕跡斑駁，兩旁虬根盤結的榕樹蓊郁蒼翠，張揚着生機。

遠處墨色的雲霧越來越深，一身黑衣的康煦在前面走着，仿佛紮在綠布上的一根黑針，直戳人心。

越走越遠，黛葳回頭望去，只隐隐看到一片灰色的墓碑淹沒在蔥郁的樹海裏。

康煦在拐角的臺階上突然開口：“俞可可離得開黛葳小姐嗎？”

黛葳聞言微怔，站在臺階上正身看向他：“什麽意思？”話落，突然明白過來，緊張道：“難道康先生想把她帶走？”

康煦停下，輕嘲道：“那天接到你的電話，我才知道她生了一個孩子。”他回頭望向遠處的墓園， “俞靜是我的妻子，雖然我不愛她的女兒，但畢竟我算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帶她回國，也是理所當然。”

黛葳更緊張了，語氣加重：“可康先生不是已經有家人，有孩子了！”

俞靜早已把他們兩人的是非向黛葳吐露了個痛快，他跟一個女人關系密切，對方甚至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康煦看着黛葳，眼神滿是冷漠。

黛葳稍稍松一口氣，讪讪道：“這幾年，我把俞靜母女當做親人，俞靜不在了，俞可可很依賴我，我想您不會狠心讓她一下子失去兩位親人的。”

康煦沒有反駁，轉身向下走了幾個臺階，再不回頭。

幾步外的黛葳只聽他語氣清淡：“我會考慮黛葳小姐的意見。”

男人走向墓園出口，出口停車場有他租的車。黛葳确定康煦不是信口說起的，也許這幾天他一直在計劃帶可可回中國。

坐上車一路無言，黛葳靜靜地看向窗外，一場大雨淋漓而下，将萬物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