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畢方
畢方
1
秋分小節又逢夕，晚風習習輕拂林，木葉燦燦微作響。
于紫紅的蒼穹下，一排呈“人”字形的候鳥盤桓着，呼朋引伴的準備着南遷。
十三歲的少女仰阿莎，身着苗族畫服，鬓插簡單銀飾，迎着風聲鈴鈴。
靜靜站立于一塊低矮的岩石之上，雙手握着夷堅新發明的圓筒“目境”。
仰頭四處觀望着将要往南遷的候鳥，見候鳥由遠及近，立即興奮的來回揮動着高舉的手臂，蹦跳着同候鳥打招呼道。
“嗨！你們好啊！今年又要飛走了嗎？初春我也會在這裏等你們的。”
“一定，一定要飛回來啊，阿裏說了，明年會是一個好氣候。”
每年九月至十月間，都會有大量候鳥遷徙而出，次年三月暖春飛回。
仰阿莎自小便喜愛同阿耶攀上最高岩峰，自由自在的坐于石盤旁，然後同阿耶癡癡的觀看候鳥遷徙的雄闊場面。
後來，阿耶因病辭世，仰阿莎便常常獨自一人，靜靜的坐着，等候鳥飛過，然後向它們每一個問好，這對于她來說，便是她最大的樂趣，也是最幸福的時刻。
這次有夷堅的圓筒“目鏡”，簡直如虎添翼，錦上添花，便靜立于一塊較為低矮的石岩上仰頭觀賞。
在候鳥急促的告別聲中，仰阿莎可以清晰的看見翅膀棱棱的離開了柳寨之地。
2.
待一切歸于寂靜後，仰阿莎将圓筒“目鏡”收入腰間小包，輕松的跨下岩石準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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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之遙，便察覺一旁灌木聲響號大，靜思一時，壯着膽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慢慢扒開枯枝殘葉瞧望，竟發現了一只受傷而不能離開的候鳥，正急促的拍打着翅膀。
細看還有些奇怪，這只候鳥，似鳥如鶴，赤文青質而白喙，不同于普通候鳥。
只見候鳥傷了一只翅膀，血液粘稠，翅膀不得鼓動，爪足也定不穩，畏怯得又急于逃走，仰阿莎溫聲細語的慰藉道。
“嗨，別怕好嗎？我叫仰阿莎，是這裏的居民。你放心，我是不會傷害到你的。就在剛剛，你的同伴已經飛走了，離開柳寨已不知幾裏。”
“所以現在，我必須得帶你離開這裏，你翅膀受傷了，而再過不久，柳寨就要入冬了。”
“如果你還留在這裏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凍死的。所以，小家夥，同我一起回家吧！我一定會把你照顧得很好的，阿裏說了，今年的收成很好，谷物富足，你完全可以不必擔心的……”
仰阿莎一面說着各樣居住下來的優處，一面伸出自己細嫩的雙手，等待着困惑的候鳥回應自己的請求，因為她知道，每一種動物都有其靈性。
候鳥漸漸停止了撲騰，一雙細小黑瞳望向着眼前少女仰阿莎，而後用白喙輕啄她的掌心，一推一縮間，慢慢跳了上去。
仰阿莎立即興喜的将候鳥攬入懷中，似得了寶貝般的，急急忙忙的往着山下趕。
3.
于山下，有一村落，依山傍水，白牆黑瓦，名曰柳寨，黃昏将盡，杏葉密集，炊煙袅袅。
仰阿莎手舞足蹈的穿過密密麻麻的杏葉覆蓋的“金黃”小道，小臉紅撲撲的喘着粗氣，帶着候鳥回了家，細致入微的為它處理殘血，包紮傷口。
幾日下來，常是歡聲笑語，卻也苦惱了許久，最終，在同夷堅商定後，才為候鳥取名畢方。
因他羽翎紅如火炎，叫聲又似火焰“哔哔”之聲，便取了諧音，它似乎也為這個名字歡喜着，在仰阿莎肩頭啼啭跳動。
霜降一至，杏葉枯落，柳寨也只剩枯枝敗葉，天也逐漸冷卻了下來，陰風飕飕，寒雨急降。
然而，柳寨的冬天呈現的又是別樣光景，皚皚白雪，讓人止眸。
畢方在仰阿莎的悉心照料下，傷口逐漸痊愈，也可正常行走。
有時，仰阿莎帶着它觀看雪景，但從未見過冬天大雪的畢方，黑瞳剛映入這狂風冽雪，立即膽小的躲在仰阿莎腰間小包裏，瑟瑟發顫，逗得仰阿莎捧腹大笑。
因而，未及與同伴南遷的畢方，便在仰阿莎溫暖的木屋裏，開心的度過了一個它從未見過的冬天。
也因它具有的靈性，懂得人語，極受仰阿莎喜愛，不在一刻，都會急得翻天覆地詢問阿裏，毛手毛腳的翻箱倒櫃，才發現在自己的帽檐裏睡懶覺。
到了次年三月暖春，冰雪漸漸消融，清澈小溪應運而生，汩汩響動，樹木蔥郁淨美，郁郁蔥蔥，百花争妍齊放，花香鳥語，朝陽初生天湛藍，晴空萬裏。
仰阿莎笑吟吟的攜着畢方靜坐岩峰，此時，“人”形候鳥又折飛而來，只是又少了幾只，鳴聲慘烈。
仰阿莎再次高舉着手臂，奮聲喊叫，陣陣谷音回響。
“嗨！你們好！我們又見面了！我叫仰阿莎！是這裏的居民！沒關系的！這裏沒有傷害！請放心居住！”
仰阿莎曾聽夷堅與阿耶說過，在候鳥遷徙的南方，有一個獵戶區——大荒之野。
以弓箭為主要武器，常年獵殺大量遷徙候鳥，作為自己狩獵的功績，以贏得首領青睐。
因而，每一年候鳥南遷時，仰阿莎總喜歡大聲疾呼“一定要飛回來啊，明年會是一個好氣候。”
希冀可以給予候鳥新的希望，在渴望中懂得如何保護好自己，看到更美麗，更和諧的柳寨，以此來繼承父親的遺願。
躲在仰阿莎腰間小包裏的畢方，見着昔日朋友，啼歡而起，很是歡騰，在空中盤旋，高飛，俯瞰柳寨異景，仰捉溪中魚兒，蝦米。
來了興，還不忘同夥伴們在溪水中，清洗羽毛，怒放歌聲，仰阿莎擔心得暈頭轉向，畢方玩得不亦樂乎，須仰阿莎連喚幾十聲才飛回。
一個暖春，春水初生，一個盛夏，蟬聲鳴鳴，一個半秋，杏葉金黃。
奈何時間如流水這般匆匆而去，四季也就在這樣的溫馨聲中，業然過去一半，在仰阿莎為畢方會随候鳥南遷而感傷抹淚時。
遠去的畢方又迅速飛回到了她的身邊，乖巧立在她的肩頭，用小嘴輕啄她的肩，用軟綿綿的小頭摩挲她的臉。
犯癢的仰阿莎哈哈大笑着，又朝着南遷的候鳥極力的大喊道：“一定要飛回來啊，明年會是一個好氣候。”
畢方害怕冬天，喜歡溫暖的季節，時常躲在仰阿莎腰間小包裏，不敢探出腦袋，但它又因仰阿莎而喜歡上了冬天，喜歡在她的臉上獲取溫暖。
同仰阿莎歡騰的又度過了一個嚴冬，再一起迎接來年三月暖春。
然而，事與願違，暖春的期盼，成了絕望，災難，末日。
大量候鳥遷徙而來，紛紛慘死枝頭，柳寨也在瞬間成了一片死寂……
4.
因共工與颛顼争奪部落天帝之位，共工于大戰中慘敗。
便憤怒地用頭撞擊不周山，頃刻之間，支撐天的柱子折碎，拴系大地的鎖繩也斷裂了。
天向西北方傾斜而去，日月、星辰也向西北方位快速移動。
大地東南角塌陷，江河、積水、泥沙也朝東南角迅速流去。
使得柳寨出現了百年未曾一遇之大旱，蓊郁的樹木，山林紛紛枯謝，花束凋零。
河水，溪流極速幹枯，水中動植物枯竭，消亡，候鳥因食物日漸稀少，瘦弱的身體又因不能及時适應氣候變化，而紛紛慘死山間，枝頭，田地。
烈日的灼熱普照，讓一場場災難突如其來，猝不及防，柳寨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往日的生機。
天幹物燥，莊稼枯敗，讓熊熊迅猛的大火逐漸在幹木之間蔓延開來，瞬間化為灰燼，人們倉皇而逃。
曾經依山傍水，四季各異的柳寨，再也沒有鳥語花香，沒有蟬聲高明，沒有金黃小道，而是哀鴻遍野，死屍遍地，饑馑人間的地獄……
畢方為護住于火焰中倒下的仰阿莎，用爪足抓起根根燃燒的火條，用白喙叼去火星點點的梁木。
持着顫顫巍巍的斷足，一瘸一拐的來到仰阿莎身邊，想要護她周全，帶她離開這已經變成煉獄的木屋。
大火中平涼的手，再也睜不開的眼睛，再也喚不起自己名字的人，沒有了笑聲，沒有了喊叫，沒有了氣息——
仰阿莎死了。
畢方哀嚎悲痛的趴在了仰阿莎身上，依舊用微不足道的翅膀護她周身，留着淚一動不動。
席卷而來的熊熊火焰如惡魔般的張開了血盆大口，逐漸吞噬了仰阿莎與畢方。
驀然——
本該消亡的畢方在烈焰中一聲尖利悲鳴，瞬時火光湧動，四處高升。
展翅騰飛的畢方，訛火纏身，赤瞳含淚，單足立于頂空，毅然決然的将本體寄托于仰阿莎軀殼。
伴随着訛火澆灌仰阿莎骨骸，軀體，畢方疼痛難耐，似百萬螞蟻在撕咬，皮膚灼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時，火光沖處木屋，四處散落，墨鴉驚鳴而起，樹倒葉毀。
仰阿莎扭曲的肢體在燃燒的林間痛苦的狂奔着，直至墜下岩峰……
5.
候鳥不喜歡淩冽的冬天，卻因一位少女而愛上了雪。
那位少女身着苗服，頭戴銀飾，走起路來鈴鈴作響。
有人說，他們見過那位少女，少女長得很美，從不與人語。
只是癡癡的坐立在一塊石岩上，觀賞着候鳥，觀賞着大雪，一年四季，一動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