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犯錯
犯錯
陳小楠覺得,米團最近是越來越奇怪了。
比如,早上醒來,它會跳到客廳的小陽臺上,仰着頭,不知在看些什麽。
陳小楠舉着牙刷走過去,湊近了一看才發現,哦,陽臺上竟然還落着一只小鳥。哎?她家米團什麽時候還會鳥語了?
米團:小鳥妹妹,怎麽樣了?你有什麽發現嗎?
雀鳥:據我近幾日的觀察,你說的那個男人,大致情況如下:他一般早上六點起床,先在家裏舉啞鈴,然後下去小區跑步半小時,最後才洗洗刷刷,出門上班。而且告訴你一個彩蛋,他身材超贊的,有人魚線哦~~哦哦哦~~
小雀鳥扇動着翅膀,上下飛幾下。
米團OS:拜托……我和主人第一天就看到了好吧?
米團:真的是太棒了!小鳥妹妹,為你點贊!
它說着,舉起自己的右爪子。
米團:還有呢?
雀鳥:他上班常用的坐騎是一輛銀色的阿斯頓馬丁。
米團:這是個什麽車子?
雀鳥:這麽說吧,如果用它的價格去買你吃的狗糧,可以繞地球一周。
米團(狗眼一亮):哇!富豪哥哥!
雀鳥:他上班的節奏比較緊張,但是應對起來很得心應手。和合作夥伴的交流也比較順暢,工作能力應該很強。
雀鳥:他回家的時間一般在9點到10點之間,早的話也會8點到家。而且我發現,他家沒有女性出沒,也沒有出現長時間煲電話粥的現象,初步估計是單身獨居。
米團:Nice!
雀鳥:他的社交生活很豐富,但并不混亂,會和朋友去酒吧小坐,但不貪杯,自己好像還有玩兒樂隊。
米團:wow!
雀鳥:他酷愛戶外運動,天氣好的時候會一個人帶着攝影器材登山,也會去戶外攀岩。
米團:小鳥妹妹,真是辛苦你了。
雀鳥:以上,綜合他的外貌形象、生活作風、工作能力和經濟狀況等等,可以評定為:A+++級別。
米團:這是什麽意思?級別高嗎?
雀鳥:翻譯一下,就是他們人類所說的:高質量男性。
米團:棒!主人啊,這個必須沖!
陳小楠在一旁鬼鬼祟祟,叼着牙刷,疑窦叢生。她掏出手機,又拍下這一張鳥狗和諧圖。
楠楠自語:米團現在不僅會狗語,還在努力學習鳥語……
琪琪怪怪:[捶地大笑]
琪琪怪怪:你們米團不僅社牛,還是個學霸。
楠楠自語:我想也是
陳小楠還在磨磨蹭蹭,半天出不了門,雀鳥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拍拍翅膀:依據我每日的觀察,Vincent每早8點38分都會準時出現在東風路和三石臺路交叉口,在那裏等紅綠燈,讓你的主人提早5分鐘出門,可以大大提高他們在路上碰面的概率。
米團:得令!
它從陽臺上跳下去,直奔玄關處。
陳小楠還在哼着歌,挑選今天要穿的襪子,一道白影從身後竄過去,“米團,你幹嘛呢?”
米團沒理她,跳上鞋櫃,叼上陳小楠的包包,立起上半身,狗爪子把門把手一掰,門打開,咻地沖了出去。
陳小楠:“……”
“米團!”她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穿襪子、套鞋子,一邊往電梯沖,手還在胡亂地盤頭發。
米團就叼着她的包包,蹲在電梯口。
“米團!你又要幹什麽?”她氣呼呼沖過去,米團松開嘴,把包包放在地上,頭趴下去在她的小腿邊蹭。
這是它撒嬌慣用的手段。哼,米團越長大真是越調皮了,眼見着就要長到“媽見打”的年紀了。
*
8點38分,一輛銀色的阿斯頓馬丁準時出現在東風路和三石臺路的交叉口。
吳畏瞥一眼手表,又看向紅燈的倒計時,還有38秒。很好,時間又卡準了。
吳畏對數字的強迫症,也體現在他對時間的規劃上,必須精确到分秒。
他看着面前的斑馬線,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和着紅燈倒數的節奏。人行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一手挎包、一手拿着早餐的都市白領,人人步履匆匆,速率是紅燈倒計時的三倍。
這樣的畫面,每天都在吳畏眼前重複,也許有同樣的人,也許有不同的人,但在節奏快速的都市生活中,他們都模糊了面目。
倒計時還有10秒,吳畏挂上檔,腳放上油門。
忽然,湧動的腳步中,一個女孩兒乘着滑板,腳往地上一蹬,如一道射線,咻地從斑馬線上劃過。她嘴裏叼着面包,雙手插兜,輕巧巧劃過焦急的人群,像是這個城市裏潇灑獨行的俠客。
吳畏敲方向盤的手頓住了。
居然是陳小楠?
交通燈跳向了綠色,他比往常遲了一秒,這才踩下油門,沖過了路口。
9點28分,吳畏準時來到會議室。他仰頭倒在椅子裏,兩條長腿搭在桌沿上,百無聊賴地撥着棒棒糖紙,送進嘴裏。會議室陸陸續續進了人,他又看眼手表,9點32分40秒,會議遲了将近3分鐘,還沒開始。
直到張濤航進來,會議正式開始,他這才把腿放下來,慢悠悠取下嘴裏的棒棒糖。
這次會議是關于方維進軍游戲市場的總布局。然而還沒開始多久,吳畏就和市場部的Micheal有了分歧。吳畏堅持把游戲的視聽效果做到極致,可Micheal卻認為應該在前期造勢和後期宣發上加大投入。預算就這麽多,怎麽分配,各方立場不同。
兩個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讓步,幾乎是要一吵方休的架勢。
Micheal:“Vincent,你那是在美國待久了,對國內的情況根本不了解。現在這個世道,流量為王。如果我們不懂得追蹤熱點,後期宣發跟不上,你內容做得再好、再精彩,你視聽效果再牛逼!沒有人看到,那都是個屁!”他說到激動處,筆往桌中間一丢,直接口吐國粹。
其他人大氣不敢出,作壁上觀,眼神都落到了吳畏身上。
他将棒棒糖送進嘴裏,舌尖舔一圈,不緊不慢,又抽出來,用目光把玩着,“我只知道,現在在國內大衆眼裏,‘流量’已經成為了一個貶義詞,是人氣高、品質低的代表。”他把目光從棒棒糖移到Micheal臉上,椅子卻轉向了張濤航:“我就想問,這難道就是方維對自己游戲板塊的定位嗎?”很明顯,最後這句話是沖着張濤航說的。
“沒說不管品質!”Micheal擡起屁股,“那所以你坐在這兒是幹嗎的?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方維何必大動幹戈地把你從矽谷挖過來?”
“Micheal。”張濤航出聲制止:“就事論事。”
他又氣呼呼坐回去,用力松了松領帶。
吳畏沒有動怒,反而嘴角一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以為這在中國是連小孩兒都懂的道理。拿着這點錢,就想在技術上做出品質,我就一句話,幹不了。”他說話直來直去慣了,一點不繞彎。
“那我也說,要是連這點投入都沒有,這宣發有跟沒有一樣,連個水花也砸不出!”
吳畏“嘁”一聲,毫不掩飾的輕蔑:“Having a good apearrance only.”
在場都是英語過了六級的,他是在諷刺Micheal,徒有其表。
Micheal氣急,推開椅子起身,指着他:“那我也送你一句現代諺語,這個年代,酒香它就怕巷子深!”啪地一下,他将手上的數據甩到桌子中間。
會議吵吵鬧鬧了一個多小時,最終不歡而散。Micheal趕上張濤航,在他耳邊道歉:“抱歉張總,剛剛是我激動了。”他知道,領導挖來Vincent有多麽不容易,一直寶貝地供着。
“沒事,大家吵吵挺好,有什麽意見都在會議上說出來,真理越辯越明嘛。”他拍拍Micheal的肩,走了。
吳畏回到辦公室,砰地把門一摔,把自己甩進椅子裏。他緩了幾秒氣,開啓電腦,正看到測試組今早提交了一份數據包上來。他點擊查看,還沒浏覽幾下,氣得将鍵盤一摔。
都TMD交的什麽玩意兒?
他一個電話撥過去,找到測試組組長:“James,我讓你給我提交測試數據,你把整個項目都交上來了,這是幾個意思?!”
James顫顫巍巍解釋一通,連忙點開文件包,這一查看才知道,bug就出在陳小楠那裏。
*
下午3點的辦公室,最容易叫人犯困。
陳小楠正打着哈欠在電腦上日常“點點點”,Maggie不知從哪兒火急火燎地回來。
“有大瓜!”
“什麽什麽?”
她這一喊,辦公室的人都聚了過來,連陳小楠也轉着椅子,忍不住靠過來。
“據說今天早上高層開會,咱們頭兒和市場部的Micheal吵起來啦!”
“啊?為什麽呀?”大家越發來了興致,Maggie就那兒繪聲繪色地描述,陳小楠聽得津津有味。
“……Vincent就說,Micheal連小學生都比不過;Micheal就說,Vincent技術不行,公司花大價錢把他挖過來根本就是血虧……”
“啧啧啧,太狠了。”
Maggie:“所以說啊,大家最近都悠着點,頭兒正在氣頭上,誰也別在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黴頭了。”所有人點頭稱是。
正八卦得投入,James虎虎生威地沖進來,Maggie一看立刻閉嘴,衆人瞬間做鳥獸散。
James直奔陳小楠桌邊,猛敲幾下:“你給我過來!”
陳小楠一咯噔,組長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臭啊。她慌了幾秒,慢吞吞跟過去,衆人八卦地目光也随着她的身影跟了過去。
“陳小楠!我讓你們提交測試數據,誰讓你把整個項目都交上來的?”
“啊?”她懵了,“我……我把整個項目都交了嗎?”
“不然呢?!記錄就清清楚楚擺在這兒,我還能冤枉你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是……表示一下驚訝。”
James砰地拍一下桌子,陳小楠一個哆嗦。
“陳小楠!你腦子裏天天都在想些什麽?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一個人的失誤,Vincent今天特別生氣,直接對着我破口大罵!”
陳小楠屏住呼吸,臉憋得通紅。
“他就這麽跟我說:‘你們外包團隊究竟能不能幹?不能幹趕緊滾蛋!’”他聲音越拉越高,手指用力點着桌面:“這是他原話!”
陳小楠已經吓蒙了,大腦一片空白。
“陳小楠,你想想,我們做外包的,在他們方維駐場,本來就要看人臉色。現在呢?很可能就要因為你一個人,連累我們整個團隊!”
“那……那……要不我,我去跟Vincent解釋,就說這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我自己承擔就好,不要牽連你們……”
James手一擡,示意她閉嘴,“行了!”
“你以為你是誰?還去找Vincent解釋,人家憑什麽聽你的?”
她抿緊嘴巴,不敢說話了。
“事情我也如實上報了,Vincent知道了你的問題,他對你這種低級錯誤感到非!常!生!氣!”最後四個字,他咬牙切齒。
陳小楠脖子與軀體呈90°夾角,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
“陳小楠,你就是條九漏魚!你究竟能不能幹?不能幹趁早滾蛋!公司有的是人來頂你這個缺!”
陳小楠望着自己的腳尖,眼前模糊一片。
*
下班了,今天的天空是灰色的。
吳畏今天心情很差,早上和同事大吵了一架,手底下的員工又給他整出這種不專業的幺蛾子,壞事情好像總是喜歡擠到一起發生。
吳畏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做一件事:跑步,瘋狂地跑步。跑到自己筋疲力盡,出過一身汗,仿佛就能把所有的負能量發洩出去。
他在小區跑了将近1小時,直到一身大汗淋漓,方覺痛快。想起家裏的能量飲料喝完了,轉道去小區門口的羅森便利店買水。
離便利店還有十幾米遠,吳畏停住了。
便利店的落地窗上映着城市璀璨的燈火,無數條車龍從上面碾過,碾過一個女孩兒傷心的臉。
陳小楠坐在餐桌邊,手往嘴裏拼命塞着飯團,嚎啕大哭。她一邊哭還要一邊吃,一邊吃還要一邊哭,兩頭都不耽誤。她啃兩口飯團,又要仰起頭嗷嗚兩聲,哭完了又低頭,去啃手上的飯團。她哭得就像個小孩子,仿佛把自己這輩子最難過的事都哭了一遍。
吳畏看她哭的樣子,竟然覺得很……解壓?自己這種想法好像有點奇怪,但他就是覺得很痛快,很解壓,仿佛自己的那些郁氣也跟着她的眼淚一并發洩出來了。
吳畏站在那兒,看了5分鐘。
他低頭看一眼表,秒針正好走到一個整數點,于是邁步過去,推開了便利店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