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034/木雲木夕
栖雁湖上的龍舟比賽進行得如火如荼,圍觀的人群也都熱情洋溢,吶喊聲震天。比除夕還要熱鬧三分。
片刻之後,終于迎來了結局。
原本甲隊一直遙遙領先,丙隊奮起直追,兩隊你追我趕,争先恐後。丁隊最慢,這一隊的平均年齡要大上十歲,都是一群幹苦力重活的糙漢子,往年總是他們墊底。
按說,頭籌肯定是在甲隊和丙隊之間誕生了,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丙隊在快速轉彎時船側翻了,船上的人全都掉進了水裏。丙隊影響了甲隊的行進速度。
甲隊為了躲開丙隊的船和人,又影響了旁邊的乙隊,只有掉在末尾的丙隊沒有受到影響,他們迅速調整線路,穩住心态,吭哧吭哧往前劃。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就像被龍舟甩在後面的流水,爆裂無聲。
甲隊對拔得頭籌勢在必得,馬上追了上來,咬得很緊,勝負就在一線之間。
哐哐兩聲鑼鳴,同時敲響,不差毫厘。
在終點線上的半空,懸挂了四面銅鑼,以敲鑼聲為號,誰先敲響了銅鑼,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吶喊聲響徹天際。
最終,押甲隊和丁隊贏的人獲勝,平分彩頭。
贏的人可以拿回屬于自己的彩頭,除此之外,姜錦年和顧戬之各分到了一包銀錢和金銀首飾。
姜錦年打算把首飾拿去當鋪換成銀子,分一半給父母,剩下的自己保管。
“拿着!”顧戬之把自己那包東西塞給小丫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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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錦年有些懵,“二哥哥,你贏的東西,為啥要給我呀?”
“你不是想要?我拿着也沒什麽用。”少年面無表情道。
姜錦年點頭,“那我、給你保管着,等你要用錢了,再來找我拿。”
顧戬之山眉微挑,無所謂地嗯了一聲,并沒有放在心上。
給了她的東西就是她的了,他沒想着要回來。
姜錦年把東西交給瓊鴉和雪鷗,回去的馬車上,姜錦年告訴了父母這件事,顧明和文氏都大感震撼。
當然,她特意含糊道:“……二伯叫我押丁隊,我才贏的。”
文氏唇角彎起來,食指點了一下姜錦年,“這孩子,還不到我肚臍這裏,就曉得要賭錢了,傳出去這可如何是好?”
顧明也是喜憂參半,再三告誡女兒不許再賭錢,并答應派個得力的小厮去當鋪把東西換成銀子。
又過了一會兒,文氏想起來,問道:“姩姩,你拿什麽充作彩頭了?”
姜錦年便從布袋裏摸出了那個戒子,“這個。”
文氏拿過去看了一眼,“誰給你的?”
姜錦年如實答了。
文氏把戒子又還給了女兒,還和顧明說起了永昌伯徐懋打鼓一事,以及徐大姑娘和顧睿有緣無分的話題。
姜錦年在一旁默默地聽着,依偎在母親懷裏,漸漸阖上了眼皮。
當日傍晚,兩包銀子便放在了西次間的炕幾上,一包五十六兩,一包五十二兩,大差不差的。
姜錦年從五十六兩那堆拿了二兩碎銀子出來,放到五十二兩這堆,然後把它又分成兩份,将其中一份推給了母親文氏。
“這是我的,”姜錦年指着二十七兩銀子道,又指着五十四兩:“這是二哥哥的。”
文氏輕笑,“行。姩姩你還小,你的銀錢爹娘給你保管,等你大了會用錢了,再給你。”
姜錦年搖搖頭,抱着兩堆銀子道:“不,我要自己保管。”
顧明見女兒算術學得好,心裏偷着樂,只當自家二哥教得盡心,想着用女兒上供的銀錢買份禮物送他以示感謝。因此,不僅沒反對,還特地從書房騰了一個黃花梨百寶嵌松鹿圖銀箱給她。
姜錦年很是歡喜,把銀子放了進去,找來紙筆,認認真真記了賬目,賬冊也放進箱子裏,鎖上。
為了逼真點兒,她還特意請教了父親顧明:“爹爹,‘兩’字怎麽寫?”
顧明看着女兒會寫二郎和自己的名字,歡喜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聽女兒問他,便拿了筆,在旁邊添上“兩”字。
他看着自己的字笑道:“姩姩,你爹的字怎麽樣?還成不?”
姜錦年點頭,“好!不過,比二伯的差一點點!”
這多少是有些違心之言了。
可姜錦年就想哄自家爹爹歡喜。
顧明笑:“爹的字跟你二伯是沒法比。你二伯喜歡練字,他從小字就寫得比我好。”
文氏也眉花眼笑,“唷,姩姩這字真是沒白練,比三月份她寫請帖那會子,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呢。假以時日,這孩子的字定能練出來的。”
姜錦年抱着精美的銀箱,樂颠颠回了自己的卧房,見沒人便收進了空間。她腳步輕快地在房間裏轉圈圈。
啊,她終于有了進項了!
暮食一大家子都在念慈堂用,因為過節,所以沒有男女分席,飲菖蒲酒,吃角黍,吃加蒜過水面,好不熱鬧。
姜錦年不愛吃蒜,擰着兩道小眉毛,專心致志地挑蒜,被一旁的五娘顧堇姚看到了,便道:“七妹妹,這大蒜吃了對身體好,你、閉着眼睛吃,吃慣了就好了。”
五娘的說法獲得了大郎顧景恒的贊同,“是啊,七妹妹年紀還小,萬不可挑食。這蒜是為了驅邪避災,你得多吃點兒。”
姜錦年嘴上答應着,“哦,好的,五姐姐、大哥哥,我知曉了。我等到明年再吃。”
五娘和大郎:“……”
三郎好奇道:“七妹妹,你為何要等到明年再開始吃蒜呀?”
姜錦年嘟嘴道:“等我再大一點兒,或許就不怕吃蒜了。”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二郎,卻默默搛了一個胡椒醋鮮蝦,剝了殼,夾到了姜錦年的碗裏。
衆人:“……?”
姜錦年愣了愣,甜甜道了謝,吃了,“好吃。”
大娘顧堇婵撇了撇嘴,撒嬌道:“二哥,給我也剝一個蝦呗。從小到大,你都沒有給我剝過蝦呢。”我還是你親妹妹呢!
顧戬之用熱巾帕擦淨手,拿起筷子,搛了一筷子魚肉,擡眸漫不經心看了一眼在餐桌旁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一直在神游天外,旁邊端漱盂的小姐妹捅了她一下,低聲提醒她“剝蝦”,她才回過神來,趕緊在銅盆淨了手,擦幹,去幫主子剝蝦。
這丫鬟是專門伺候主子用餐的,有一手極好的剝蝦功夫,不多時,她便将剝好的蝦放在碟子裏,端到顧堇婵面前。
“大姑娘請用。”丫鬟恭敬道。
顧堇婵淡淡地唔了聲,卻并不碰那些蝦肉,臉色有些沉。
飯後,顧堇婵悄悄向大郎抱怨道:“大哥,二哥好生偏心!他怎麽對小七那麽好,卻對我這個親妹妹如此冷淡?”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大郎沉吟了片刻,道:“二郎性子孤僻,可能小七年紀小,又鬼靈精怪的,恰好對了他的脾氣罷。大妹妹不必煩惱,大哥不是一向最疼你了麽?”
顧堇婵抿唇笑着嗯了聲。心裏卻仍舊不得勁兒。
憑什麽呢?大哥和她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她和二哥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二哥為何要對七丫頭好,卻故意冷落她這個親妹妹呢?
二娘顧堇姝卻道:“我才聽二叔說,要教二哥習武呢。”
大郎一怔,默了默,方道:“父親怎麽說?”
二娘眨了眨眼睛,柔柔道:“父親沒說什麽,老太太倒是說好。”
顧堇婵道:“可二哥的身子,便是學了又能如何?還不如教大哥呢!也不知二叔是怎麽想的!”
大郎忙道:“大妹妹慎言!”他臉上神色有些不大自然,語氣也有些急。
顧堇婵也覺得有些讪讪的,噤了聲。
二娘便将話題岔開了,說起今日認識的兵部尚書家的劉三娘,“……我們還約了一起捶丸呢。”
翌日,散了學,顧睿便看着小家夥磨磨蹭蹭不肯走,無奈失笑道:“姩丫頭,你還不回去作甚?一會兒你爹見不着你這個寶貝女兒,又要來我擎松院尋人了。趕緊走。”
姜錦年摸了摸仙鶴的羽毛,從江來手裏拿荸荠喂它,笑眯眯道:“二伯,我等二哥哥呢。今兒是他第一次來,我等等他。”
顧睿搖着一柄芭蕉扇,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會吃了他!昨日二郎贏的錢,全都給你了,丫頭,你老實說,你、是為了他的錢,覺得過意不去,才在他跟前獻殷勤的罷?”
姜錦年瞪他一眼,“當然不是。二哥哥的銀錢,我只給他保管,我不要他的。”
顧睿一怔,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來了。
小丫頭伶俐早慧,卻又對兄弟姊妹有一種天真的義氣,如春陽般單純熾烈,能融化人的心腸。
他活了這麽久,見多了人心詭詐,趨利避害,無人不是自私自利的,可他在七侄女身上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她聰慧且坦蕩,熱忱而又純碎。
還是小孩兒簡單啊!
片刻之後,二郎顧戬之出現在了擎松院。
他向顧睿見禮問安,姜錦年喚了他一聲:“二哥哥。”
顧睿看了一眼姜錦年,見她還賴着不走,也不再趕她,而是對二郎道:“天下武學,唯快不破。又常有一力降十會之說。然我認為,武學的最高境界應當是《孫子兵法》中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正所謂,‘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二郎,你雖天生病骨,然我昨日觀你速度極快,想必你曾得大哥指點過內功心法?”
少年叉手答是。
“父親憐我病骨難支,于我五歲那年教我盤腿打坐,凝神調息,意守丹田,煉氣化神,如今不過小有所成。父親還叮囑我莫告訴旁人。”
姜錦年聽得雙目圓睜,鹿眸晶亮,天底下還有這等美事兒,她也要學。
學了武功,她就可以不怕殷複和旁的壞人了。
顧睿颔首,捏着芭蕉扇的手指微微用力,所有對于二郎命運的感慨最終都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如今你且跟着我,把基本功練紮實了,我再教你顧家三十六路家傳槍法。《兵法》也要學,讀不懂的地方,拿來問我。”
顧戬之一愣,躬身應道:“是,二叔。”
少年并非是不迷茫的,既然注定要死,那他還吃苦學武做什麽呢?
可他心底深處又有一絲不甘,他不想死得如此窩囊,軟弱,可憐,他想死在戰場上,轟轟烈烈,馬革裹屍。
他不在乎什麽名聲,他只希望證明自己曾來過。
“還有我,我也要學。”姜錦年終于按捺不住,舉起了自己的小手,沖到顧睿面前嚷道。
少年山眉海目,只是臉上神情始終淡漠,聞言他終于擡眸看向小丫頭,眸光微動。
不過他認為,她多半只是一時興起,堅持不過兩三日,便會因受不住習武的枯燥乏味而退縮。
顧睿卻愣住了。
他從小丫頭熠熠生輝的眸子裏看到了熟悉的光芒,他不禁頭疼地想道,天爺,這小妮子怎麽什麽都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