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油傑(7)

夏油傑(7)

夏油傑過得不太好。

縱使很想盡快清除依附咒術師活着的猴子們,眼下仍然得将積蓄實力和低調行事放在第一位。而想要保持低調,首先就得把稅金交了,否則不知哪天就會惹來煩人的搜查。神社、佛寺、外來信仰,在日本主流的教會不必繳納分文。然而很可惜,他們屬于“一看就很可疑”的團體,更加得及時納稅。

不知道高層他們的會計師都是哪裏找,該不會是在應屆學生畢業季時去大學開展公司宣講會,從穿着西裝排隊領取手冊的學生中間挑選出來的吧?

作為可疑組織的領導者,連找個靠譜的人來管理財務也很難。過去生活在拉丁美洲的米格爾對這類問題格外警惕,每天見到他老是先問一句“怎麽樣,找到會計了嗎?”夏油傑暫時不願面對他,幹脆借口搜集咒靈離開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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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裏的線人傳來消息,這兩日京都有準一級咒靈出沒的痕跡。

十一月正值京都有名的楓葉季,游客熙熙攘攘的景點不提,随處可見的小巷紅葉就足夠美了。在高專時并沒有和女朋友一同賞楓的經歷,但由于她說過家鄉的紅葉很漂亮,每當想起她的時候,那個人的形象就會和月下湖畔的楓樹林重疊在一起。

談及稅金這件事,記得護送任務失敗後自己也被女朋友科普過相關知識——當時據說因為給天元所準備的星漿體被殺死,高層對此極為不高興,禪院家當主曾經一度煩惱如何向他們證明行刺的伏黑甚爾早就與家裏斷絕了關系。

“證明某個人是家人倒是容易,可是要怎麽證明他已經和自己沒有關系了呢?”

那時自己問女朋友道。

“當然是靠出示稅單了。”她說。

“稅單?”

“甚爾他離家出走之前呀,是隸屬家中無術式男子所組成的安保部隊的,每個月拿到手的工資條上有标注抽取了多少稅錢。你該不會以為在家族企業幹活就不用繳納所得稅了吧,怎麽可能?我父親就是在用已經七年沒有替甚爾交稅作為證據,向高層說明他的确已經脫離禪院家多年了,所以刺殺星漿體的事情與我們無關。”

吸收掉那只咒靈,忽然又想起她嫌棄自己說的“吞咒靈的吃相活像初號機暴走大嚼使徒”。哪怕嘴裏的餘味惡心得要命,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只咒靈沒有什麽特殊的能力,跑這一趟實屬多餘。可是閑着也是閑着,難道要僅憑之前的女朋友是京都出身就刻意避開這個城市嗎?自己還沒能完全放下她,那又如何。坦坦蕩蕩承認自己還不放下的人,和找一堆借口其實卻同樣放不下的人,兩者中究竟是哪個更不像樣?可能是沒有正式體驗過分手這一步,也沒有像和悟那樣在東京見過最後一面的緣故,所有事情就像昨天剛剛發生。就像昨天還抱過她,昨天才在離開高專前和她說“我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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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在上京區兜兜轉轉,幻象她兒時由長輩牽着逛街的場面,如同要填補上回憶的縫隙。

沒準他們能在街頭稍稍擦一下肩,那樣也挺浪漫的,他想。

然而他真正撞見她時,那個人卻像不良少女一樣正蹲在街邊打電話,颠覆了自己這三年來對她抱有的近乎夢幻般的想象。

“——就不能明天你們自己出門買嗎?已經用完了,那就先用面巾紙呗。不對,小惠,你怎麽能威脅我呢?一想到未來你會長大成為斤斤計較的男人,我的心就開始痛了。嗯……我現在就去買,行了吧。拜托你,千萬別為了省錢以後家裏都改用單層的那種。”

夏油傑目送她站起來邁進一家便利店,幾分鐘後一手拎了一包塑料袋上自帶手提處的廁紙走出來。

〇〇牌的,加厚超柔親膚三層款。

想着她是不是沒看見自己,一路跟着走上了橋也沒反應。好歹是一級咒術師了,總不至于警惕性差到這種地步,果然是直接被無視了,這反應比看見自己立刻繞道更讓人心裏不是滋味。

“這樣對待許久不見的男朋友,怎麽說也太冷淡了啊。”夏油傑追上去從她手上搶過一包廁紙,笑眯眯地沖轉過身的直哉打招呼。“晚上好,別來無恙?”

“高中生談戀愛一周沒說話發短信就差不多默認分手了。何況這種一方已經畢業,另一方中途辍學的情況。”她說,臉上看不出情緒。“東西給我。”

直哉想拿回廁紙,他則抱緊了不松手。

“還我,放開啊你……還給我還給我!”

“不要不要。”

他們互不相讓,在大橋上争奪着三層廁紙。一輛汽車鳴着笛駛過來,夏油傑把她壓在護欄上避開,順勢抓住直哉的大衣袖管——不慎碰到手的話絕對會被她用術式定格的,那可就不妙了。

“帶你去吃鲷魚燒,好不好?”

她試圖抽回手,想了想又很快點頭答應。

“好吧,反正就算想拒絕也打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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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運氣不錯。走過大橋,路邊恰巧有家賣鲷魚燒的小攤。夏油傑要了抹茶和紅豆餡的各一個,想從錢包裏摸點零錢,忽然被直哉拿胳膊肘搗了一下。

“這個大叔,之前有見過。”她說得很小聲。

夏油傑瞧了幾眼,專心攪着面糊的店主竟然真的有些眼熟。

“啊,好像是在名古屋……”

春假在名古屋的溫泉旅館附近閑逛時,應該的确見過對方。當時大叔見他們倆是學生年紀,向他們吹噓自己的女兒就是吃鲷魚燒考上京都大學醫學部的。夏油傑再度仔細看了看攤子,相同的位置貼着印象中那張紮辮子的小女孩照片,跟三年前一樣被鍋氣熏得發黃,泛着油膩膩的光澤。

兩人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明白寫着“果然是他”。

坐在街邊長椅上吃着鲷魚燒,不知不覺又像男朋友一樣多嘴起來:“怎麽還是要剩下最後一截尾巴啊。”

“關你什麽事?前男友就是擤過的鼻涕紙,在垃圾桶乖乖呆着就行。”

“說得真過分,但是好懷念。”

“你請客的目的就是想看我剛吃完馬上吐出來嗎?”

“抱歉。”

“……是為了女兒搬來京都的吧,那個大叔。”直哉看着腳邊的廁紙,歪了歪頭。“你說,是不是有了小孩就會開啓新生活?”

“也許吧。順帶一提,我現在有兩個女兒,很可愛。”

“那又怎樣?我有兒子。”

“這算是性別歧視級別的暴言了。”

“那我更正發言,我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我的是雙胞胎哦。”

“哼,我的是龍鳳胎。”

“真的假的?”

“假的。”

“确認一下,和我一樣也是收養的吧?”

“親生的倒也有過。”

“诶?”

“不過很快就沒有了。你知道小孩在肚子裏八周會長出手臂,到了第九周就能長到葡萄大小嗎?超聲波成像拍出來好像在游着泳朝我招手一樣。沒想到半夜起來上廁所,沖水前一看。咦,怎麽好多血?就這樣非常普通地流産了。”

把鲷魚燒往嘴裏送的動作不由得停住了,他的手就這麽僵在那裏。

和誰的孩子?夏油傑拼命控制內心不斷膨脹的疑問。會是和哪個男人呢?事故發生那天她是不是喝醉了,有沒有接吻?有沒有在大街上手拉手,臉貼着臉沒完沒了地說笑,像自己和她第一次從學校偷溜出去買酒那樣?不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流了血。那時她一定很難過,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什麽感覺,一點也不痛。我還奇怪呢,怎麽搞的,和小說裏寫的不一樣呀。”直哉說,“第二天去醫院,發現胎心停跳了,于是做了好多輪檢查。然後,被告知我是染色體易位攜帶者。”

“染色體易位……”

“染色體沒有待在正确的位置上,就像做飯時匆忙收拾結果把醬油瓶和味淋的蓋子搞反了。”

“醬油的蓋子……”

“我這種屬于平衡性易位,也就是說遺傳物質的數量是對的,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所以啊,并沒有導致病變,也就一直不知道。”

“……”

“部分易位攜帶者習慣性流産的概率要遠遠高于普通人。像我這樣的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小孩吧,僥幸懷上了到最後也會沒有的。”

“……”

“當時确認懷孕了以後打不通你的電話,我想沒關系,我還是會生下來的。生下來,撫養大。啊啊,我要做媽媽了。其實根本無所謂啊,完全沒必要和你說。這個寶寶是我的,就只是我的。打算怎麽培養都可以,我才不需要男人在旁邊指手畫腳。再說那個時候你都已經叛逃了,要是長大以後發覺生父是污點人士,恐怕小孩也會感到為難的。”

“那現在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為什麽……要告訴我……”

直哉目視前方,臉上洋溢着奇妙的光彩。

“因為要報你一聲不吭甩掉我的仇。”

“……抱歉。”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好。

“我不想聽這句。”

“對不起。”

“也不是讓你把抱歉改成對不起。”

“那——接下來怎麽辦?”夏油傑想的是他們之間的事情。

“和你有關系嗎?已經夠了,不需要你了。”她扭頭看他,“已經不需要你了。”

然後直哉露出了重逢後的第一個笑容。

“心情真暢快!”

她說完,提起手邊的廁紙就走掉了,離開的時候還哼着歌。不知留下一包紙是為了騰出右手來戒備他,又或者是單純忘記了。

大叔仍然在向路人兜售着鲷魚燒,然而街道顯得如此寂靜。夏油傑抱着廁紙走在回去的路上,感覺好像一個被大雪圍困,無望地等待着被人發現的木屋那般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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