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禪院直哉(8)

禪院直哉(8)

回頭想想,我人生中第二糟糕的那天來臨前其實也不是沒有預兆。

早晨打電話給甚一向他詢問既然甚爾已經過世一年,父親是不是打算收養甚爾的兒子。不知道為什麽,甚一卻答非所問地回憶起陳年往事來。

“你小時候說過,為了讓他無論何時想回家随時都能回來,今後一定要當上家主。哪怕是覺醒術式以前,只要發現有人故意損壞他房間裏的物件,個子只有對方一半高的你總是會過去把那些人罵跑。”

有這種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真是能笑死人的幼稚發言,原來我年紀小那會兒也曾經有過頭腦不靈光的時候啊。當年的記憶,如今只剩下初次見到甚爾以及他動身的那天還比較清晰。每天完成爸爸布置的課業很辛苦,在意識到甚爾準備離開家裏後,九歲的我曾請求他帶我一起走。

甚爾回絕得幹脆極了:“不要,帶上你只會給我添麻煩。要是真為我着想,比起說這些沒用的還不如給我錢。”

那個月的零花錢我早花完了,我請他在原地等候片刻,連忙跑去找甚一預支下個月的份。然而待我趕回去時甚爾已經走掉了。這樣也不錯,無論他去哪裏了都無所謂。在我對日複一日的枯燥訓練感到無比厭倦的時候,只要想到世上有這麽個人的存在,我就覺得還能繼續忍受下去。

不過,眼下再糾結這些都沒有意義。

“比起這個,讓你幫我留意的事情到底怎麽樣了?老頭子是怎麽說的,真的要讓甚爾的孩子做繼承人嗎?”

“雖說星漿體死亡已經過去了一年,當主他暫時應該還不想和他留下的那個小孩扯上關系。”

“萬一爸爸他真的打算另立繼承人的話,甚一你會站在我這邊吧?”我嗲聲嗲氣地對電話那頭的甚一說道。

考慮到資質有別,排除掉甚爾的兒子,家中只有扇叔父,甚一和我有望在父親過世後成為新任當主。因此只要能夠籠絡住甚一,我依然能保留不小的贏面。

“拜托啦,我可以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我才心滿意足地挂斷電話。

然後,負責三年級的夜蛾正雄把我和悟一同傳喚到了教室。那裏距離女生宿舍比較近,所以我率先到達,坐在教室裏哈欠打個不停。

“老師,到底是什麽事,先告訴我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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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在這裏坐着還不如回去睡午覺。那時我還暗自納悶,最近好像怎麽也睡不夠,莫非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嗎?

夜蛾卻說:“再等一等。”

“我來了——奇怪,怎麽回事?肚子突然有點疼。”

拉開移門後悟一看見裏面坐着的我,掉頭就要走。他那浮誇的表演沒有任何演技可言,已經這樣找各種理由躲着我近一年了。

其實根本沒必要,我又沒有因為甚爾死掉而記恨他。用一把刀劈斷了另一把刀的時候,難道要把剩下完好的那把也砍斷來懲罰它嗎?甚爾并非死于謀殺,星漿體事件中不存在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區別,他們兩人不過是高層與手握權勢的非咒術師拿來彼此角力的工具而已。

假如說強大如甚爾也會落敗,那麽能殺死他的人除了悟也不做他想了。所以比起甚爾為什麽會死,更讓我煩惱的問題是甚爾他為什麽沒來見我。接下刺殺委托前他必定有仔細調查過高專每個人的信息,也知道我就在這裏。他不想見我是因為讨厭我嗎?如果是這樣,那是為什麽呢?如果不讨厭我,為什麽不來見我?我真想給每個認識的人分發調查問卷,以找出投票率最高的那個答案。

“悟。”夜蛾對着他的背影說,“我要講的是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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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啊!”

“我也……想不通是怎麽一回事。”

“我要去找到他。”悟說。

“我有事先走了。”我說。

當時是傑被派遣後的第五天,和他計劃好了等回來要去海濱浴場玩,反正那個時候我的生理期肯定結束了——可是到現在例假也沒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

悟着急忙慌地拾階而下,到了高專結界入口處卻頓住腳步問一同下山的我:“傑會在哪裏?”

“我怎麽知道?”我莫名其妙地和他對視,“不好意思,我是打算去藥妝店來着。”

他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我看,像個傻子。

我這邊也有人命關天的事情,哪裏顧得上這家夥。等買到驗孕産品回宿舍,太陽都下山了。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絕對是世界上最倒黴最悲慘的人。等待試紙顯示反應期間去了趟食堂,想吃的東西已經售罄了。回來看到試紙上的陽性結果,我的第一反應自然是要聯系這起命案的共犯,可是沒有人接電話。好吧,畢竟如果我成了通緝犯,肯定也會停用以前的的號碼。此刻我終于開始感到不知所措,眼淚也随之冒了出來。一邊哭一邊把手機通訊錄翻了個底朝天,選中甚一的號碼撥了過去。

“……什麽?我到現在只聽懂了‘海鮮味杯面居然賣完了’這一句。你一直這麽吸溜吸溜地哭,誰能明白你在講些什麽啊。”

聽見甚一那副和他面孔差不多粗犷的熟悉嗓音,我一高興就哭得更起勁了。

總算搞清楚狀況後,甚一說:“JR線電車今天已經停運了。我先聯系一家東京的醫院,從家裏開車過去六個小時能到高專山下。”

“要這麽久……”

“晚上國道沒什麽車,我再盡量開快一點。你先睡覺,睡醒我差不多就到了。”

雖然甚一這麽說,我根本就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到淩晨,還是按捺不住幹脆去山腳等他。打不通甚一的號碼,肯定在路上了吧?為了确保手機沒出故障,我又撥了117,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明快的報時聲:哔哔哔,現在是早上兩點零八分。挂了電話,我再度按下一鍵重撥——哔哔哔,現在是早上兩點零八分。哔哔哔,現在是早上兩點零八分。哔哔哔,現在是早上兩點零九分……

兩點二十三分時,車燈的燈光照亮了山路。有我這樣身材長相都堪比環球小姐的妹妹,為什麽作為堂哥的甚一樣貌卻差強人意?平時我總這麽想,如今看見他卻覺得那麽安心。

“你父親那邊——”

開了有十多分鐘,甚一才在等紅燈期間開口道。

我馬上打斷他:“你現在不要問我打算怎麽辦。”

“我沒和他說。”

“那就好。”坐在副駕駛座的我閉上眼睛,“先讓我睡一會兒。”

原本只是不想在去醫院的路上被盤問不休,沒想到後來居然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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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叔母誕下雙胞胎的時候,我也跟着叔父去醫院探望過。隔着育嬰室的玻璃窗看到挨着睡在一塊兒的堂妹們仿佛別的什麽生物。只是有着貌似人類的形狀,又湊巧長了幾根稀疏的頭發而已,實在很難把這種存在和天天見到的家人聯系起來。我身體裏的這個小東西不久也會以這般模樣降生嗎?

起初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後來我打定主意要生下來。盡管完全是計劃之外的懷孕,早點有繼承人也能早點在族內确立自己的勢力,沒什麽大不了的。請不要自說自話地認為我是拿這個孩子來填補對前男友的思念,我的選擇和傑沒有任何關系,做這件事并不是為了他。

倒不如說如果孩子太像生父,我可能會感到頭疼,畢竟還是比較希望寶寶是雙眼皮。從雜志上看來的經驗之談說,孕期多看明星的照片,生下來的孩子也會有點明星相。由于沒有特別喜歡的演員或是歌手,我決定多看看自己的精修照片。記得交往一個月的時候,我有送過傑一張特地去表參道照相館拍的——要是他想見我時只能看有高專其他人在裏面的集體照,那就太可憐了啊——可是去傑的宿舍房間找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能找到。

體術方面的訓練暫時停了,剛到夏末就穿起了羊絨的厚襪子;去澀谷買限定甜點,排隊時右手總是不由自主放在前面護住腹部;就算早上起來食欲不振直犯惡心也能高高興興地忍受。這樣過了半個月,我迎來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從醫院回來,把診斷書随手扔在桌上,此後的每天我便無所事事地躺着。到了晚上突然想起自己一整天沒吃東西,于是一邊看着電視機上放的深夜檔節目,一邊吸溜起泡面。哪怕肚子已經餓得咕咕直叫了,嘴裏也嘗不出味道。這種昏天黑地的日子一連過了好幾天,期間甚一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手機在床頭震動個不停,被窩裏的我卻沒有精神去接。

從決心要這個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當一個母親來看待了。雖然我沒有和媽媽相處的經驗,萬事肯定會順利的……抱着這種念頭的我作為女人被這個世界給徹底否定了。一想到其他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卻偏偏做不到,就覺得好悲哀。

由于始終閉門不出,最後就連悟也來敲我的房門,在外面吵吵嚷嚷,問我是不是身體出了問題。可是他的這種行為在我眼中也像是在瞧不起我。半夜上洗手間看到門口擺着溫熱的豬排便當,只覺得胸口憋悶,憎恨着這家夥的一片好意。

終于能夠從床上爬起來後,我坐公車離開高專,準備靠購物徹底振作起來。在書店看完了新一期的某偵探題材漫畫,恰逢路過曾經和男友避雨過夜的漫畫咖啡廳,心裏忽然又不舒坦起來。于是我沖進了包廂外的懸疑專區,跟站在那裏挑書的人大聲劇透:XXX是正義國的卧底,XXX是警方派來的,XXXX也和他們半斤八兩!所謂的犯罪組織就是一個笑話,看這部作品的你們也都是笑話。

店長問我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叫老師還是監護人來,你選一個吧。”

我打電話叫了悟。

“這算哪門子的監護人?”店長不高興了。

“這位是我老家的長輩。”我說。

禦三家往十代以上算起多少沾親帶故,所以算不上謊話。

“在學校我還是她的社長。”悟說。

“什麽社團的社長?”店長問。

“捉鬼敢死社。”悟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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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起被拉入了漫畫咖啡廳的黑名單,為了賠罪,我就請客吃了冰激淩——好吧,其實就是我想吃了。一邊曬太陽一邊吃超貴的手工冰激淩,人果然會變得元氣滿滿。

“傑的事情……會過去的。”我正專心致志用塑料勺子刮着紙杯的杯底,突然聽悟說,“你別難過了。”

原來在別人眼裏,我就是遭到男友抛棄的可憐蟲形象啊。

“你才是別老是把他挂在嘴邊了,該不會背地裏還為了這事哭哭啼啼吧。”

“你這人真讨厭。”

“謝謝。”說完我立刻補充道,“不是謝謝你安慰我,是謝謝你對我的評價,很中肯。”

“這種回複我不想聽。”

“太感謝您了。”

“也不是讓你把謝謝改成敬語。”

“你也被他抛下了,就沒想過報複他嗎?”對我來說,黑頭發的大和男兒外的其他男人都不算男人,尤其是悟這種的,在我眼中不過是生存在遙遠異國的白毛妖怪。但如果是為了洩恨,我也可以做到和他睡。“我有附近情人旅館的積點卡,現在就去好了。那個旅館去十次就會免費贈送一次,而且每回積點卡上蓋的印章圖案都不一樣。其中有幾種是小兔子,超可愛的。”

“……你在說什麽。”

“啊,難道說你在擔心倫理的問題嗎?沒事的,我這種‘好兄弟的女朋友’其實說起來已經是‘單身女友’了,就像一對夫妻已經分居了,雖然手續沒走完,雙方對外都可以宣稱單身。因為是單身,所以沒關系。”我笑着邀請他,“喂,來和我一起報複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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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着的,有的人就是偏偏要談論,你不覺得嗎?和前男友交往的兩年間,什麽愛不愛的,我們一次也沒有聊過。津美紀你可能想象不到,實際上姐姐我的異性緣并不怎麽樣。中學裏一般的男生普遍覺得我“有點可怕”,偶爾有那種看起來就喜歡被欺負的男同學才會小心翼翼地接近我。上次在街頭被人搭讪還是找年輕女孩拍那種影片的經紀人,舉起四根手指對我說“小姐,你是超A級的,我們願意出這個數”。你說可笑不可笑?

我最喜歡傑的地方是他從來不在我面前自慚形穢。不,我不是想告訴你要包容男人。如果一直對一個男人好,鼓勵他的努力,忍耐他的缺點,原諒他的過錯,那還算什麽女朋友,根本已經變成對方的老媽了啊!但如果男人在你面前一昧低聲下氣,多半也是沒法順利相處的。當然反過來也不行,反過來就是現在社會上所謂的便利貼女孩了。

夏油傑他……總是得體地微笑,相當注重個人衛生,指甲的長度也保持得恰到好處;不像同齡的男生愛裝腔作勢,在高級餐廳不會露怯,去卡拉OK也能和大家輕松玩鬧,唱自己拿手的歌曲。有時候還和朋友搞怪,一點不擺架子。那個時候我應該是真的非常喜歡他,可惜後來他不知道怎麽想的,殺掉一整個村莊的人和自己老家的爸媽,逃逸了。那個村子裏的村民暫且不提,據說後來經過調查他們也有做過愚昧的惡心勾當,不過被殺的夏油夫婦總歸很可憐呀,他們又沒做錯什麽事。對啊,他殺了自己的父母,很驚人吧?其實我時不時也會想老頭子趕緊給我騰出位子就好了,但是會不會真的動手就是我們倆之間本質上的區別。

為什麽要在吃早餐的時候說起這個?不是津美紀先問我的嗎……買一送一的廁紙為什麽只拿了一包回來,我現在就是在回答你的問題。你別急呀,先聽我講。上周看星座運勢,女主播說六星逆行是遇見故人舊愛複燃的先兆,結果昨晚就撞上了,準到吓人了,不過更恐怖的還是前男友。男人的腦回路簡直不可思議,為什麽能夠一廂情願地認為以前交往過的女人仍然保留着當時的心情呢?我覺得完全就是在街上湊巧偶遇了認識的人而已,可他的眼神卻像無賴派一樣。扮什麽深情,以為自己是太宰治還是織田作之助啊!嗯?什麽是無賴派……哦哦,小學國文課還沒學到呀。

說回廁紙的事情。就因為我不願理睬他,這人把廁紙從我手上搶走了一包,然後逼我跟他去吃什麽鲷魚燒。你是知道我的,過了晚上八點堅決不攝入任何碳水,可是也沒辦法,萬一他不高興就了把我殺掉怎麽辦。哈哈哈,什麽還愛着我啊……這種連父母都下得了手的家夥,哪怕愛一個人也是愛着愛着沒那麽愛了愛着,愛着愛着愛着好像沒有她也無所謂愛着,愛着愛着愛着愛着有點礙事啊不如殺了吧——這種人的愛情估計就是這種節奏的東西。不是之前有個東京的謀殺案說的是跟蹤狂前男友嗎?津美紀,我要是這段時間突然死掉了,犯人百分百就是這個男人,要記得讓小惠替我報仇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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