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在客院住了三日後,夕照院上下都給翻了個遍,驅蟲的草藥都快将整個公府熏透了,沈老夫人念了兩日佛,說她做了個夢,覺着府中有髒東西,便又請了方士來做法驅邪。
第四日,終于是能夠搬進新收拾好的一處主院。
寶書收拾着床榻,往上鋪被子,順口說着閑話,“這幾日我都沒想明白,咱們姑娘是睡覺的時候被蛇咬到的,那蛇就那麽準,床榻上睡着兩個人,就可着咱們姑娘咬一口,它怎麽不咬姑爺呢?”
“咱們姑娘可也太倒黴了。”
“那蛇怎麽就不能長眼,咬姑爺呢。”
寶瓶教訓她,“瞧你這話說的,還不住口。”寶書這丫頭當真是不會管住嘴,這種話是能随便說的嗎?
她是無心說的,阿彩聽着卻是背後一緊,恰好沈昭走進來,二人像是心有靈犀般,一人擡頭,一人垂眸,四目相對。
阿彩是緊張的,沈昭卻透着從容,他略一挑眉,似有些挑釁,阿彩猜出來了,輕輕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別亂說。
她當真是不會罵人,也不會威脅人,只會虛張聲勢。
寶書說完心一跳,轉過頭去就看見阿彩和沈昭二人一言不發看着她。
“姑娘,姑爺。”寶書忙低頭。
“收拾的差不多,你們也退下吧。”阿彩笑道,寶瓶福了福身,一扯還沒反應過來的寶書,二人退到房外去,關上了門,阿彩盯着床,她仍然心有餘悸,也是,能在自己的睡卧上叫蛇給咬上一口的機會,一般人也很難碰見一回。
阿彩環顧四周,裝作不經意的說着,“夜深了,夫君也早些休息吧。”她一轉身,手背不小心碰倒了小幾上的茶盞,茶水流淌而下,打濕了一片。
她沒有回頭腳步加快,朝內室走去。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好像半點都不是故意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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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勾了勾唇角,伸手扶正杯盞,吹滅了小幾上的油燈,往內室走去,又見早他一步進來的人,站在床榻前,猶豫着沒上去。
他走過去,故意問,“夫人不是什麽都不害怕嗎?”
“誰說我怕了。”阿彩嘴硬,到底脫鞋上床,猶猶豫豫掀開被子,躺了進去。這幾日沈昭日日都在忙着些什麽,夜裏都是兩個丫頭陪着她睡,才能勉強睡上一會兒。
她明知故問,“你進來做什麽?”
沈昭懶得戳穿她,掀開被子也躺下,施施然說着,“自然是為了防止再有蛇爬上來,讓它能長長眼,先咬我一口。”
阿彩理虧,卻還是要分辨兩句,“寶書又不是故意的,你怎麽這麽小氣,還記仇?”
她避嫌,往旁邊挪了挪,中間留着一條楚河漢界似的,警惕着說,“就算睡一張床,咱們兩誰也不許碰着誰,誰做不到誰就是阿花。”
沈昭嗤之以鼻,敷衍的嗯了一聲,就再也不說話。
阿彩緊繃着的情緒逐漸歸于平靜,終于也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日,沈昭先醒過來,懷中軟綿綿,熱氣騰騰的一團壓着他,他面無表情,躺着沒動。
等到‘軟綿綿’醒了,她先是睜開了雙眼,茫然了片刻,又蹙起眉頭,只覺着枕着的床板不夠柔軟,忽而,她張大了雙眼,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頓時有了生氣,“你,你……”
“我可沒動,你自己看,到底是誰動了。”沈昭躺着沒動,示意她自己看。
阿彩騰的一下坐起來,才發覺沈昭睡的姿勢,位置同昨夜并沒有區別,倒是她自己是趴在他身上睡了過去。
“阿花這下可看明白了?”沈昭偏偏還要火上澆油。
阿彩張口卻咬了舌,啊了一聲,欲哭無淚的捂着嘴,她昨夜幹嘛要随便發誓,這下成了作繭自縛,還啞口無言。
這可不關他的事,沈昭心情大好,“怎麽了。”他半坐起來,捉住她的手,捏住她的雙頰,讓她張嘴,看着粉紅舌尖上一點嫣紅,他喉間一動,想要說出口的話,一時抛在了腦後。
他忽而湊近了些,呼吸之間尚有昨夜的餘熱纏綿,纏的人昏昏欲睡,有那麽一瞬,他觸碰到了柔軟之處。
卻叫阿彩一把推開,“我,我,我沒事,不勞夫君。”
她摸索着床尾逃一般跑下去,喝了一口涼茶,口中的血腥氣方才淡了些。她心中是大駭,方才那讨厭鬼是想做什麽?
莫不是又想替她傷口吸血?
可她又不是叫蛇咬了腿。
她又狠狠喝了一口水,只覺着她一打開當真是糊塗了,滿腦子的不堪入目,簡直是龌龊。
沈昭也跟着走過來,訝異,“夫人臉這麽紅,莫不是得了熱症?”他擡手就要貼近她的額頭,阿彩躲開,“你。”
沈昭将人給捉住,這下不逗她了,輕捏了她的臉頰,往她口中塞了一顆藥,阿彩作勢要吐,叫他眼明手快捂住了嘴,“不想後頭引起牙疼,就多吃兩顆。”說着就将一瓶藥塞到了她手中。
外頭有人叩門,“少爺,少夫人,可要送水?”
阿彩壓住惱羞成怒,拍拍臉,看也不看沈昭,坐在梳妝臺前梳頭,等她再回過神來想吐的時候,那顆藥竟已經化開,甜滋滋的。方才還有些疼的舌尖也逐漸消散了疼意。
今日還有件要緊事,阿彩紅着臉起身後梳妝,穿着素色衣裳,就連發髻,也只挽了簡單的發髻,鬓了一根桃木簪。
再見着沈昭時,見他也穿着一身靛藍素服,倒是與她不約而同穿了同一色系的衣袍。
二人見過老夫人後就出門去了,原是近中秋了,卻又因為恩科也即将開考在即,路上本就熱鬧,細雨綿綿的,沈昭撐傘方才牽着阿彩下馬車。
林府外,林家後人披麻戴孝,到處挂着白色燈籠和白色綢緞,綿綿細雨也在增添着今日濃稠的化不開的悲傷。
阿彩輕嘆一回,同沈昭一起與林家後人致了哀悼之詞,行至停靈處,執香行了晚輩禮。
“沈大人,沈夫人,這邊請。”林老太太的長孫與長孫媳婦操持着祭祀,二人擦着眼淚上前來引着他們各自去坐着吃杯茶。
林少夫人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着,“今日恐是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您請節哀。”阿彩輕聲道。
二人坐着喝了一回茶,林家有位婦人走過來同阿彩見禮,阿彩忙起身回禮,方才知曉這位婦人是林老太太的三兒媳,她看着不比林家長孫媳大多少,穿着打扮也很是顯年輕,見着阿彩,神情頗有一絲激動,她笑了一下,極快的又拿着手絹遮住了口鼻,開始啜泣。
沈老夫人上回來探望我母親時,我母親原是有一樣東西要交給老夫人,只是那時,她已經不省人事無法言說,我們也無暇顧及。”
“沈少夫人與我來,我将此物交給你。”
雖然門第有差異,但兩家老太太是一向交好,阿彩不疑有他,起身與林三夫人一同走去。
沈昭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不自覺皺了皺眉,又有人上來與他敬茶,阻擋着他的視線。
他脾氣算不上好,整個汴京大抵都知道。
阿彩跟着林三夫人出了停靈處,不知為何,她心裏直突突,面上卻不顯,只是徐徐說着,“祖母進近來日日傷懷。”
“若是今日能見着貴府老夫人給她的遺贈之物,心中定是深感寬慰。”
林三夫人在旁邊附和着,“可不是,誰都知道我們家老夫人同沈老夫人是一輩子的情誼。”
阿彩面色如常,“我倒是聽祖母提過,之前林老夫人做壽時,是有意将她年輕時拜過的送子觀音像贈予我祖母,只是夫君不曾收下。”
她有些害羞,“畢竟我與夫君成親小半年有餘,如今都還沒有子息,我家祖母也很着急。”
林三夫人握住她的手,親切道:“怪不得說她們是多年相識,真是你說的這尊送子觀音像。”
阿彩心裏卻是一沉,哪裏來的送子觀音像,不過是她随口編的一物,倒真的叫她詐出來了異樣。
眼見着越走越偏僻,再往前走,就是無人處了,阿彩忽而站住腳步,捂住了肚子,“哎喲。”哎喲了一聲,“三夫人,對不住,我肚子有些疼,不知可有地方讓我更衣?”
她連聲哎喲,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蹲下了身,“我當真不舒服。”
林三夫人沒料到她會突然肚子疼,一時也愣住了,給身後的奴仆使了顏色,一邊去扶阿彩,“快到旁邊的亭子坐着休息一會兒。”
她卻沒有扶得動,阿彩哎喲了好幾聲,眼見着有人經過,哀叫聲就更大了些,“我不成了,還勞林三夫人去同我夫君說一回。”
說着說着她的嘴角滲出了一點血色。
叫林三夫人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她顯然是慌了神,這一停下久了,路過的林家下人走了過來,“我夫君是沈昭,勞你們去同他說一聲,我身體不适。”
她唇邊的血跡不散,林三夫人無法,叫人趕緊去找沈昭來。
阿彩蹲在那裏,那去傳話的奴仆才去不久,沈昭卻已經到了,将她拉起來,“怎麽了?”
阿彩依偎在他懷中,頭埋在他胸口處,小聲道:“我肚子很疼。”
“我夫人身體不适,告辭。”沈昭将人半摟着往外走去。
阿彩心下安定,直到乘上了馬車,沈昭方将她松開,“我看看。”
“我沒事。”阿彩拿着絹子擦着唇邊的血跡,“我是自己咬破了舌頭上的傷處,才會有血。”
“為何要如此?”。
阿彩抿着,“我就是覺着奇怪,我從前聽祖母提過,林老夫人幾位兒媳之中,她最不喜歡三媳,若林老夫人真有什麽遺物要交給祖母,也必定是不會經過她的手。”
“再有,我察覺她絲毫不傷心,她見着我的時候,笑了一下,方才拿了帕子去擦眼睛,可又沒瞧見她落淚,她好像就是很着急要帶我離開停靈處,我心中覺着奇怪,是以這才試探了她一下,沒想到當真叫我試探了出來不對。”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麽,但我直覺我不該随着她去。”
倒是很敏銳,沈昭心道,同時,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