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是為你而來的”
“我是為你而來的”
雜志社最近往書裏增添了一個不起眼的手工欄目，藏在封面背後，用複雜難懂的圖案教做各種紙制品，有時是一朵玫瑰，有時是一只千紙鶴。
男孩對此十分感興趣，一鑽研就是一下午。
鳥籠裏擺滿了男孩的“大作”。
有紙做的沙發、水壺、鑽石，還有圍着欄杆而上的紙爬山虎。男孩對小鳥的入住十分上心，每一處都精心布置。
有時候蘇非經過，看到他殷切的眼神，會覺得看到了一個剛抱到孩子的老父親。
“這是什麽呀？”蘇非指着一個奇形怪狀的折紙問。
“是梳妝鏡啊！不像嗎？”
“像！一眼就看出來了。”
還好問了一下，不然她會把它認成馬桶！
“不過你怎麽确定它需要梳妝鏡嘞？”蘇非問。
“因為我喜歡女孩子啊……”
“好吧。”蘇非放棄争辯。
“蘇非，我們給小鳥起個名字吧！”
只要涉及到小鳥，男孩都很有幹勁，仿佛要向蘇非證明自己真的在為小鳥負責，事無巨細，方方面面都會考慮到。
“好啊……”蘇非想了想，“霍普，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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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普？好怪的名字……”
“哪裏怪了？”
“像狗的名字……”
“胡說，霍普，希望，多好啊！”
“希望？”
“嗯，是希望的英文。”
“哦……”男孩好像懂了，“什麽是英文啊？”
“……”不想跟文盲說話！
日上三竿，蘇非的肚子叫了起來。她走進廚房，拿出了僅有的青菜和雞蛋。
男孩聽到動靜，從門後冒了出來。
“蘇非，今天還是青菜面嗎？”
蘇非拆開青菜的包裝，回頭瞪了他一眼，強調道：“是青菜雞蛋面！”
男孩的眼睛頓時失去了神采。他溜了進來，把下巴放在了廚房臺面上，兩只手撐在臉頰兩側，歪着腦袋乞求道：
“蘇非，我想吃蝦仁炒飯。”
蘇非連眼皮都不擡：“親親，這邊建議選一個我會的菜點呢！”
男孩摸了摸腦袋：“你會什麽菜？”
蘇非面無表情地回答：“青菜雞蛋面。”
男孩沒有被蘇非的冷言冷語打擊到，而是采用了強烈的撒嬌攻勢。在他的軟磨硬泡之下，蘇非同意了做一次蝦仁炒飯。
半個小時後，炒飯被端上餐桌。
蘇非和男孩一人坐一邊，嚴肅地盯着餐桌上的“食物”。
“蘇非，你的蝦仁炒飯為什麽和書上的樣子不一樣啊？”男孩率先開口發問。
“圖片和實物都是不一樣的，你還小，不明白這個道理。”蘇非斬釘截鐵地說道。
“可是你的蝦仁炒飯是黑色的……”
“只是醬油放多了而已。”
“那這個黑色小球是什麽？”
“是青豆。”
“像石頭一樣硬的青豆？”
“別問了。快吃！”
蘇非阻止了男孩繼續問下去，強硬地把勺子塞進男孩的手裏。
在嚴厲的注視下，男孩輕輕舀出幾粒米飯，放進嘴巴裏小心翼翼地咀嚼。
“怎麽樣？”
不知怎的，蘇非有些期待他的評價。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廚藝方面突破自己。
男孩面如嚼蠟，很久很久以後，才吐出了兩個字：“好吃。”
蘇非将信将疑，也舀了一勺放進嘴裏。
粘膩的口感和過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只一口，蘇非就要吐掉了……
這時，她看到男孩正用圓溜溜的眼珠盯着自己。
小滑頭，竟然耍我！
思前想後，蘇非咽下了這口難吃的飯，說着“确實不錯”，把盤子連着墊子一起推到了男孩面前。
男孩眼露驚恐：“你這是做什麽！”
蘇非眯着眼睛：“你不是想吃嗎？都給你吃！”
“可我還是小孩子，吃不了這麽多！”
“小孩子正在長身體，應該多吃！”
對峙良久，男孩敗下陣來：“蘇非，我突然發現我還是想吃你做的青菜面……”
“是青菜雞蛋面！”
“是的是的，青菜雞蛋面！”
“看在你這麽想的份上，我就勉強做一回吧！”
蘇非飛快向冰箱走去。而男孩默默地倒掉了“蝦仁炒飯”。
看着男孩飛一樣的身影，蘇非猜測，下次他一定不敢讓她随便突破了……
補課回來，天空飄起了雨絲。
蘇非沒有帶傘，只能把包舉在頭頂奔跑。
雨霧中，男孩打着一把大大的雨傘出現在了巷子口。
“你怎麽出來了？”蘇非驚訝。臨走前特意囑咐過男孩不要亂跑。
“我看到下雨了。”男孩把傘舉到蘇非頭頂，露出燦爛的微笑，“怕你被淋到。”
蘇非愣了一下，感到冰冷的身體也暖了起來。
蘇非将傘罩在兩人的頭上，拉起男孩的手向家走去。
“晚餐想吃什麽？”
“不知道。”
“要不要我再做一次蝦仁炒飯？”
“你怎麽恩将仇報？”
“你會的成語越來越多了……”
蘇非在樓下買了粥當晚餐。
因為心情不錯，蘇非多給自己和男孩加了兩個荷包蛋。
“蘇非，如果我把吃的不小心弄灑了，你會生氣嗎？”
“當然不會了……”蘇非想了想，補充道：“只要不是故意浪費。”
“哦。”男孩悶頭扒飯。
兩人一起吃晚餐，是難得的溫馨時刻。不知男孩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
“你怎麽突然問這個？”蘇非問。
“呃，這個荷包蛋好好吃呀！”男孩十分突兀地轉移了話題。
“我不在家的時候發生什麽事情了嗎？”蘇非出現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沒有啊……”男孩小聲否認。
蘇非站起身，将房間環視一周。在沒看到問題後，她打開了雜物間的門。
“蘇非，你去做什麽？”
男孩慌亂地跟了上來。不過還是沒有阻擋住蘇非拉開門的手。
放在雜物間的鳥食包裝袋破了一個口子，水從袋子底部滲出，在雜物間裏彙成一條小河。可以想見，裏面的糧食一定全泡壞了。
“這是怎麽回事？”蘇非看向男孩。
“你先答應我不要生氣。”男孩縮着脖子道。
“我是那麽暴躁的人嗎？”
“說不好……”
蘇非冷下了臉。
“如果你再不講，我才真的會生氣。”
男孩急忙把事情說了出來。原來，他看到陽臺上來了幾只小鳥，認為是來看望霍普的朋友，于是拿出了鳥食招待。可搬動的過程中，他一不小心打翻了水桶，把鳥食全部澆濕了。
“沒關系，我再去買就好……”
事已至此，責備沒有任何作用。蘇非只能安慰男孩讓他放心。
“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男孩低下了頭，語氣滿是愧疚。
“不要擔心。我正好要去動物園領薪酬，可以順便買一點兒……”
說到一半，蘇非突然頓住。
男孩驚訝地擡頭：“動物園？”
角色轉換，心虛的對象變成了蘇非。
“你聽錯了……”
“你打算去動物園？”男孩質問。
“我只去一小會兒，拿到錢就走……”眼看他不吃自己的洗腦，蘇非只好實話實說。
“可你答應我說不去的！”
“可那是為了錢啊……”她付出了很多勞動的薪酬。
“你又騙我！”
男孩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将控訴的語氣化為鋒利的刀刃刺向蘇非。
“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你真的會死啊！”
男孩用力揮出胳膊，桌上的蠟筆盒被他掃了下去，盒子裏的蠟筆散落一地，在摔到地板的瞬間“啪”地一聲斷掉了。
蠟筆斷掉的一刻，蘇非突然覺得有些疲憊。
她不分晝夜地打工，為了更好地照顧男孩，可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有沒有和他玩那個幼稚的游戲。
守護神游戲。
她好像怎麽都解釋不通。
“你還要這樣多久？”蘇非無力地問。
男孩被蘇非問住了。
他見過生氣的蘇非，見過開心的蘇非，見過冷臉的蘇非，可沒見過現在這樣的蘇非。
面無表情，似乎要将對他的所有偏愛都收走。
“我是為了你……”男孩小聲說着。仿佛在試探蘇非是否在開一個很大的玩笑。
“小家夥，可能我學不會好好照顧你。”
蘇非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你為什麽這樣說？”男孩的眼中出現恐懼，“蘇非，你要趕我走嗎？”
“我不知道。”蘇非閉上眼，“這個游戲一點兒也不好玩。我累了。”
蘇非站起身，渾身無力地走回了房間，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頭。
客廳裏鴉雀無聲，聽不到男孩的動靜。
蘇非在黑暗裏嘆了口氣。
一個晚上，蘇非的睡眠并不好，一會兒夢到男孩的父母帶着警察上門讨要孩子，一會兒夢到男孩被僞裝成父母的騙子帶走割去了器官。
從噩夢中驚醒，天色仍是灰蒙蒙一片。
蘇非摸了摸床，另一邊空空如也，男孩沒有睡在那裏。
下床，走進客廳。客廳裏一絲呼吸聲也聽不到。
蘇非打開燈，一眼望得到頭的地方，沒有男孩的蹤跡。
“小家夥，你在嗎？”
沒有應答。
“我昨晚說的是氣話，我不會把你送走的，你出來吧。”
窗簾被風吹起，動了幾下，算是客廳裏唯一的動靜。
“如果你故意躲着我，我會生氣哦！”
蘇非換上了威脅的語氣。可依然沒有得到回答。
蘇非忽然感到了驚慌。
男孩，好像離家出走了？
一瞬間，擔憂将她吞沒。
蘇非沖進卧室，拉開衣櫃，男孩平日形影不離的紅帽子不在了。
他真的走了？
等等，他這樣走了算什麽？
他不是她的家人，如果他走了，是不是就真正與她告別了？
蘇非披上外套，連鞋子也來不及換，就沖出了家門。
纏綿不斷的雨絲飄落在肩頭。蘇非裹緊了大衣。
男孩和她在一起的記憶浮現出來。
他送給她蠟筆畫，說他很喜歡她。他給她拿了牛奶，擔心她辛苦。他踮起腳安慰她，說也許這次不一樣。
她為什麽不能對他再多一些耐心呢？
悔恨将蘇非重重包裹。
這麽冷的天氣，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帶傘出來……蘇非胡亂想着。
一路走來，蘇非找過了早餐店，咖啡館，超市，她抓住所有路人詢問，可是都不見男孩的蹤跡。
蘇非跌跌撞撞闖進書店。
書店剛剛開門，店員正在整理書架。
“你見過一個小男孩來這裏嗎？”蘇非一進門就沖上去抓住店員問。
“沒有。”店員想也不想，直接否認了。
“你再想一想？大概這麽高，戴着紅帽子，很有特點……”
“沒有！”店員再吃否定。
就在她要發瘋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
“蘇非？”
蘇非回頭，看到男孩站在書架之間。
紅帽子遮住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蘇非快步來到男孩身前，緊緊将他抱住。
“你吓死我了。”蘇非在男孩耳邊輕輕說道。
男孩用小胳膊回抱住蘇非，撫了撫她的背。
“對不起，蘇非。”
“女士，您沒事吧？”店員走到兩人身邊詢問，眼神驚慌。
或許是因為完全不知道跑進來這麽大一個男孩，害怕被責罵。
蘇非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回絕了店員的關心，拉起男孩的手向外走去。
男孩的手很冰，比她的還要冰。蘇非搓了搓他的手，想将他的手捂熱。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默默地走路，仿佛只是早晨出門遛彎，然後一起回家。
到達家門口，蘇非突然蹲了下來，認真說道：
“下次不要不告而別了，好不好？”
男孩看着蘇非，眼裏突然出現了愧疚：
“我只是想要看看有沒有修複蠟筆的辦法……”
蘇非看着男孩，再次紅了眼眶。
男孩用小手摸了摸蘇非的臉，眼神裏是無盡的溫柔：“蘇非，我是為你而來的，我不會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