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加碼
加碼
不知道是密閉空間帶來的壓迫感還是裴以邁話裏有話,她瞬間屏住呼吸,呆呆看着他,咽了咽口水。身體如同被點了穴,動彈不得。
裴以邁也沒有動,眼皮壓得更深,看得她腳底像快速生長了藤蔓,盤旋往上繞,勒住她喉嚨,勒得連指尖得不敢用力抓着書本。
叮——
就在她産生要窒息的錯覺時,電梯到二樓響了一聲,裴以邁眨了眨眼,藤蔓消散,海面恢複平靜,海邊陽光沙灘,像是在歡迎她光臨。
“小邁…我…”她蹙眉,确認一番剛剛的幾秒鐘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到了。”裴以邁語氣緩和。
他笑着将她懷裏的書拿走一半堆到自己手上,後退一步,走到一旁,一只腳抵住電梯門,轉頭催促說:“千書,還有很多,你再發呆,今天就要加班了。”
“噢噢。”她回過神,快步走出電梯。
難道真是錯覺?不自覺又看了看一邊的裴以邁,身形挺拔,步子穩重,絲毫沒有異樣,看來這幾天是有些忙暈了,她搖搖頭。
整個下午,裴以邁跟着她将書架搬上去,又一本一本将書擺好,沒再提裴承塵,他們就聊着公司的事,聊他在國外和許泛初的事,聊她發布會那天的事,請他提提意見,再簡單吃了頓晚飯。
她是自己開了車去的,便也自己開車回家休息了。
-
晚上九點,別墅院內。
邁巴赫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幽暗,和他的主人一樣,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裴以邁下車往大門走了兩步,反手按下鑰匙,鎖車,不回頭看一眼。
“小邁回來了。”
吳媽才四十歲,因為生活臉上已經覆蓋了不少皺紋,正站在草坪上修理壞掉的一邊路燈燈泡,見他過來便問候。
“嗯。”裴以邁朝她點了點頭。
走出去兩步又停下,解開衣袖扣子後退,接過吳媽手裏的工具說:“我來吧,您早些回去休息,小孩的醫院和醫藥費不用擔心,我已經讓李叔去處理,回去收拾收拾,這幾天不用過來了。”
他站到路燈邊,借着昏暗的光線仔細觀察燈泡的接頭處。
“謝謝裴先生。”吳媽擦了擦眼角,給他鞠了一躬。
“長輩給晚輩鞠躬不合規矩,吳媽還是不要這樣了,力氣就留着照顧小孩吧。”他一眼不看,又暗示了她一遍,提示她可以離開了。
“只是我回去了,您的日常用餐怎麽辦?”
“不用擔心,薪水照付。”
“我不是那個意思,先生…”
“去吧,照顧到孩子康複為止。”
他細聲趕客,不想再磨蹭浪費時間。
“好,這周六要回裴家,您也很久沒見過老爺子了,我下午買了補品和禮物,您回去記得帶上。”吳媽擔憂叮囑,“這次回去只是家宴,您不用…”
“吳媽。”他打斷,擰了擰燈泡說:“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再不走,夜深了不安全。”
燈泡亮起,還是昏暗的光,不過也能照見他眼底微微泛起的淚光,瞥向吳媽離開的背影,他嘆了一口氣。
苦痛千千萬,他最看不得這一種。
別墅很大,他自己住得安靜也無聊,清醒找來的傭人都懂事,幫他忙前忙後,連同進新房的儀式,都幫他叮囑到位了,像是家裏的長輩,給了他不少關照。
-
他拍了拍手去掉灰塵,撿起地上壞掉的燈泡往別墅內走去,開了門才發現裏面有人。
“狠人多惆悵,想到自己了?”許泛初站在鋼琴處,按下兩個白鍵,發出一聲悶響,朝玄關處蹙眉的裴以邁詢問。
“不去追你那思念曲妹妹,來我這裏鬧什麽?”他換好鞋子,繞去酒櫃拿了瓶洋酒兩個杯子走到客廳坐下。
“過來刺激你。”許泛初走過去坐下,晃了晃手臂打趣他,“想卸下我的胳膊嗎?千書姐碰過的。”
裴以邁将酒倒入杯中遞給他,“下次早點說,我怕收不住。”
兩人相視一笑,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我需要你的幫忙,我想你能做到。”許泛初開門見山。
“這個世界沒有聯姻就轉不動了。”裴以邁嘲諷。
許泛初點點頭,“我答應你,薛千書的公司在元旦那天不說人人知曉,至少占滿熱搜,你答應我,幫我把許家跟錢家的合同作廢,違約方是錢家。”
“對賭合約,許家違約,我是如來佛嗎?”
裴以邁嗤聲,許家東山再起也沒幾年,敢和一個結識不久的公司簽事關生死的協議,真是富貴險中求。
“不是,但你是裴以邁。”許泛初看着他,毫不避諱。
沒猜錯的話,許家簽這個協議之前,他和許泛初就已經認識,一切也就解釋得通了。
裴以邁勾起嘴角,“行,條件加碼。”
“什麽碼?”
“再說,欠着吧。”
酒杯再次碰撞,又是一飲而盡。
許泛初心裏的石頭落下,裴以邁的籌碼增加。
他知道,對裴以邁而言,與薛千書無關的事情非黑即白,與薛千書有關的事情就說不準了,幸好他和他是站在同一邊的,否則交起手來,真拿不準誰輸誰贏。
“在想什麽?”察覺到他的目光,裴以邁看着他,冷笑。
“你只要在吃千書姐醋的時候像個人,”他說着,忍不住問:“如果她知道你是這樣的,會是什麽表現?”
“她不需要知道。”裴以邁收起嘴角。
每個人都是多面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喜歡的人說喜歡的話,壓不住的表情不是威脅,是他自己都管不住的醋意而已。
“你要怎麽對裴家?”許泛初好奇,裴以邁這些年打的基礎,到底是想幹什麽。
“看這次家宴他們的造化。”裴以邁晃了晃酒杯,毫不在意。
“《眷與郎》真沒寫錯,裴情郎原來一點也不誇張。”
“跟你比,我也只是心窄了點。”裴以邁打趣他。
心裏想的卻是六歲時薛千書遞到他眼底的那跟棒棒糖,一定很甜,可惜落到了裴承塵嘴裏。
-
周六,家宴前兩小時,薛千書家樓下。
這次裴承塵開的不是布加迪,是邁凱輪。
他靠在一側,兩指夾着煙,嘴上吐着霧。身上是平日碰都不碰的西裝,套了一件黑色羽絨服,顏色還沒他屁股底下的邁凱輪花哨,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奔喪去了。
真是不懂事。
薛千書裹了裹大衣,今天降溫,在室內還好,出來是冷了些。
“走吧。”她鼓起勇氣,去就去吧,不知道裴以邁的計劃,也不知道今晚要面對什麽,但一定是場惡戰。
裴承塵順着她的聲音回頭,最後猛吸一口煙,扔在腳邊踩了踩,上車。
她看得犯惡心,站在門外沒有動。
裴承塵知道她不喜歡這個味道,将車窗拉下,通風,脫了身上的羽絨服下車走到她旁邊給她披上。
“随你,外面冷,想站多久站多久。”
說完回了車內,望着前方發呆。
她不理解裴承塵的做法,也不知道他的情緒,羽絨服上還有殘留的煙味,他在關心的時候可不可以細致一些,這并不比車上的味道好多少。
索性拿下外套,上車還給他,系好安全帶,“沒事,走吧。”
“想好了?真的要嫁給我?”裴承塵側頭問。
她蹙眉,随後冷笑一聲,“再看看吧。”
像是她非要倒貼似的,上趕着要嫁給她,真有意思。
“你從北城回來的那天去過…”裴承塵問到一半突然停住,頓了頓又繼續:“為什麽沒來找我?”
以為是他介意那天她不聯系,薛千書說了句“不想去”便不再開口。
再說下去,聊到她所見的事,可就不體面了。
裴承塵松了一口氣,踩下油門往裴家方向走去。
-
家宴一小時前,邁凱輪慢慢駛入裴家大門。
裴老爺子平日喜歡燒香拜佛,在院內建了一個上供的小廟,當是給自己積德,時不時拜一拜。
才剛進入院子,一股濃郁的燒香味鋪面而來,抵消了車內的煙味。
相比之下,她還是更能接受燒香的味道。
“少爺和千書回來。”院子裏的傭人一見裴承塵便恭敬站好,急忙低頭問候,不敢亂動。
裴承塵一概不理,直徑往大門走去。
那些都是看着他長大的,他可真是…薛千書搖搖頭,朝那些人禮貌笑了笑,跟着進了裴家。
裴家是老宅子,裝飾複古,家具也都是古木制作,樓梯,扶手,門框,通通都是,顏色跟當時裴以邁手上流的血差不多。
“爺爺!”裴承塵一進去便喊着跑到裴老爺子旁邊。
裴賢禪七十多歲,坐在沙發中央面容慈祥,笑臉始終如一高深莫測,頭發花白,身着馬褂,右手拄拐左手撚着一串佛珠同裴子天和她父親薛經聊天。
裴子天,五十多歲,裴承塵的相貌繼承了他父親不少基因,高度相似,尤其是那雙輕浮的眼神,往上在算算,和裴老爺子的桃花眼一脈相承。
她慶幸裴以邁沒有遺傳到這标志性的容貌,還是他媽媽的眼睛好看,淡雅。
薛經,五十多歲,胸前的懷表将他讀書人的氣質出賣得淋漓盡致,正和其餘兩人聊着最近看到的好書。
聽到裴承塵的聲音,薛經轉過臉,第一眼看向的是薛千書。
本還愉悅,見她那一刻,薛經眼底好像帶了點失落,只是立刻修正好,換回愉悅。
“承塵和千書回來了?來,跟你們父親好好聊一聊。”裴老爺子伸手招呼,喊着他們過去。
兩人便走到大廳內,問候了長輩便各自在父親身邊坐下。
“爸,我媽媽呢?”
“在和裴阿姨打麻将。”
“薛憶呢?”
“剛剛還在這兒,現在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估計是又被你媽媽數落了。”
聽到這兒,裴子天笑出聲,“老薛真是幸福,有兩個活寶,不像我,就這麽一個,還不聽話,一天就知道瞎胡鬧。”
“男兒志在四方,裴承塵是另有想法,子天你也不用天天這樣責備他。”薛經商業吹回去。
“那還是薛叔叔好,你就知道打我,要是沒有爺爺攔着,我都快讓你打死了。”裴承塵玩着手機插嘴。
裴子天一把奪過手機,扔到桌子上呵斥:“這麽大個人不懂禮貌?給我坐好!你看看千書的坐姿,你多大福氣能娶到她?”
大概是提到高興事,裴老爺子跟着笑,一秒後,薛經也跟着笑起來。
整個客廳洋溢着虛無荒唐的其樂融融感。
院子外,像吸收了灰蒙蒙天氣的光,邁巴赫在傭人打顫的眼神裏慢慢駛入裴家庭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