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憶（上）

回憶（上）

“如果哪天，我們被迫分開了，你會怎麽辦？”

“我會去找你。你呢？”

“我才不會找你。不過……我會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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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2年6月中旬。

肖以臻和林願剛大學畢業不久，那一陣兒，兩人經常會讨論關于未來，工作和生活的去向。

林願從小便在D省長大，甚至連家都在大學城附近，父母對他管教甚嚴，99%是不會允許自家兒子脫離他們的掌控，獨自去外省工作與生活的。

而肖以臻跟林願不一樣，選擇會更加豐富且自由。

本來他就是從C省考過來D省上大學的，不管是回到C省生活，又或者留在D省工作，都可以。

“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決定了，還是留下來吧，在D省先陪你個一年半載。”

二人某次出門逛街的時候，肖以臻忽然牽過林願的手，偏頭看着身旁那人，笑道，“怎樣？感不感動？是不是要以身相許了？”

林願聞言轉頭，眨着眼睛愣怔片刻，反應過來後，他的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我早就以身相許給你了啊。”

他貌似還想再對肖以臻說些什麽，餘光卻瞥見了前方不遠處的一對中年夫婦。

即使沒有瞧清楚他們的臉，可那對中年夫婦的身形與穿搭、由內而外的壓迫感，都令林願倍感熟悉。

自己的爸媽站在那裏，他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怦、怦、怦——”霎時間，林願的心跳快的不得了，原本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腦內瘋狂計算着千萬種可能，這一刻，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拉着肖以臻，轉頭便跑。

林願此時的不對勁，肖以臻當然瞧得出來，而且他也察覺到了，前方似乎是有兩道不太友善的視線正打量着他們。

肖以臻斜眼往不遠處看了看，與中年男人對上視線時，他不經心頭一顫。

林願的父母，肖以臻僅僅是在照片上看到過，實際從未見過真人。

這還是他頭一回直面林願父母，沒料到首次就如此刺激，直接是在大庭廣衆之下。

中年男人望向他倆的眼神怒火中燒，仿佛随時要爆發的火山，肖以臻被他瞪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下意識想松開手。

林願卻不樂意，小夥子偏偏在這時候叛逆，緊握住肖以臻的手不放開，扭頭直視着站在不遠處的父母。

在外人看來，林願神色淡然，只有肖以臻知道，林願抓着他的那只手，是抖的。

抖的幅度不大，微微發顫，沒走近仔細看，是瞧不出來的。林願的此番反常舉動，肖以臻有點詫異，随後便是心疼與擔憂。

直擊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男人在大庭廣衆之下眉來眼去，林志峰本就堵着一口氣在胸口，結果自己的兒子在看到他和他媽的情況下，竟然還跟那個男的牽着手不放。

兒子敢挑釁老子，這究竟算是怎麽一回事！

林志峰氣憤至極，立馬沖上前，用盡全力地給了林願一記耳光。

“啪——”聲音之大，令周圍的路人頻頻回頭，朝聲源處看去。

林願被打得身形輕微一晃，頭轉到另一邊，白皙的臉頰很快就發紅了。

林願被他爸扇耳光的瞬間，肖以臻下意識想擡手扇回去，而且特別想罵人。

操，您憑什麽打他！

盡管已經在暴走的邊緣，關鍵時刻，肖以臻還是保持住了僅剩的一絲理智。

冷靜點，肖以臻。打人是不對的，打人是不正确的。罵人也不行，罵人不文明。冷靜、冷靜，這可是林願的親人。

“我供你上大學讀書，就是讓你這麽讀的嗎？上了四年學，你說你究竟學到了些什麽？淨知道學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林志峰情緒激動地伸手指着林願，一點也不顧及顏面地訓斥道。

說到這裏，林志峰不由得瞪着對面兩人緊緊相握的手，“這麽多人看着呢！你現在連一點羞恥心也沒有了嗎？真是丢人現眼！”

吳秀雯姍姍來遲，在身後拽了拽林志峰的衣服:“周圍全是人，有什麽話，回去再說，免得讓別人看我們家的笑話。”

肖以臻原本以為，林願被他爸扇了耳光，當媽的肯定會覺得心疼。實際上，他從這位中年女人的眼中，只看見了一種情緒——

對兒子的失望透頂。

操，您憑什麽因為這件事就對他失望啊？

當下的情景可不太妙，肖以臻實在擔心林願再被扇耳光，所以急忙将手從那人手中用力抽出:“叔叔、阿姨……”

吳秀雯甚至看都沒看一眼，完全不留情面地打斷肖以臻，“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個外人來管。”

“……”肖以臻默默地攥緊拳頭。

此時此刻，他們四周站滿了圍觀的路人，一時間議論聲四起。

“趕緊回家，我丢不起這人！”林志峰說着便要去拽林願的胳膊，林願低垂着腦袋後退一步，躲了過去。

“林願！你還敢躲老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林志峰瞪大眼睛罵道。

吳秀雯更是眼冒寒光。

“林願。”肖以臻這會兒又開始心悸了，他轉頭看向身邊這人，輕聲叫喚他的名字。

傻子。

別在這個時候犟啊。

“跟你爸媽回去。”

之後。

林願是被父母拉拽着帶走的，而肖以臻在衆人的圍觀中，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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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願被他父母帶走以後，肖以臻回到了與林願一塊兒合租的小屋內。

他很擔心林願現在的情況，擔心得吃不下飯。甚至開始後悔讓林願跟着父母回去了，早知道，他倆應該一起逃跑的，把林願拐回C省，又或者是天涯海角，逃到沒人阻止他們的地方去。

回去後，那個人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被打罵？有沒有被關起來？

交往了這麽久，肖以臻甚至還不知道林願他家在哪兒，想上門搶人，估計是行不通了，也不合法。

微信聯系、電話聯系這些更不用想，肯定逃不脫被他父母收走的宿命。

現如今，肖以臻只能等待。

等林願，又或是他的父母，主動聯系自己。

沒有定數的等待是煎熬的，這幾天，肖以臻簡直吃不下、睡不好，焦慮感與無力感時不時會湧上心頭，好幾次，他甚至萌生了報警的念頭。

終于，在分開的整整一周後，林願的父母用林願的微信號，主動聯系了肖以臻，面談的地方就約在林願他們家裏。

明知這次面談的結果“兇多吉少”，大概率是要逼迫他倆分手。可肖以臻在收到面談信息的一刻，心中居然是高興偏多。

只要能讓他見林願一面就行，讓他知道，那個人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了，是瘦是胖？臉上的紅印消了沒？有沒有受委屈？

肖以臻懷着忐忑的心情，敲響了林願家的門。前來開門的人是林志峰，肖以臻進門以後才發現，這屋裏頭也只有林志峰一人而已。

“你們分開吧，別再見面了。”林志峰開門見山，懶得說一句廢話。

肖以臻從未想過，電視劇裏的經典橋段，某天竟然也會發生在他身上。

聞言，他不知道為何笑了一聲，頗為無奈道:“可以啊，讓林願親口跟我提，我會同意的。”

“他和他媽媽搬回老家去了，過幾天我也會回鄉，這裏的房子，我們已經不要了。”林志峰盯着肖以臻，加重語氣強調:“你見不到林願了，我們是不會再回來這邊的。”

心中的石頭，在這一剎那仿佛沉入了海底，無人知曉它曾經為誰吶喊過。

肖以臻沉默片刻，垂下眉眼:“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們大可以一走了之，為什麽又要約我出來談呢？還有什麽能談的嗎？”

聊到正事，林志峰突然端正了坐姿，表情變得尤為嚴肅，“我知道你是外省的，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林願他……暫時還忘不掉你，我知道，就算我們把他放出來，他肯定會去找你。所以我們希望你能離得遠遠的，不要讓他找到。”

肖以臻聽完他說的話，又忍不住笑了，不過這回是冷笑。

林志峰卻接着講下去:“你離開這裏吧，只要你一離開，我們就立馬還他自由。你知道的，他現在被我們送到鄉下的老家，手機也沒收了，不給外出，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看管。”

“只要你不離開，我們就這樣辦。反正只要我們不同意，你們是聯系不上的，再耗下去也是白費力氣，你也不想他一天到晚就只能被關在老家的小房子裏吧？一天、兩天還行，那一年半載呢？”

說到這裏，林志峰的語速變慢了，“算我老頭子求你了。我只想讓我兒子過安穩日子，将來娶妻生子。你離開，他才有更好的選擇。”

“您二老還算是‘為人父母’麽？”

肖以臻緩緩擡眸，眼神冰冷地看向林志峰，“林願他犯了什麽錯？您要這樣對他。他不是您的兒子嗎？您哪怕是罵我一個外人，也好過動手打您的親生兒子。現在呢？您還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是，我是同性戀，您兒子也是實打實的同性戀。就算我離開了，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是我，也會是另外一個男人。更何況同性戀是天生的，您要是強迫他娶妻生子，那可真是缺了大德。”

林志峰的臉色陡然之間變得極為難看，他激動地邊拍桌邊站起身:“不管你說什麽，我和孩子他媽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我現在只求你離開！其他事你別管！難道，你希望看到我這老頭子給你磕三個響頭不成？！”

最後一句話，是威脅，也是堅決不妥協的意思。

肖以臻明白，目前，他和林願确實是沒有辦法再見一面了。

“我可以離開，而且可以徹底銷號，确保不讓林願有任何機會聯系到我……不過您也得答應我，我走以後，立刻放林願出來，不許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肖以臻冷聲說着，站起身平視林志峰。

“您這種行為已經屬于‘非法拘禁罪’，非法拘禁他人或通過其他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會被人民法院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具有毆打、侮辱情節的，會從重處罰。”

林志峰顯然被肖以臻如此長的一番話給唬住了，他伸手指向對面，結巴道，“你、你……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離開、真的銷號？”

“我向來說到做到，絕不食言。”肖以臻淡然道，“您提醒了我，我倒是怕您會食言……”

“所以，離開之前，我會報警處理，您把林願放出來就沒事。如果沒放出來，我會一直報警，直到您将他放出來為止。”

林志峰這下沒話說了:“……”

一切交代完畢，肖以臻轉身準備離去，卻又想起什麽，回頭問林志峰，“如果可以的話，您可以幫我向林願帶句話嗎？”

“就說……讓他不要來找我。”

——林願，你要是聽不懂我的暗示，要是真的沒來找我的話，等着吧，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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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肖以臻回到了C省，在熟悉的地方繼續學習與生活。

而林願也從老家的房子被放了出來，不過林志峰和吳秀雯帶着林願搬家了，雖然還在D省，可離以前上大學那地方十萬八千裏。

除了搬家，夫妻倆将林願之前的微信等社交軟件賬號全部注銷了，包括手機號碼。舊手機賣掉了，賣前甚至把關于肖以臻的照片也全删了，給兒子換了一部新手機。

林願在父母的安排下，入職了當地的一家軟件公司，除了工作時間，父母無時無刻不監視他，接送上下班、夫妻二人跟兒子住在一起。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生活了一年。

林志峰和吳秀雯以為，自家兒子終于恢複了“正常人的生活”，怎知在允許他搬出去自己住的第一天，兒子跑了。

林願帶着這一年工作的積蓄，收拾好行李箱，坐飛機往C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