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身後傳來一聲哧笑。

聲音不大,但這裏很僻靜,陸姳又耳聰目明,還是聽到了。

“誰在這裏鬼鬼崇崇的?”陸姳不快。

兩個提着花籃的丫環自山茶花樹後繞出來,很不情願的曲曲膝,“大少夫人,三姑娘。”

陸姳認得穿藏青衣衫的丫環是是平遠侯夫人房裏的丫頭芍藥,另一個着深藍上衣的丫環看着卻面生,應該是新來的。

她進府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把各房的親戚包括下人都見了一遍,只要是見過的人,不管看上去多麽不起眼,她都會詳細記錄人物特征、社會關系等。如果她見過這個藍衣丫環,肯定會有印象。

“芍藥,你的這位夥伴是新來的吧?以前沒見過。”謝夫人語氣溫和。

“大少夫人好眼力,她叫小豔,昨天才進來的。大少夫人不識得她,但說起她娘,大少夫人必是知道的,便是夫人的陪房嚴嬷嬷了。”芍藥笑道。

“小豔之前因身子有些弱,一直沒領差事。現在卻顧不得了,身子不好也要進府伺候,好賺得月銀,貼補家用。有什麽法子呢?我娘被攆了出府,可我們一家人總是要吃要喝啊。”小豔語氣酸溜溜的,還帶着讓人厭惡的尖酸刻薄,一雙眼睛時不時的往謝夫人、陸姳身上瞟,難掩忿恨之意。

陸姳心中了然,這個小豔是來找事的。

嚴嬷嬷被攆到莊子上種地去了,小豔焉能甘心?之前小豔沒有進府,說明嚴嬷嬷也是很寵着她的,舍不得讓她伺候人,說不定在家裏也買了小丫頭服侍她,過着小姐一樣的日子。現在嚴嬷嬷倒黴了,她的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不恨大房才怪。

小豔笑得有些惡毒,“我們一家人忠厚老實,奉公守法,沒有一個作奸犯科的,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親戚也争氣,沒一個拖後腿的……”

謝夫人氣得臉發白。

陸姳冷笑。

因為謝家出了一個謝骜,連丫環都敢當面諷刺謝夫人了麽?何其嚣張。

嚴嬷嬷已經被逐出府,陸姳不屑于打落水狗,但如果落水狗向她亂吠,她是不講客氣的。

“方才是誰笑得那麽開心啊。藍大嘴,是你麽?”陸姳驀然打斷了得意的小豔。

這個名叫小豔的丫環嘴有些大,但整體來說五官長得不錯,在丫環當中算是出色的了。她一向以容貌自負,聽到陸姳叫她“藍大嘴”,差點沒氣死。

“奴婢不姓藍!”小豔怒氣沖沖。

“我管你姓藍姓綠,你姓什麽很要緊麽?你今天穿藍衣,本姑娘便用了藍字,由不得你不服。”陸姳面罩寒霜,十分霸道。

小豔嘴唇顫抖,“奴婢也不叫大嘴……”

陸姳冷笑,“你嘴這麽大,不叫大嘴叫什麽?一定要叫小眼才好聽麽?”

小豔慘叫一聲,伸出雙手拼命捂嘴唇,“我才不是大嘴,我也不是小眼……”

陸姳命人去叫了府裏的方嬷嬷,“教才進府的丫環,是你的職責吧?這個藍大嘴在本姑娘面前大呼小叫陰陽怪氣,你說該怎麽罰?”

方嬷嬷是府裏的老人了,也沒把這個才進侯府沒甚根基的三姑娘放在眼裏,微笑敷衍,“丫頭犯了錯,自然是該怎麽罰,便怎麽罰。”

但具體怎麽罰卻一個字沒提。顯然,方嬷嬷不覺得該向陸姳交待清楚。

反正侯夫人不待見謝夫人、三姑娘,人盡皆知。就算這件事處理得不好,難道陸姳還能告狀不成?想告狀也找不着地方吧。

陸姳軟中帶硬,“相信你定會清白處治。明日我要拜見祖父,見到祖父,我會禀明此事。”

方嬷嬷心一沉。

侯爺要見三姑娘?敢情侯爺對三姑娘還挺看重?

侯爺眼裏可揉不得沙子。

方嬷嬷馬上換了一張臉,“三姑娘放心,老奴一定按府裏的規矩嚴懲,絕不姑息!這個小豔才進府便敢頂撞姑娘了,若不好生管教,以後豈不是要反天?”親自拿了戒尺,命小豔伸出手掌,狠狠的打手掌心,“讓你長長記性!”

可憐小豔雖是下人的女兒,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哪裏挨過這個?被打得鬼哭狼嚎。

挨完了打,還得向謝夫人、陸姳磕頭陪罪。

陪完罪,還要在花園頂着冷風罰跪,跪到天黑才準起來。

吃着冷風,凍得發抖,小豔哭成了淚人兒。

芍藥還算有情意,偷偷回去拿了厚披風給她披上,“不是說了要面見大少夫人、三姑娘求情的麽?我還以為你真的是想央求着把你娘放回來呢,哪知道你一開口就要開罪主子。”

小豔啰嗦着,上牙齒和下牙齒直打架,“我,我是想着拿話壓壓她們,她們氣焰低了,我才好開口……”

“你簡直可笑。”芍藥跺腳,“大少夫人和三姑娘是你能壓制的?就算在夫人面前再不受待見,那也是少夫人,是正經姑娘,你一個丫頭就想騎到她倆頭上了?”

“我聽人說,三姑娘才進府便得罪了夫人,夫人通不理她,我便想着,得罪她也無妨。”小豔抽抽噎噎。

“你聽誰說的?”芍藥眼皮直跳。

“嗚嗚嗚,我聽晴荷說的……”小豔哭的傷心欲絕。

芍藥眼中閃過絲異光。

晴荷,那不是三姑娘……不對,現在是四姑娘了,晴荷不是四姑娘陸姈的丫頭麽。

三姑娘固然太厲害了些,四姑娘也不是瓤茬。

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謝夫人覺得很對不起陸姳,“呦呦,遇到事總是你自己出面應對,做母親的竟然沒什麽用。”

陸姳認真和她講明形勢,“娘,就是要由我出面才合适啊。我年紀小,又才回府,又是在小地方長大的,我若不出差錯當然好,即便我哪句話說的不對,哪件事做的不好,也情有可原。倒是您不方便出面,您的身份地位在這兒擺着呢,您如果出了面,顯得太正式,太給那起子小人面子了。”

“好呦呦。”謝夫人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陸姳笑,“娘,咱母女二人精誠合作,沖鋒陷陣的事交給我,您坐鎮指揮就行了。我如果說錯了什麽話,您想法子給找補回來。”

“那是一定的。”謝夫人柔聲道。

陸婧命丫環來請陸姳。

到了陸婧的院子,陸妩、陸姈、陸妍、陸好等人都在,唯獨沒有陸娟。

又黑又壯的陸娟應該是被陸家這幾個姐妹排斥嫌棄的。

陸妍是五房的庶女,五房只有她一個女兒,五少夫人待她倒也不錯,顏色嬌嫩悅目的楊妃色滿繡折枝花卉蜀錦大袖衫,令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面龐多了幾分柔美。

陸好是四少夫人的掌上明珠,面目姣好,一笑便露出兩個醉人的小酒渦,看上去十分甜蜜。她對陸婧等人一口一個姐姐,很是乖巧的樣子,對陸姳則要冷淡許多。

陸姳初來乍到,又得罪了平遠侯夫人、陸婧、陸姈,陸好自是不願和她親熱。

“三妹妹,明日我們姐妹五人要随祖母到昌王府為王妃拜壽。”陸婧語氣十分親熱,“這是我們明日要穿的衣裙,要戴的首飾,你說美不美?”

陸姈溫柔又體貼,“三姐姐才回家,出門做客的衣裳首飾都還沒有吧?三姐姐別客氣,這些是我的,你喜歡那個,我送給你。”

柔聲細語說着話,陸姈嘴裏一陣陣往上冒酸水。

三姐姐,她要叫眼前這人三姐姐……

唉,明天到了昌王府便是四姑娘了,真憋屈。

“可惜昌王妃不識得三姐姐你,沒有邀請你去。”陸妍嘆息,“那明天我們只能把你丢下了,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家,好不可憐。”

陸好嫣然,“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五姐姐不是也不去麽?三姐姐可以和五姐姐作伴。”

幾個女孩兒以帕掩口,吃吃笑起來。

提到陸娟,她們經常是這樣的。

陸姈托起一支赤金嵌琉璃簪子,“這是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祖母賞我的。三姐姐沒有這個吧?你若喜歡,便拿去好了。”

陸婧、陸妍等人面帶譏笑。

你陸姳再厲害又能怎樣,不得祖母歡心,母親又沒有嫁妝,沒有長輩貼補你,你就是個窮丫頭,是個連做客衣裳首飾都沒有的窮丫頭。

“拿去好了,這些首飾我很多的。”陸姈說得又大方,又委屈,好像陸姳硬要向她讨要一樣。

輕慢的拈着那支簪子,完全是施舍的态度。

陸姳笑了笑,伸手拿過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聲脆響,簪子上的琉璃應聲裂成碎片!

“你,你怎敢如此?”陸姈心疼肚疼,額頭出汗。

這簪子本身就是珍物,又是平遠侯夫人送給她的,一下子摔壞了,讓她如何不心痛。

“你怎敢随意毀壞物件兒?一絲一縷,當思來之不易!”陸婧大怒。

“三妹妹,不是我說你,這簪子可是祖母賞給姈兒的,你摔碎了,豈不是對祖母不敬。”一直沒開口的陸妩慢條斯理說道。

“太野蠻了。”

“太不講道理了。”

陸妍、陸好又吃驚,又有點害怕,雖然偏幫着陸姈,聲音卻低低的,底氣不足。

這位三姑娘真的很厲害啊,吓人。

陸姈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我一片好心要送你首飾,你卻如此待我……”

“姈兒也是看你沒什麽首飾才好心要送你的,你不要也就算了,還使性子把簪子摔了、毀了,你這個人還真是……還真是……又窮又橫……”陸婧氣得語無倫次。

陸姳一聲冷笑,指着陸姈的鼻子罵道:“你生日?你連你的親生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倒知道你生在哪天了?那明明是我的生日,你還好意思腆着臉告訴我說,是你生日時祖母送你的禮物!”

陸姈被罵得擡不起頭,“我,我……祖母說了,不是我的錯……”

“出生不是你的錯,換孩子不是你的錯,可拿着所謂的生日禮物向我炫耀,向我示威,就是你的錯!”陸姳毫不留情。

她伸手抓住陸姈,“走,跟我見祖母去!我得當面問問祖母,到底誰才是她親孫女!”

“你弄疼我了。”陸姈大驚失色。

陸婧忿忿,“你摔壞了簪子,你還有理了?走,這便去讓祖母評評理。”

“去就去。”陸妩等人認為陸姳理虧,又知道平遠侯夫人不喜陸姳,倒是不怕。

陸姳笑容輕蔑,“你們幾個飽讀詩書,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個道理總應該懂。誠如你們所言,我沒有衣裳,沒有首飾,沒有請貼,既然什麽都沒有,那我還怕什麽?我又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倒是你們,本來明天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昌王府做客了,現在這麽一鬧,半分淑女的模樣沒有,恐怕要在家裏受罰了吧。”

陸婧、陸妩等人面面相觑。

這個厲害丫頭說得還真有幾分道理,陸姳是沒什麽可以失去的,她們卻要冒上被罵被罰的危險……

“祖父今天在家哦。他老人家點名要見我哦。”陸姳語氣中不無威脅。

陸婧心中暗驚。

平遠侯和平遠侯夫人可不一樣,平遠侯夫人處處看謝夫人不順眼,平遠侯卻很看重謝夫人。陸婧聽說過,謝家倒黴的時候平遠侯夫人要休掉兒媳婦,平遠侯執意不許。

陸婧和平遠侯很少打交道,在她的印象當中,祖父不怒自威。

陸婧先慫了,“三妹妹別這樣,一家子的姐妹,有什麽事好好商量,哪至于就鬧到長輩面前了呢。”

陸妍、陸好也害怕,“就是就是,有話好好說,驚動長輩作甚。”

陸姈掩面而泣。

陸妩沉默不語。

陸姳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不去見祖父祖母也行,你們必須向我道歉。”

“對不起啦。”陸婧、陸妩等人忍氣吞聲。

“對不起。”陸姈被逼無奈,也低低的道。

“首飾我摔過了,衣裳還沒撕。拿出最漂亮的衣裳,讓我撕着玩。”陸姳命令。

陸婧、陸妩、陸姈等人沒辦法,只好拿出衣裳。

陸姳将大紅真絲緞長裙一撕為二,扔在這幾個人面前,“視金錢如糞土!你們幾個誰能做到?侯府千金拿衣裳首飾炫耀,你們丢不丢人?”

真絲緞在陽光下閃着柔光,光彩照人,美不勝收。

穿着這樣的長裙到了昌王府,一定可以大出風頭。

這真絲緞長裙是陸姈的,是陸姈本打算明天穿去昌王府的,看着華美的長裙被毀于一旦,陸姈死的心都有。

她叫陸姳來是想炫耀,想示威,沒想吃這個啞巴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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