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生情

一生情

陽光明媚，許欣安靜地肅立在公墓的一塊墓碑前，墓碑上鑲嵌着肖榮的照片。照片裏，肖榮笑容燦爛地望着她。許欣在肖榮的墓碑前，輕輕地放下手中的一大捧百合花。

“熊，再過十幾天，就是我們婚禮的日子了。我今天特意穿了你給我挑選定做的禮服，紅色的旗袍，你看，好不好看，你出差前旗袍店還在改，都沒來得及讓你看看我穿上身的效果，現在已經改好了，是不是很合身？我穿這一身特別漂亮吧。你是不是應該給我點贊，嗯，我想要10086個贊。”

“還有這些，這些是婚紗照，都已經洗出來了，我都已經搬回家，另外我還配好了相框，讓隔壁鄰居幫忙，都挂起來了。你看看，滿不滿意？你脾氣那麽好，平時就不怎麽挑剔，應該是滿意的吧。反正，我很滿意。”許欣對着墓碑上的肖榮照片，一邊說話，一邊劃着手機，把照片一張一張展示給肖榮“看”。

“還有，他們說，百合花，象征百年好合，所以，我就帶了一大捧百合過來。祝我們兩個百年好合。”

“不過，那個紅棗和栗子，我就沒帶了，這輩子，我們應該不會早生貴子了，我也做不了你家孩兒的娘親了，呵呵呵……嗚嗚嗚……”

“你在手機裏留言，讓我改嫁，怎麽，想趕我走啊，我偏不。我這輩子，就認定你了，一輩子都賴着你。你說過的，你要帶我去拜三生石的。三生石意味着什麽，你懂的。”

于是，來掃墓的人，就看見一個年輕姑娘，在藍藍的天幕下，對着一塊墓碑和一張遺像，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絮絮叨叨，癡癡傻傻，瘋瘋癫癫……

半個月後，這座城市迎來了一場臺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許欣發了瘋似地懷裏抱着肖榮在機場送給她的那把傘，站在雨中一動不動，也不撐傘，任雨水劈頭蓋臉地澆着，誰勸也沒用。

鄰居奶奶實在看不下去，撐着傘過去，使勁把許欣拉進了門廊，奶奶說：“孩子，人強還能強得過命啊！你們因為傘而相識，最後他又送你一把傘。傘是什麽？不就是‘散’嗎？你們有緣無份，認命吧。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人這一輩子，有誰抗得過命啊。”許欣怔怔地聽着，好久好久之後，“哇”地哭出聲來。

又到了九月，熟悉的城市。馬路兩旁挺立着高高的桂花樹，滿樹的桂花在茂密的綠葉當中時隐時現，恍如點點星光閃爍，整座城市，彌漫着桂花幽幽的馨香。肖榮和許欣築巢的小區裏，也種滿桂花樹，這個季節，花香滿徑。

沒過幾日，這座城市下了一場雨。因為是工作日，許欣風雨無阻，開車去上班。

車行到一個遍植桂花的路口，許欣耐心地等紅燈。

桂花樹上一朵朵嬌豔的花朵簇擁在一起，當風吹過，當雨打過，就有無數細小的花瓣哀傷地旋轉着、傾側着，緩緩飄落，先輕輕觸擊着許欣的車窗玻璃，然後無聲無息地滑落，在地面與雨水合成一曲離殇。許欣看着這些，感覺心被刺了一下。就像生命中的某些片段和章節，不經意地撥動枯澀的心弦，扣動緊閉的心扉，然後悄然退卻，勾起無限的悵惘，招惹盈眶的淚水。

一瞬間，許欣想起那一晚：在那個在遍植桂花、花香四溢的路口，在檸檬色的溶溶月光下，長身玉立的肖榮，玉樹臨風的肖榮，溫潤如玉的肖榮，在南方潮濕的夜色中，在桂花樹高大的樹影裏，閃着星光的漆黑眼眸，目不轉睛地凝視着自己，柔軟而溫潤的唇，深情款款地親吻着自己……這一切，在許欣的心底留下一輩子也抹不掉的痕跡。

恍惚間，車窗玻璃上，依稀出現了肖榮的身影，好聽的男低音在耳畔響起，“欣欣，好好的，等我回來。”許欣伸出手，往前一探，似乎要抓住些什麽，可是，前方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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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有汽車鳴笛，催促許欣起步。許欣抹了一把淚，起步向前。

慢慢地，許欣逐步恢複了過去的生活，她變了，變得不再迷迷糊糊、丢三落四，而是變得精明強幹。

只是自從那次在車裏“看見”肖榮之後，一到雨天，許欣便不再開車，而是打着傘，走很遠、很遠的路去上班。她撐傘的姿勢很特別，總是高高舉起，斜斜伸向旁邊，傘下一大塊空間總讓人覺得還有一個人在和她并肩同行，一起走着風雨交加的路。

一晃，許欣已經三十歲出頭了，可依然孑然一身。不是沒有人追，但是都被許欣婉言拒絕了。她說，她的心裏已經住進了肖榮，再容不下其他人。

在許欣的家裏，櫃子裏，是一堆傘；抽屜裏，是兩人的結婚證；沙發上，是肖榮送她的一只巨大的毛絨熊；牆上，挂着她和肖榮的婚紗照；床頭櫃上，放着她穿着學士服和肖榮的合影。這個家，就像肖榮從未離開，他的痕跡無處不在。

月色朦胧的夜晚，時不時地，許欣會從衣櫃的最深處，拿出一只紙盒打開，把裏面的東西，全部取出來，攤在卧室的雙人床上：筆記本電腦，手機，手表，卡包，皮帶，簽字筆，便簽紙……還有一條手鏈，就是那一條串着定制銀牌的手鏈，正面是“欣欣向榮“，背面是愛心小熊和大大的LOVE。

然後，許欣會給筆記本電腦和手機充電。幾年前，從雲南拿回這些肖榮的遺物之後，許欣沒有對它們做過任何更改，一切的設置都和肖榮使用的時候一模一樣。

“怎麽，又在回憶過去了。”一個男聲出現在耳畔。

許欣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環顧四周，卧室通向陽臺的門開着，肖榮靠在門邊，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啜飲着，就那麽朝着許欣淺淺地一笑，攝人心魂，簡直要人命。輕風徐徐，紗簾随風舒卷着，肖榮的身影，就這麽在紗簾的薄影裏忽而清晰，忽而朦胧，時隐時現……

“沒事，沒事，這些都是幻覺，我只是太想他了。”許欣提醒自己。

肖榮的筆記本電腦，屏保是許欣的照片，密碼是許欣的生日。雙擊鼠标，電腦的D盤裏，躺着一個文件夾：欣欣向榮。文件夾裏，有許欣的單人照，肖榮的單人照，兩個人的合影，許欣的愛好，許欣的生日，兩個人在一起之後重要的紀念日，許欣的獎杯，獎狀，各種媒體對許欣的報道。肖榮就像一個“慈父”，把與許欣相關的點滴資料，統統做了詳細記錄和編輯彙總……

肖榮的手機，和她的筆記本電腦一樣，屏保也是許欣的照片，密碼也是許欣的生日。點開微信，翻到肖榮和自己的微信對話，最後一段是肖榮的一段語音，聲音嘶啞，聽得出來，當時錄這段語音的時候，他人很虛弱：“欣欣，我……我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不要哭，要堅強。抱歉，我食言了，不能為你撐一輩子傘了。你以後，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吧，讓他為你撐傘。我會祝福你們的。”

這段語音，許欣已經反反複複不知聽過多少遍，但每一次聽，還是讓她泣不成聲！

肖榮的卡包裏，是許欣的個人小照，許欣梳着高高的馬尾，甜甜地笑。

“如蒙姑娘不棄，小生願為姑娘撐一輩子傘。”渾厚的男聲在耳畔回旋。那個桂花飄香的夜晚，這句肖榮許下的諾言，許欣一直放在內心深處，不敢忘卻，無法釋懷。

許欣明白，她這一生恐怕都走不出那個雨季——生命中的雨季；走不出那個桂花飄香得路口——她和肖榮情定一生的路口。

這一生，她只想和肖榮撐着傘，并肩同行，一起走着風雨交加的路。傘下，再容不下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