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生緣
半生緣
大四第二學期,因為表現優秀,肖榮這個學霸,順理成章地被學校直接保研了。如此一來,兩人就不用忍受分離之苦了,還可以和之前一樣,在同一個校園裏生活、學習。經常見面,兩人的關系也變得越來越如膠似漆。熟悉他們的老師和同學都說他倆是“共生礦”,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
許欣在肖榮的鼓勵下,經常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從校內校外拿回琳琅滿目各種獎項;有肖榮這樣的學霸男朋友鞭策,許欣的學習成績也越來越好,輕輕松松進入年級前五名;許欣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慢慢成長起來,成了一個多才多藝、聰明能幹的大姑娘。
當然,肖榮也不弱,本來就是學霸,讀研之後跟着導師做項目,也很刻苦,很用功,有幾個科研課題和論文頗有見的,導師還帶着他出國參加過研讨會。
總之,歲月流逝,他們兩人,一棵長成了橡樹,一棵長成了木棉。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裏。分擔寒潮、風雷、霹靂;共享霧霭、流岚、虹霓。
一轉眼,肖榮和許欣都畢業了,留在了這座城市;再後來,雙方家長見面,訂婚,買了婚房,拍了婚紗照,領了結婚證,開始籌備婚禮。
婚禮前,肖榮接到公司通知去雲貴高原出差。
許欣送肖榮到機場。
肖榮過了安檢門又返回來,看着烏雲密布的天,給許欣買了一把傘。“好了,這是最後一次給你買傘,別再弄丢了。照顧好自己。欣欣,好好的,等我回來。回來我們一起去拜三生石,辦婚禮,以後你就安安心心做我家娘子、我家孩兒的娘親。”
“嗯,我等你。”許欣輕輕答應着,羞紅了臉。
許欣目送肖榮進了安檢閘口,肖榮回頭戀戀不舍地看着許欣,揮了揮手,離開。
可誰也沒想到,這一揮手,竟成了永訣。
深夜,許欣在新家的卧室裏靠着床頭看書,手機振動。
許欣拿起電話,按下接聽鍵:“您好,哪位?”
“您好,請問是肖榮家屬嗎?”聽到對方這麽發話,許欣心裏咯噔一下。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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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雲南A醫院,我們這裏發生泥石流,肖榮的車被山石砸中,出事了,請您盡快趕過來,地址是雲南……另外,這個電話號碼是您微信嗎?詳細地址和我們醫院的具體位置,我一會兒給您發到微信上。”
突如其來的消息,令許欣忐忑不安。
對方還在電話裏叽裏呱啦說了一些注意事項之類的,許欣一句也沒聽進去,嗯嗯啊啊的答應着,趕緊挂了電話,打開微信,對方加好友申請發了過來。許欣迅速通過驗證。緊接着,一個地址和位置發到了許欣手機上。
速度訂票。半夜已經沒有國內航班了,最早是明天清晨的。許欣下完訂單,就開始收拾行李。行李非常簡單,一個雙肩背包,裝了防風防雨的沖鋒衣,幾件日常換洗衣物,內衣,襪子,洗漱用品,水杯,傘,然後,許欣就無事可幹了。
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好幾個小時,時間太難熬。許欣打開手機,搜索事故信息,可能因為只是局部地區地質災害,相關報道只有零零星星少得可憐的那麽幾條,語焉不詳,許欣只能用想象力來腦補事故狀況了。可是這種事,不能腦補,越腦補,心裏越發毛。算了,反正無論如何也是睡不着的了,在哪裏等都是等,許欣索性背着行李,去了機場。
到了機場候機大廳,許欣坐立不安,一會兒去接水,一會兒去廁所,一會兒又刷手機查消息,終于熬到掃登機牌登機,飛機起飛。到了昆明,轉雲南省內支線航班,等到支線航班到達目的地,已經是當天下午一兩點鐘了。許欣出門打了個當地師傅開的面包車,直接去肖榮急救的醫院。
天色晦暗,好像要下雨的樣子,面包車在破損的山間公路上颠簸。路況極差,有好幾次,許欣都感覺自己被颠得快要吐出來了。路很爛,車也有點破,車身上還分布着多處看上去剛剛産生不久的撞擊凹痕。
“我們這裏最近連續大暴雨,發生了泥石流,很多地方公路塌方,山上掉石頭下來。我這車上的坑坑窪窪,都是小石頭砸的。我還算命大的,幸好沒有遇到大石頭。如果命不好,遇到大石頭,我可能早都去見馬克思了,美女,那今天你也遇不到我,我也送不了你咯……”
許欣聽得心驚肉跳。“這麽嚴重。師傅,你注意安全,專心開車。”
“好的,好的。美女,在我們這樣的上山區,這些都是家常便飯,我經常跑這樣的路,你莫怕,莫怕!我聽一下新聞,放松一下。”師傅安慰了許欣幾句,随即打開了車上的收音機。
收音機的電波還算穩定,電臺播音員正在描述災區電力、通訊和交通恢複情況。
先是一條最新的路況信息:“S公路剛剛發生塌方,道路損毀;降雨持續,預計今天晚些時候還存在泥石流發生的可能,望廣大司機同志提前準備,務必繞道行駛,繞道行駛……”
緊接着是一條受災情況播報:“初步統計,本次泥石流,我縣受災村莊9個,受災人數913人,7人死亡,35人失蹤,328人受傷……随着時間的推移,傷亡人數還在增加。”
“肖榮,你一定要堅持住,我馬上就到了。等着我。你可一定要等着我!”許欣默默祈禱。
面包車繼續前行。晦暗的天幕,偶爾發出耀眼的閃電,山谷裏也不時傳來低沉的聲響,那不是雷聲,而是泥石流裹挾着大樹墜入山谷的聲音,伴随着低沉的隆隆聲,仍然有大小不一的石塊沿山坡掉落;遠處受災的小山村,斷壁殘垣,一片狼藉,青灰色的煙在空中慢慢升騰。
面包車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跑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終于接近了目的地醫院。
事故傷員有點多,醫院容量有限,于是當地應急部門就在靠近醫院的道路上,一字排開安置了帳篷,接收一些輕傷的傷員。帳篷裏,簡易床上躺着傷員,表情或痛苦或麻木。護工穿梭往來,有的用擔架運送傷員,有的在給傷員喂食。現場一片忙碌,隐約的□□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這些景象,許欣以前只在電影和電視劇裏看過,親眼目睹,這還是第一次。一瞬間,眼裏就盈滿了淚水,眼前一片白霧茫茫。
許欣急急忙忙付了車錢,車還沒完全停穩,就跳下了車,跑進醫院,找到急診病房。可是,可是……肖榮沒在急診病房,普通病房和ICU,也沒有肖榮的蹤跡。許欣一下就慌了,心髒像要蹦出胸腔,太陽穴突突地跳。
經過各種打聽,許欣最後被請到了院辦。十幾分鐘之後,一只紙盒輕輕推到了許欣面前。
“許小姐,這是肖榮先生的遺物。麻煩您簽收一下。人現在安置在我們醫院太平間,過去看一眼,作個告別吧。肖榮的同事在醫院裏,事發當時的情況,如果你想知道,他可以給你介紹。”
負責辦理交接工作的女醫生看許欣的樣子,于心不忍,走過來輕輕抱了抱她。
“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許欣默不作聲,回抱住女醫生,不喊也不叫,只是靜靜地流淚,不一會兒,淚水就把女醫生白大褂的肩頭位置暈濕了一大片。
肖榮的同事,陪着許欣去了太平間。
還是那個身材修長、面容清俊的肖榮,靜靜地躺在太平間冰冷的金屬架上,面容安詳,一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平靜表情,只是面色晦暗,嘴唇蒼白。只是,許欣明白,從今往後,這個男人再也不能給她大大的熊抱,耳邊再不會有他呼出的溫熱氣息,再不會聽到這個男人溫柔地叫她“欣欣”。
“肖榮,你為什麽不等我!肖榮,你為什麽這麽狠心,就這樣把我一個人丢下,自己走了!肖榮,我恨你!”許欣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汩汩地流血。
從太平間出來,肖榮的同事,一個毛頭小夥子,哭天抹淚地給許欣敘述事故經過。
“嫂子,躺在這裏的本來應該是我,應該是我啊!當時在下大雨,我負責開車,路很窄,對面有會車,我光注意對面的車了,沒注意到山上有落石,是肖哥眼疾手快,幫我打了輪,還在生死關頭使勁推了我一把,石頭掉下來,沒砸到我,可是卻砸到了肖哥。當時肖哥腿被卡在車裏,救援人員花了很長時間才把他拖出來,等送到醫院,醫生說失血過多,救不過來了。肖哥是為了救我才走的呀,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對不起他,嗚嗚嗚……我也對不起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您揍我吧,嫂子,您就使勁揍我解解恨吧……嗚嗚嗚……”
“你肖哥拼了命地救你,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我幹嘛要揍你。這是一個意外,不能怪你。你……別太自責。我有點累了,這幾天,你肖哥的身後事,就麻煩你多操心。”
“嗯嗯,嫂子您就放心吧,您想怎麽辦,我都聽您的,您只管吩咐。”小夥子一邊擦眼淚,一邊應承着。
三天後,許欣捧着肖榮的骨灰盒,帶着肖榮的遺物,飛回了兩人築好了愛巢、準備安家的南方城市。又過了四天,肖榮單位領導同事、許欣和肖榮的父母親友參加了簡短樸素的追思會,肖榮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