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冬日,新年

冬日,新年

裴南山和陳婧再次恢複了聯絡。

她會在陳婧男朋友不在家的時候到訪陳婧的家。

對于裴南山來說,那是一段好時光。

天冷了,樟市愛下雪,雪花紛紛揚揚落下,在很短的時間內把樟市裹成白色。

裴南山和陳婧窩在客廳的沙發上,暖氣的正對面。

她們兩個人很少說話。裴南山用自己帶來的電腦看她愛看的動漫,陳婧用自己的電腦處理工作。

等到陳婧站起來,沙發上凹下去的一塊地方慢慢回彈,裴南山知道是到了中午,問她一起吃什麽。

多半是陳婧做飯,沒有人想在這隆冬跑到外面去。

家裏有什麽,陳婧就燒什麽。陳婧燒什麽,裴南山就吃什麽。

午飯時兩個人也不怎麽說話,偶爾問一句‘鹹不鹹?’,得到對方回答‘不鹹,正好’之後又安靜下來。

很古怪的氛圍。

可是身處這樣古怪氛圍裏的兩個人好像又都很享受。

陳婧不問裴南山頻繁的過來是想做什麽,裴南山也不問陳婧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她們兩個在一起不讨論感受,只是靜靜的和彼此待在一起。

對她們來說,好像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元旦跨年那天,趙宇傑沒有在家裏。

他的公司最近很忙,有很多Bug要修複,很多的班要加。陳婧心裏隐隐有了預感,但是在目送趙宇傑離開的時候什麽都沒有說。

裴南山在趙宇傑離開後的第二個小時到來。

哪怕是元旦,她們也過的和從前裴南山來的日子沒有區別。

安靜的各做各的事情,到了中午廚房會響起油煙機的轟鳴,那是這一天裏最喧鬧的時刻。陳婧不系圍裙,她也無所謂油點會不會崩到衣服上。一手拿着鏟子一手往鍋子倒洗好的菜,翻炒攪弄。

元旦的午飯是一葷一素。

陳婧給裴南山盛半碗飯,她不是很喜歡吃米飯,更愛饅頭或者包子。但是家裏沒有了。

裴南山是從來不挑剔的,半碗米飯配着菜和肉吃得很香。

陳婧沒什麽胃口,說不好是不是被趙宇傑的事情影響。她吃的很少。

這一天一直到很晚,趙宇傑都沒有回來。

陳婧少不了給他發消息詢問。趙宇傑隔了很久之後說工作還沒有忙完,讓陳婧自己早點睡。

猜測幾乎已經可以得到印證。

陳婧原本想問他知不知道今天是跨年。可是很快就意識到問了也沒有意義。

正是因為趙宇傑知道今天是跨年,今天才需要加班的。

收起手機來,裴南山的側臉在燈光下刺目。

外面不知誰放起了煙花,裴南山那張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也在發現煙花的同時和煙花一道綻放起來:“是煙花!過年了!”

原本安置于她大腿上的電腦被她随手丢到沙發上,裴南山趴到客廳的窗邊。

冷風‘呼’一下灌進來,連同雪的冰涼味道和煙花的硝煙味一起。陳婧被迫放下電腦跟她到窗邊。

“陳婧!你看!是煙花!”裴南山的手指向寒冷的夜空。

陳婧看向裴南山,裴南山的瞳仁裏都是煙花,五彩缤紛,盛大燦爛。她孩子似的欣喜不經意傳染給陳婧。

陳婧微笑起來,這一回是連着眼睛一起的微笑,有點兒溫暖,像是冬日裏的一點火苗。

裴南山說:“我們來許願吧!”

“誰會對着煙花許願呢?”陳婧笑她。

“我們呀!”

裴南山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口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詞。陳婧沒有聽清楚,也沒有去追問。

元旦過後的這個周日,趙宇傑又去加班,可是裴南山沒有來。

陳婧沒有問,也沒有時間去問。

醫院裏的人來來往往,生死在這裏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陳婧站在太平間裏推着輪椅。

她推着的輪椅上有一個女人。瘦弱的,凋零的,頹廢的,破布一樣,挂在輪椅上。她有一雙和陳婧一樣的大眼睛,盛着和陳婧一樣的麻木。

秋日枯枝般的手指纏繞上太平間白布下面蒼老的手指:“媽,您竟然走在我前頭了。”

陳婧彎下腰,女人身上很濃郁的死味就進入她的鼻腔。這股死的味道由醫院終年不更換的消毒水味和藥味以及軀殼內日益衰竭的器官組合在一起,陳婧習慣了這股味道,無法評價它是否好聞。但這是她從小到大最熟悉親近的母親的味道。

“媽媽,你別太難過了。”

陳婧的奶奶是在周六晚上死的。

她一個人在家,洗完澡吹幹頭發之後的習慣是喝一杯白酒以便入睡。昨天晚上也是這樣,只是白酒還沒有倒好,她就突然倒在桌子上,此後再也沒有醒來。

每天和她打招呼的鄰居在周日上午沒有發現她。鄰居幾乎沒有猶豫,回家拿起電話就打通了陳婧的手機。

陳婧趕過來的時候奶奶已經死了。

她素來鐘愛的白酒瓶翻倒,白酒流了一桌子,奶奶全身都是濃郁的白酒味道。

‘真可惜啊。’陳婧想,如果奶奶知道了一定會很心疼的。這是她最喜歡喝的二鍋頭。

她和鄰居一起确認了死訊,原本可以直接在家裏請‘一條龍’的人上門來收拾。可是陳婧想到自己那個永遠離不開醫院的媽,還是麻煩了一趟救護車送到太平間。

推着媽媽從太平間走出來,陳婧被一陣喧鬧吸引了注意。

“……我是不可能帶你在這裏治的!你有病就死!不是三年前你就跟我說你死了嗎?你可終于要死了啊!”年輕的女孩子,五官深邃,冷豔的像是手術刀刻出來的精美作品。可是她說出來的話實在不好聽。

和她對罵的是一個看上去五十幾歲的中年男人。男人長得很黑,五官和女孩子有幾分相似,但像的不多。只是說出來的話倒是和女孩子有相同的不饒人氣勢:“你是我女兒!你拿錢給我看病天經地義!老子把你養這麽大,現在到用你的時候了,你想跑?!”

陳婧一面覺得這個女孩子眼熟,一面加快了一些腳步。她不想讓媽媽聽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她怕媽媽會多心。

一旦媽媽多心,她就會拉着陳婧一次又一次地說都是媽媽的錯,媽媽活夠了,你不要再往醫院裏交錢了,媽媽不想再拖累你。

陳婧不是沒有過真切希望媽媽去死的時候。

每當醫院的賬單寄到家裏,奶奶對着賬單嘆氣的時候;每當陳婧去撥爸爸那打十次都難接通一次的電話要住院費的時候;每當陳婧放學必須要去醫院接替奶奶照顧媽媽,年幼的她翻不動媽媽身體的時候;每當媽媽無緣無故大發雷霆之後又抱着她痛哭的時候……

很多很多的時候,陳婧都真切的希望媽媽能夠明天就死,下一秒就死。

可是當媽媽真的向她訴說自己想死的願望,陳婧又痛苦地希望媽媽趕緊停下,不要再說。

她的心随着母親的話語真心的揪起來,疼得喘不過氣,直掉眼淚。

那時媽媽就會淚眼婆娑的可憐她:“你是好孩子,是有孝心的孩子,你要是沒有出生在我們家就好了。”

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陳婧反複地在心裏詢問,說這些有什麽用呢?

陳婧把輪椅推進電梯裏的時候,身後喧鬧的吵架中傳來她熟悉的聲音:“好了!有話回家去說!”

陳婧回轉身體,面向電梯門。電梯門緩緩關起來的同時,裴南山穿越人群走向喧鬧的中心裏去。

裴南山換了一個發型。不知道是她們沒有見面的哪一天,裴南山把長發剪短了,又燙了,蓬蓬的雲朵一樣頂在腦後,小學生似的。

原來她在這裏。

電梯門合上了,映出陳婧沒有笑意的笑臉。

那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人又失去聯系。

陳婧和趙宇傑分了手。

這段經歷她在和蘇樂然見面的時候說了。一開始彼此還興致勃勃,畢竟好久沒有遇到捉奸在床的戲碼。蘇樂然和她的男友從高中開始就異常穩定,盡管時常吵架,但從來沒有分手過。這份感情在她們三個人的友誼裏堪稱奇跡。

不過說着好久沒有遇到捉奸在床,其實上一次遇到同樣事情的還是陳婧。

陳昕怡是她們三個人裏最幹脆也最嬌貴的,向來只有她分手,沒有別人背叛離開。

陳婧說着說着又覺得幹巴巴的,了無趣味,最終草草收場,蘇樂然也聽的意興闌珊。

最後還是免不了詢問那個繞不開的人。

“裴南山最近在忙什麽?”陳婧手裏的攪拌棒攪拌着面前的蘇打水飲料,細長的玻璃杯裏薄荷葉和檸檬片暈頭轉向。

蘇樂然有些驚訝:“你不知道?你們不是有聯系嗎?”

“我奶奶死了之後,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系了。”陳婧把攪拌棒從杯子裏拿出來,給薄荷葉和檸檬片留下一口氣,“她好像很忙。”

“是有點,但也不算。”蘇樂然用手背撐着下巴,“她朋友的爸爸之前生病,前幾天剛剛沒了,她回老家幫着忙葬禮呢。”

“哦……”陳婧沒有什麽語氣的應了一聲,“她老家是哪裏的?”

“丘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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