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贅婿

贅婿

方梨擡頭看向女兒, 招一招手,溫柔輕喚:“栀栀,過來。”

“嗯。”仿佛突然被注入了大量勇氣一般, 薛靈栀快步走過去,“娘, 你怎麽來了?”

方梨站在馬車旁,摸一摸女兒的頭,嗔怪道:“還說呢, 我前天剛從東都回來, 聽劉媽媽說, 你來找過我。我想着你特意找我,定是有什麽要緊事, 昨天一大早就打發了人過來看看。誰知道正碰上你成親。我實在放心不下, 就自己過來了。”

說完她又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下面人傳錯了, 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你也真是,發生這麽大的事情, 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我, 我這不是來不及嗎?”薛靈栀讪讪一笑,尴尬之餘,心裏還有點暖意,随後又辯解道,“娘,我去城裏找過你的,可是你……”

“可是我不在,去東都了是嗎?”方梨笑一笑, 視線轉向緩步跟上來的張公子,目光審視, “他就是你相公嗎?”

“對,是他,姓張,排行第二,叫他二郎就行。”薛靈栀點頭,不自覺緊張起來。

她又忙沖張公子使一使眼色,示意他快叫人。

趙晏唇線緊抿,一聲不吭。

之前祭拜亡者也就罷了,好歹死者為大。現在面對一個陌生的大活人,他叫什麽?叫岳母?又不是真的。叫娘?恐怕對方未必受得起。

薛靈栀不由心中氣惱。真是,打個招呼而已,就為難死你了嗎?她只好低聲催促:“張延之,叫人。”

兩人相識以來,她很少這般連名帶姓地喚他。

趙晏還未開口,方梨就笑着擺一擺手:“這個不急。栀栀,你不請我回家坐一坐嗎?連大門都不讓我進了?”

“沒有,沒有。”薛靈栀連忙否認,“娘,你進。”

她怎麽可能不讓娘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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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靈栀将母親請進去,又要去奉茶,卻被母親攔住。

方梨神色溫柔:“讓新姑爺去煮茶吧,我有點事問你。”

“哦,好。”薛靈栀愈發緊張了幾分。

趙晏知道這是支開自己,也不多話,略一颔首,便向廚房而去。

方梨又吩咐跟随她前來的婆子:“你跟着姑爺過去,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是。”

将人都支開後,方梨才沉聲問:“你爹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聽人說你爹去了?”

薛靈栀瞬間紅了眼眶:“嗯,五月走的,到現在還不滿兩個月。”

“原來是真的……”方梨神色怔忪,目光幽深,好一會兒才問,“你爹他,走之前有對你說什麽嗎?”

薛靈栀搖一搖頭:“沒有啊,我爹得的是急症,什麽都沒說。”

若非如此,以爹爹對她的疼愛,也不會留一個難題給她。

“那你爹生前有沒有和你說過……”方梨話說到一半,就閉口不言。

薛靈栀不解:“說過什麽?”

“沒什麽,不提了。多少年前的舊事了,提它做什麽?”方梨轉移了話題:“我聽人說,薛家人欺負你了,是不是?”

——昨天一大早,她打發人來花溪村詢問情況,正好碰見這邊辦喜事。她派來的人雖然沒能單獨見新娘,但聽村裏人閑話幾句,也對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

栀栀當時肯定是很艱難,只怕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去向她求助。可惜當時她也不在永寧。

“娘——”薛靈栀先時應付宗族,也不覺得有多辛苦,可這會兒聽娘這麽輕聲細語地詢問,只覺千種艱辛,萬般委屈,眼淚嘩的便流了下來,抽抽噎噎道,“他們逼我嫁給一個很老很老、很醜很醜、很壞很壞的人,想用我換聘禮……”

她簡單講述薛家人的幾次威逼,越說越委屈,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仿佛是從前那個受了委屈找娘哭訴的小女孩兒。

方梨聞言,氣惱而又憐惜,擡手幫女兒擦掉眼淚,将她攬進懷中:“可憐的孩子,你受委屈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一下子就撫平了薛靈栀心裏的不快。她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是有點委屈,但是我都給應付過來了。”

母親再嫁後,薛靈栀見過她幾次,娘親待她雖然依舊和善,可她總隐約感覺似乎隔了一層。這會兒被娘擁入懷中,那點疏遠幾乎是在剎那間消失不見。

方梨靜靜地看着女兒,心下一嘆,這個孩子,時隔數年,對她仍然依戀孺慕,令人動容。倒是她,有點辜負這個孩子的情意。

“還好你爹生前給你安排了親事,你又機警,才沒讓他們得逞。”方梨輕拍女兒後背,轉而又問,“栀栀,那個張家二郎為人怎麽樣?對你好嗎?”

薛靈栀微微一怔,看樣子,娘好像并不知道這親事是假的,真以為是爹爹生前就定下的。想到昨夜之事,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将真相全部告訴娘。

算了,何必說出來讓娘擔心呢?

思來想去,她最終只說道:“他,對我還好啊。”

“真的?”方梨神色狐疑,并沒有錯過女兒的那點猶豫。

面對母親的懷疑,薛靈栀重重點頭,當即表示:“真的,當然是真的了!我是妻主,他是贅婿,他怎麽敢對我不好?我讓他往東,他都不敢往西的。”

“是麽?”方梨有些意外。

“是啊。”薛靈栀心虛極了,但話已出口,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只是他做飯很難吃,脾氣也不好,有時候陰陽怪氣的……”

方梨輕笑,稍稍放心一些:“肯做飯就已經很好了,做的不好以後慢慢學就是。”

停頓一下,她又問:“栀栀,你有沒有想過,搬到城裏去住?”

“進城?”薛靈栀微訝。

“是啊,鄉下地方宗族勢力大。這回你是應付過去了,可下一次呢?若他們看你是個女子,張二郎是個贅婿,還來欺負你們怎麽辦呢?你要是進了城,在我身邊,多少還能有個照應。”

薛靈栀想了想:“可是,我要是走了,我爹爹留下的房子田地怎麽辦?肯定要被薛家那群人給霸占了……我不甘心,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兒,才不舍得我爹的心血便宜那些外人。”

而且,看陳家人對她的态度,未必歡迎她,她不想讓娘為難。

“栀栀,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其實你爹他……”方梨欲言又止。

薛靈栀不解:“我爹怎麽啦?”

“你爹他……”望着眼前少女茫然的眼睛,方梨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句話,她最終只移開視線,說道,“你爹他更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呀,我有在好好生活呢。娘,你還去東都麽?”

“年內大概不去了。”

“那,我先待在這裏。薛家人要是欺負我,我再進城找娘,好不好?”薛靈栀小聲問。

不到萬不得已的關頭,她實在不想麻煩娘。薛靈栀知道娘是關心她,可她一來不想給娘的生活增添負擔,二來實在舍不得爹爹留下的田産屋舍,三來在與薛家宗族的人鬥智鬥勇中,也稍稍摸到了一點門道。

——他們用鄉下的規則,那她也用鄉下規則,硬氣一點,機靈一點,未必就會吃虧了。

女兒仰頭看着她,信任又依賴。方梨又嘆一口氣,良久才摸了摸女兒的腦袋:“也好。”随後她又笑了笑:“栀栀,你去看看,姑爺倒茶怎麽還不回來。”

“哦,好。”薛靈栀答應一聲,轉身便去廚房。

剛走幾步,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母親面前誇的海口,不由地苦了臉。

方才為了讓娘放心,好像說得有點誇張了。

怎麽辦呢?只能讓張二郎幫忙配合了。

……

此刻,婆子袖手站在廚房門口,看那位新姑爺燒水。

這個年輕的郎君雖是贅婿,但容貌俊逸,氣度不凡。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實在是無法想象這樣一個郎君燒水時是什麽樣的。

在趙晏看來,燒水很容易,至少比做飯簡單得多。

水很快燒開,他并不急着送過去,而是雙目微阖,在一旁靜靜等水變涼,同時給那對母女留足說話的時間。

此前他隐約聽說過,薛姑娘母親另嫁,今天親眼見到,十分意外。看來薛姑娘的容貌是随了父親吧?

“張……二郎!”薛靈栀快步走過來,視線掃過門口的婆子,定一定神,問道,“水燒開沒有?”

趙晏擡手一指:“燒開了,還有點燙。”

“你快端過去吧,我娘都等急了。”薛靈栀吩咐。

趙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感覺她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

“看我幹什麽?端啊!難道還想讓我親自動手嗎?”薛靈栀催促,語氣罕見地有幾分不耐。

趙晏哂笑,她若好聲好氣地請求,他也未必不能同意。可這般姿态強硬,是要命令他麽?

門口站着的婆子見狀,不由地呆了一下。薛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私下竟是這樣厲害的嗎?她忙近前幾步,笑道:“放着吧,讓老婆子來端。”

“不用,讓二郎端就行。”薛靈栀腳尖輕輕踢了踢趙晏的鞋尖,下巴微動,“你端。”

“薛……”

薛靈栀又催促:“我娘在外面等着呢。”

說話間,她抓住趙晏的手臂,輕輕晃了兩下。

七月衣衫單薄,隔着薄薄的衣裳,趙晏分明能感覺到她的體溫。薛姑娘一反常态,甚至有幾分頤指氣使,偏偏她一雙眸子裏卻寫滿了懇求,像是要望進他心裏去。

趙晏阖了阖眼睛,拒絕的話不知怎麽便沒能說出口。

他對自己說:可能她有特殊原因呢,就當是在人前給她留幾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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