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離開
離開
清早, 薛姑娘徒步去鎮上買雞,趙晏一個人留在家中。
他很珍惜這難得的清淨,幹脆搬了一把竹椅坐在院子裏。
那三只煩人的鴨子被關在了後院, 和那三只雞仔作伴。
小狗阿黃大約是和趙晏混熟了,或者感念他昨日喂魚的恩情, 搖着尾巴在他腳邊撲來撲去。
二十多天前,趙晏剛來花溪村,阿黃還僅僅是一只沒滿月的小奶狗。如今已褪去奶膘, 隐約露出幾分威風。
低頭看一眼阿黃, 趙晏低聲告誡:“別咬鞋子。不然, 我找你主人賠。”
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的話,阿黃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響, 撲得更歡了。
趙晏嗤的輕笑一聲, 緩緩阖上眼睛, 閉目養神。
突然,小狗“汪汪汪”地叫起來。
趙晏睜開眼睛, 只見阿黃弓起身子, 毛發直立,正對着後院的方向狂叫。
他擡眸一看,一個戴着面罩的男子不知何時竟出現在院落中。
趙晏心中一凜,騰地站起。
卻見對方一把扯掉面罩,單膝跪在他面前:“屬下周明來遲,望殿下恕罪。”
陽光穿破雲層,傾瀉在他身上。
望着對方熟悉的面容,趙晏竟恍惚了一瞬:“周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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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屬下。”
周明是東宮近衛的副首領, 跟在趙晏身邊已有九年,武功高強, 人也穩重,可謂是趙晏的心腹。
花溪村的閑适安逸仿佛在一瞬間随風而去,趙晏低聲呵斥了一下猶自汪汪直叫的小狗:“阿黃,別叫。”
小狗搖着尾巴,蹲在他身側,果真不再亂叫。
趙晏看向周明,開口就問:“你怎麽找到這裏的?京城那邊怎麽樣了?”
“自殿下出事以後,陛下便封鎖了消息,稱此事不宜張揚,只讓禁軍便宜行事……”
“禁軍?”趙晏忽然冷笑一聲,“你知道我當初為何出事麽?”
周明搖頭,如實回答:“屬下不知。”
“是随行的禁軍叛變。”趙晏一字一字道。
禁軍只聽命于陛下一人,事涉陛下,周明一怔,繼而垂眸,不敢多言。
靜默一會兒後,周明才又續道:“屬下等擔心殿下安危,便分作兩路,尤大人等留在京中,屬下等人沿雒水尋找。昨日在南河鎮上,屬下恍惚感覺像是見到了殿下,當時人多,離得遠,不敢确認,今日才……幸好蒼天庇佑,屬下得以找到殿下。”
說到這裏,他不自覺哽咽。
聞訊後的半個月裏,他和一幫兄弟們,幾乎是通宵達旦地尋找。期間艱辛,非語言所能描述。
趙晏目露嘉許之色,緩緩道:“辛苦你們了。”
雖說比他原本以為的要遲一點,但能在禁軍之前找到他,實屬不易。等他回京之後,必有重賞。
不過,發現他的契機居然是因為他昨日去鎮上買菜麽?這樣說來,勉強也能記那位薛姑娘一功。
“屬下分內之事,不敢言苦。”周明停頓一下,補充道,“屬下聽聞,三殿下、四殿下,也在派人尋找殿下。只是他們的人還在東亭縣境內尋找。”
趙晏沉吟,沒有作聲。
當日他出事就是在東亭縣內,不過是順水漂到永寧罷了。
果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父皇聲稱封鎖消息,可三弟、四弟不也聞訊趕來了麽?他可不覺得他所有的弟弟們費盡心思找他,都是出于兄弟友愛。
“殿下,兄弟們都在村外候着,等待接應,還請殿下速速回京。”周明再次行了一禮。
“嗯。”趙晏答應一聲,不知為何,心中竟湧上絲絲失落。
明明離開此地,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
觑着殿下的神色,周明試探着問:“殿下,要帶此地的主人一起離開嗎?”
“帶她做什麽?”趙晏毫不猶豫地否決。他這一路回京,危險重重,他又不是閑得沒事做了。
“是。”周明也有些委屈,他不是看這邊院子裏貼着“囍”,又聽說這家剛辦喜事麽?
略一思忖,趙晏道:“稍等一會兒,我收拾一下東西就走。”
說完,他轉身回了房間。
當初他流落此地,別無他物,沒什麽可收拾的。但是就這樣離去,似乎缺一點什麽。
趙晏視線在簡陋的雜物間逡巡一圈,終是将昨天傍晚薛姑娘端來的糕點包了一塊,納入懷中。
——他平素不愛此物,昨晚只勉強吃了兩塊。
随後,他又鋪紙研墨,簡單留書作別。
走出房間後,看見在院子裏候着的周明,趙晏想起一事,忽問:“你身上帶的可有金銀?借我一些。”
“有……有的。”周明愣了一下,殿下跟他說借?他沒有多想,忙從懷中取出兩塊碎銀子。
東宮近衛月錢不低,他平素又無花錢之處,因此頗有一點閑錢。出門在外,又多帶了一些。
然而殿下卻看了他一眼,有些嫌棄的模樣:“就這?”
周明摸一摸鼻子,果斷褪下手上的金戒指:“還有這個,也能值幾個錢。”
“算了,你自己留着吧。”趙晏沒接,将兩塊碎銀放回桌上,便同周明一道離開。
離開之際,他還在想,假如遇到村民問詢,該如何回答,以便于将來薛姑娘圓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這一路并未遇到相熟的村民。
馬車就停在村口半裏地外。
駕車的、以及不遠處喬裝的人員俱是趙晏的心腹。
衆人看見他,皆又驚又喜:“殿下!”
涼風習習,趙晏回頭又看了一眼山水掩映下的花溪村。
這大概會是他這一生中比較難忘的經歷了。
“殿下,還有一事……”周明略一猶豫,禀道,“京中傳言,陛下,陛下似乎有意立虞氏為後。”
趙晏聞言,不由地一驚:“陛下要虞氏立後?”
陛下原配皇後早逝,其長子不滿兩歲就夭折。趙晏雖是次子,卻是實際意義上的皇長子。陛下懷念發妻,不願再立後,中宮之位便一直空懸。
天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因此,趙晏九歲時,就在朝臣的提議下,被陛下立為太子,其母張氏以貴妃之尊攝六宮事。
虞氏是半年前入宮的,一時盛寵無二。
如今陛下年近五旬,竟要再立皇後,大約不僅僅是因為愛極了虞氏,恐怕也動了易儲的心思。
“是有這樣的傳言。”周明低聲道。
趙晏冷笑:“難怪。”
他心中再無一絲雜念,掀開車簾,徑直進了馬車:“走吧。”
“駕——”
馬車疾馳,駛出一段距離後,又與數騎彙合,一路西行,漸漸駛離了南河鎮。
……
南河鎮的早市,人來人往。
薛靈栀左瞅右看,貨比三家,終于相中了一只肥美的母雞。
“就它了。”
這只雞炖湯肯定鮮美。
“用幫忙殺嗎?”賣雞的老伯十分熱情。說話的間隙,他手起刀落,直接應一個阿婆的要求,砍掉了另一只雞的腦袋,鮮血直流。
薛靈栀看得目瞪口呆,連忙擺一擺手:“不用不用,血淋淋的不好拿。”
她不敢想象自己拎着一只流血的雞從鎮上一路回家。
“那也有不流血的殺法。”老伯幹脆利落,狠狠擰了一把雞脖子,“咔吧”一聲,雞撲騰了一會兒,便沒了聲息。
薛靈栀:“……行,多謝老伯。”
她今日趕集,特意背了個竹制的背簍,當下将沒了氣息的母雞放入背簍中,又去買了一點菌菇、生姜等物,在早市走走逛逛,又耽擱了約莫半個時辰,買夠所需的物品後才慢悠悠回家。
道路不好行,背着竹簍更加不易。行至一個丁字路口時,薛靈栀将背簍放在路旁的一塊石頭上,自己則坐在另一塊石頭上休息。
忽然,一陣“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薛靈栀下意識看了一眼,發現是三人三騎。
鄉下這地方,平時連一個騎馬的人都不容易見到,更何況是三個。
薛靈栀感到新鮮,不自覺又多看了兩眼。
為首者是個年輕公子,生的有幾分面善。但至于是在哪裏見過,她又着實想不起來。後面的兩人從打扮來看,像是仆從。
年輕公子開口:“這位大嫂,請問往青石鎮該怎麽走?”
“你是在問我嗎?”薛靈栀一呆,左右瞧了兩眼,後知後覺意識到可能是在喊自己。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将她與“大嫂”聯系在一起,但除了她,此地确實沒有旁人。
唔,也許是因為她新婚,剛換了發髻的緣故。
“是啊。”騎在馬上的年輕人點一點頭,手握缰繩,神情頗為潇灑,“請教大嫂,青石鎮該怎麽走?小可是游學的書生,聽聞青石鎮有位致仕的崔尚書……”
他輕輕“咦”了一聲:“大嫂長得有些面善。”
“這裏是南河鎮,青石鎮好像在南河鎮的東邊,再往東一些。”薛靈栀不太确定,也沒理會那句面善,“要不你問一問別人?你說的那位崔尚書,我并沒有聽說過。”
說完,她背起竹簍繼續往回走。
“多謝大嫂。”對方再次抱拳,撥轉馬頭便往東去,兩個随從騎馬追上。
三人騎出一段路程後,年輕公子猛地勒緊缰繩,神情大變:“不對!田七,白及,剛才那個大嫂,你們有沒有覺得很像一個人?”
“公子指的是?”兩個随從俱是一怔。
“像我娘年輕的時候。”
田七猶豫了一下:“夫人氣度高華,又豈是普通鄉間村婦能比的?”
“不是,不是,你想想她的眉眼,她的額頭,是不是和我娘一模一樣?不止是和我娘,跟我的也很像啊!”公子神情激動,“你說她會不會就是……快!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