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妹妹
妹妹
薛靈栀背着竹簍回到村裏。
推開家門之際, 她故意發出重重的聲響,同時口中說道:“我回來啦,雞也買回來啦。”
然而, 并無人應聲。
薛靈栀輕輕“咦”了一聲:“張延之,出來給雞拔毛了。”
小狗阿黃迎上來, 在她腳邊撲來撲去,卻不見張公子的身影。
薛靈栀有些納悶,将背簍放在高處, 免得阿黃能夠到。她自己則行至雜物間門口, 擡手敲了三下:“張公子, 二郎?”
四下裏安安靜靜,只有小狗“汪汪汪”的叫聲。
“那我進來了哦。”薛靈栀心內狐疑更重, 幹脆推門而入。
房內空空, 并無人影。
“去哪兒了?”薛靈栀心頭立時浮上一個猜想, 該不會是被衙門的人帶走了吧?
不對,很快她就否定了這個念頭, 如果衙門的人來過, 家裏不可能這般幹淨整齊。
那是怎麽回事呢?
突然,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桌上似乎有銀子,走近一看,發現有兩塊碎銀,加起來約莫七八兩,剛好壓在一張紙上。
而那張紙上寫滿了字。
薛靈栀拿起紙張,低頭細看。才看得幾行,就心裏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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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趁她不在家的時候, 張公子的侍從找到了這裏,接他回家去了。
他在信上說, 她可以先對外宣稱他是去城裏幫工。等過一段時日後,再說他河東老家有事……
短短幾行字,薛靈栀看了又看,确定并無遺漏的內容。
她忍不住想,其實說他去城裏幫工,的确是個不錯的理由。正好娘昨天才來看過她,村裏人應該不會生疑。
張公子這人也不算很小氣,臨走前還給她留了七八兩銀子,足夠付他這段時日的一應花費了。
因為不清楚他的身份,擔心受到牽連,薛靈栀內心深處的确想過讓他早些離開。可不知怎麽,這會兒他悄悄離去,她明明該松一口氣的,但心裏卻莫名地有點沒勁兒。
薛靈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忽然想到了自己異常的緣由。
肯定是因為今天新買的母雞。如果早知道他要走,喝不上雞湯,就不該讓那老伯幫忙殺雞的。不然留着生蛋多好!
那樣,就能天天吃雞蛋了。
思及此,她不免一陣心疼。
嘆一口氣,薛靈栀收起了碎銀,又取出火折子,将那張紙燒得幹幹淨淨,這才走出了雜物間。
陽光正好,院子裏空空蕩蕩,一如從前。
一眼看到高處的竹簍,薛靈栀心驀的一沉,緩步走過去,默默取出死了的母雞。
死都死了,也不能浪費。
那姓張的走了,但雞湯還是要喝的。
過了一會兒,薛靈栀後知後覺意識到給雞拔毛時,應該先燒熱水。
今天真是糊塗了,連怎麽收拾雞都給忘了?
……
花溪村口,田七和白及均神情嚴肅。
年輕的公子一臉緊張:“确定就是這裏嗎?”
白及點一點頭:“确定,小的親眼看見她進了村口第二戶人家。”
方才三人返回去追那個女子,一直追到一個分岔路口,不得不分頭行動。
白及運氣好,追至花溪村,遠遠地看到那女子進了家門。他不敢上前,也不敢耽擱時間,立刻回去禀告公子。
“好。”公子沉聲道,“咱們現在就去。”
“三公子。”田七忽然開口,猶豫着道,“其實人有相似很正常,小姐當初出事是在江南,這個人也未必就是小姐。”
——不是他不識趣,非要潑公子冷水,而是自小姐走失後,府上已派人尋找十餘年,尤其是江南等地,更是一直有人在找。這期間,也曾多次發現疑似小姐的人,衆人滿懷期待去确認,可惜次次落空。
作為三公子的親随,田七想稍稍降低一下他的期待,以免等會兒過于失望。
三公子瞧他一眼,甚是不快:“你覺得不是,那你就別去了,留在這兒看馬吧。白及,你随我去。”
“是。”
田七搔了搔頭,目送着白及和三公子離開,他則留下來與馬為伴。
花溪村依山傍水,位置偏僻。鮮少有外人來,乍然看見兩個陌生人,村民不自覺多看兩眼。
三公子毫不在意,徑直走到第二戶人家,看一眼白及。後者會意,立刻上前敲門。
薛靈栀一鍋熱水燒好,剛給母雞拔了毛,正拿着刀準備開膛破肚。聽見敲門聲,愣了一下,揚聲問:“誰呀?”
沒有人回答,但敲門聲仍在繼續。
薛靈栀心下納罕,開門一看,認出是之前問路的年輕人。
為首的年輕公子神情激動,緊緊地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薛靈栀有些發怵,暗自思忖:莫不是她給人指錯路了,這人上門來找找她理論?不過他們是怎麽知道她住這裏的?
“剛才我和你們說過了,青石鎮在哪裏,我也不是很确定,讓你們再問一問別人。”薛靈栀立刻說道。
三公子定一定神,倒也彬彬有禮:“我不是來問路的,我是想讨杯熱水喝。”
“哦,熱水啊,那你等一會兒,家裏有現成的。”薛靈栀松一口氣,轉身回家。
鄉下人熱情,路過的行人要錢沒有,要水還是願意給一些的。
不料,對方兩人竟跟着她進了家門。
薛靈栀有些意外:讨水就讨水,怎麽跟着她進來了?
但人都進來了,她不好直接驅趕出去,便沒多說什麽,轉身去廚房端了兩碗熱水。
——今日要炖雞,方才燒的熱水多。
水有些燙,需要稍稍晾一會兒。兩個年輕人看看院中拔了毛的雞,再看看院中貼着的尚未褪色的“囍”。
三公子忽然開口:“這位娘子是剛成婚嗎?”
“對,前天剛招贅的女婿。”薛靈栀立時察覺到了他前後稱呼的不同。
她隐約感覺這兩人有點古怪,但至于是哪裏古怪,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
略一思忖,她決定當着他們的面給雞開膛破肚,不管他們是好是歹,總能稍稍震懾一下。
于是,她拿着刀,幹脆利落沿着雞脖開始,重重劃下一刀。“原來是招贅,娘子是家中獨女嗎?”三公子再次問道。
薛靈栀取出雞的內髒:“嗯。”
“怎麽不見娘子家裏其他人?”三公子又問。
薛靈栀頭也不擡:“我爹過世了,我娘在城裏,我相公去城裏幫工了,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問一問。”三公子讪讪一笑,又沖白及使個眼色。
白及會意,近前搭話:“娘子在殺雞啊,用不用我幫忙?”
說話間,他視線在薛靈栀頭頂逡巡。
三公子沖他擠眉弄眼地比劃,又用口型詢問:“幾個?”
白及搖一搖頭,面露難色。
薛靈栀猛地回身,拎着刀,一雙眼睛瞪得圓滾滾的,白淨的臉上寫滿了警惕:“你們要做什麽?我好心請你們喝水,你們要對我不利嗎?”
“我……”白及語塞,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三公子道:“娘子誤會了,我們并無惡意。”
“沒有惡意,那你們是在幹什麽?當我沒看見你們的小動作嗎?”薛靈栀面有怒色。
她是背對着他們不假,可她面前擺放着一盆水,雖不幹淨,但還是能看見倒影的。
方才她分明通過盆裏的水看到這兩人對着她的腦袋比比劃劃。
“我是想看一看,你頭上是不是有三個發旋兒。”三公子解釋。
他方才靠近觀察了一會兒,越看越覺得這女子像娘親年輕的時候,求證的心情就更急切了一些。
薛靈栀冷笑:“我頭上有幾個旋兒,和你有什麽關系?!”
不過她心內不免有些驚訝,因為她頭頂确實有三個旋兒,小時候爹娘常說,發旋兒越多,人越倔強。但眼前這個年輕公子又是怎麽猜出來的呢?
——鄉下女子梳頭簡單,她今日的發髻是簡化了的朝雲近香髻,她頭發多,烏發如雲,層層疊疊堆在頭頂,旁人絕不可能一眼就看見她的發旋。
“怎麽沒關系?世人大多只有一個發旋兒,兩個的都少。但我小妹頭上有三個,和我的一模一樣。”三公子難掩激動,“不信你看我頭上。”
說着便低頭扒開發髻給人瞧。
薛靈栀吓了一跳,蹭的後退兩步,手中握緊刀柄,眼角的餘光卻注意到這人頭上果真有三個旋兒。
和她一樣。
一旁的白及見狀,連忙解釋道:“我家小姐幼時走失,我家公子很是思念,多年來一直尋找。這位娘子容貌很像我家夫人,年紀也對得上。因此,我們鬥膽前來确認,還請娘子寬恕。”
“所以,你們不是來讨水的。”薛靈栀依然警惕,甚至防備心更濃了。
還以為再次見到這兩人是巧合,原來真是沖着她來的。莫不是跟了她一路?她竟然毫無所覺。
不怕,別慌,這是花溪村,她對此地更熟悉,而且她還有刀。
“不是讨水,是想來求證一下。”三公子一臉期待又小心翼翼地問,“能讓我看一看你的頭頂嗎?我只看一眼就行。”
薛靈栀哪裏肯答應?她心中一陣惶恐懊惱,卻不肯露出懼色,強自鎮定:“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你們快點離開吧,不然我就叫人了。我們村人很多的,街坊四鄰也不好惹。”
“看一眼,我只看一眼就行。我,我可以給你錢,給你很多很多錢。”三公子有些急了,低聲請求。
他好不容易追到這裏,滿懷期待,怎麽可能連求證一番都不曾,就被一句話輕松打發?
薛靈栀拿布擦拭了一下手裏的刀,再次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既然你不是,為什麽怕我看?我看了後發現不是三個,不就死心了嗎?還是說,你頭上真的有三個旋兒?”三公子雙目圓睜,神情立變,“你,你右肩是不是還有一塊紅色印記?”
薛靈栀愕然。
此事極其私密,連鄰居李嬸都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又是如何得知?
見她久久不語,三公子再次催促,一臉緊張:“你快說有還是沒有?我聽娘說,你那塊兒紅記,剛出生時,只有針鼻兒大小,到了一歲時,就有米粒大小了,今年你十六歲,按理是不是該碗口那麽大了……”
薛靈栀一驚,忍不住道:“才沒有碗口那麽大!”
她肩頭的确有一塊紅記,且随着年齡的增長而逐漸變大,直到近兩年才不再增長,足足有銅錢那樣大。
“你右肩果真有紅記?!”三公子瞪大了雙眼,語無倫次,甚至落下淚來,“天啊,天啊,你,我,白及,她就是我妹妹!她肯定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