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世

身世

雖然那段時間她沒有玩伴,但她并不不孤單,依然很快樂。

生活在只有她與媽媽的房子裏,遠離城市的喧嚣與大自然相伴。風車茉莉垂落院子,榕樹下挂着藤制秋千,薔薇布滿籬笆牆,像是個小小的綠色城堡。用樹枝黃沙代替的筆紙,比粉筆黑板更有意思。她們在田野裏數鴨子,在衣櫃裏念詩。想畫畫的時候,媽媽就站在玻璃的另一端,用水性筆勾勒輪廓,她負責在另一端填色。

琳琅的童話書,她偏愛小公主。因為在她的世界裏,媽媽就是最美麗的公主。

學公主跳舞的時候,她總是摔倒,而媽媽總會單膝蹲下來,很溫柔撫摸着她的頭發,告訴他,害怕摔倒的話會摔得更多。

這樣的日常,日日月月,歲歲年年。

等到她六歲那年,媽媽就忽然變得忙碌起來,而她并不允許出這個小小的城堡。

漸漸的,一年到頭見到媽媽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聽照顧她的阿姨說,媽媽在外面工作很辛苦,也聽她描述着城堡外面的精彩世界。在她不停央求下,她偶爾會被接到城裏與媽媽一起住,也跟媽媽做好約法三章。不許在她工作的地方亂跑,不許和鹿叔叔以外的人說話,不許亂動攝影器材。

以及,在外面要叫她寧阿姨。

記得那年的風冷得刺骨,春天來得格外晚。

某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她在公寓走廊親眼目睹了一身黑衣的男子用刀捅向媽媽。破碎的記憶力摻雜着鄰居驚慌的面龐,尖叫聲與炫目的警燈混成一團,如針紮一般刺入腦海。

只有經歷過了才知道這把刀快到什麽程度,當眼睜睜的看着血流了滿滿一地後身體仍然僵住無動于衷。因為抱有希望,因為不相信事情已經發生。明明吃剛起床的時候還給她穿上自己最喜歡的白色公主裙,她也和平常一樣學着洛阿姨那樣喊她栖栖,因為沒有任何準備也始終接受不了這是事實。

直到救護車離去,她才癱坐在地放聲大哭。

再然後鹿叔叔告訴自己,媽媽已經不在了,屍骨不知所蹤,留給自己的遺物只有鞋盒大小。也是從那一刻起,她多了個姓,叫鹿寧悠。

寧木栖的案子最終定為粉絲因愛生恨,兇手已畏罪自殺。可疑點重重,媽媽在送上救護車明明還有一口氣,一個無業游民的私生飯又哪來的路子能帶着在安保森嚴的明星住所自由出入。

查了的案子是案子,查不了的案子就不是案子。鹿叔叔好言勸她放棄,要她把過去爛在肚子裏,變成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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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童年在這裏劃下休止符。十一歲的年紀她終于離開了那座綠色城堡,只見城市繁華卻不曾感到溫暖。

□□白道其實都是一條道,而公道則淪為最遙遠的那一條。至少對鹿寧悠來說,無法依賴別人也找不到那條道。

她在媽媽的遺物裏翻到一臺老式智能手機,六位數密碼,用窮舉法試到至今仍舊沒能解開。

她想起媽媽出事前天的一通電話,“你要不要看看女兒,真的是太可愛了,我想你會喜歡她的。我不是來找你複合,想什麽呢。……嗯?好啊,我們就在南溪島見,真懷念呢,那也是我們認識的地方。”

聽完那通電話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從石頭裏憑空蹦出來的,而是有個便宜爹。

而南溪島,也是海邊之夜的拍攝地點。

媽媽素來平易近人,為人和善,也沒什麽親戚産權糾紛,卻在家門口死得不明不白。媽媽不可能會給私生飯開門,只會給自己信任的人開門。而那通電話後,媽媽就出事了。

最通順的邏輯就是,便宜爹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人,在知道私生女的存在後,他怕被威脅就安排了這麽一出意外。方法殘忍,只手通天,唯一的漏網之魚就是她這個私生女。

她被藏得太好了。

案子唯一線索指向媽媽生前的劇組,只要能在劇組裏找出與媽媽關系相近的人,總能找到她的便宜爹,找他問清楚或是怎麽樣,她需要一個真相。

而事實擺在眼前。鹿寧悠再一次失去了進組的資格。

海邊之夜于與其說是執念,實際上比執念更重,可這一次拼了命地伸手去夠,依舊是什麽都沒能夠到。

鹿南星默然看着沒事就往自己辦公室紮營的妹妹,散發出的怨氣快凝成實質,喊她反應還賊慢。自從學校放小長假以來,家裏都不願意呆,好像一個人獨處就活不下去一樣,死活要呆在有人的地方。

“你假期就準備在我辦公室度過了嗎?不出去和朋友玩玩?”

沒人應聲,鹿南星餘光一掃,鹿寧悠又在發呆,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身前牆面。除了每過十來分鐘,她都會調整下癱着的姿勢,不然他都快以為妹妹已經就地坐化凝出舍利子了。

這黑漆漆的電視屏幕有什麽可看的。

鹿南星不客氣地扒拉了下她的腦袋,“不就是個網劇嘛,至于這麽悲觀嘛!要不要我給你買個憂傷蛙套裝穿着,還能給我當個吉祥物。你在這裏真的很影響我接待客人。”

就在他以為鹿寧悠會又陷入新一輪的走神,她睫毛輕輕眨動了一下,她惜字如金地吐了兩個字,“沒人。”

公司的運營狀态被她無情拆穿。

鹿南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反而很平和問,“老妹兒,你沒事吧。”

大約是坐久了又感到舒服,鹿寧悠心不在焉地挪動了下,“我能有什麽事?只不過又沒能進劇組而已。這麽長時間了,也該習慣了。我就是做不到啊,怎麽還會産生期待呢?真是奇怪。”

怨氣的凝結程度又上升了一個指數。

“這次的問題真不是出在你身上。”鹿南星在她對面的茶幾上坐下來,給她遞了瓶水,“我實話和你說了吧,其實海邊之夜劇組當時确實已經定下要你了。與之前那些情況都不一樣,他們問了你合約還是确定要你。這一次是我們的大股東楚太後出面拒絕了他們。”

鹿寧悠接過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感受着冰涼的水從喉嚨口流淌下,陳年老舊複讀機般的腦子開始重新活絡起來。

天谕娛樂的大股東也就是她名義上的母親,楚佩蘭。她對自己看不過眼,其實都可以理解。誰家出現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都會心坎裏打鼓,總覺得丈夫出軌弄了個私生子。

所以鹿寧悠對楚佩蘭沒有怨,只有感謝她這麽多年來的不殺之恩。

她這人學生時期的叛逆大部分原因來自家裏沒人管她。她一個人怕孤單,又很想交朋友,遇人不淑自然沒少走歪路。每次出了事,她都會先去求老師通融,保證沒有下次。她怕自己的事麻煩養父母,更怕他們會随便将她抛棄,其實她已經很努力做個好孩子好學生了。

當然也不敢太出格,也想過要把身上的棱角磨平,但別人總愛找她麻煩。這世界上總是有這麽一部分人,站在人性的低處,還希望別人站得比他們更低。

相比之下楚佩蘭對自己不管不問已經算得上好的了。

只是她想不通,為什麽楚佩蘭不允許自己踏入演藝圈,連鹿叔叔也是。他們是怕她這個養女過得太好?

兩人無言以對了片刻,鹿南星嘆了口氣。他知道很多次視鏡其實妹妹都是通過的,都是卡在合同問題上。心裏很不是滋味。在這個圈子裏打拼都不容易,但她不一樣是自己的家人。

鹿南星也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要不給你點零花錢,找幾個同學散散心?隔壁山金不是開了全球最大的樂高廣場。要是嫌遠租個車,約上安钰她們一起去趟馬戲團,或者去看看風景……”

接下來的兩分鐘裏鹿寧悠的耳朵裏灌入了一堆游樂景點,在腦子宕機前,她攔住善心大發的老哥。“停一停。我現在可沒心思出去玩。”

“可客人一會就真要來了,你就這麽躺在這嗎?”鹿南星問。

“你這破公司哪還會有客人,要來也是債主吧,什麽樣都無所謂了吧。”

“我是說真的。”

随着他的話音一落,玻璃牆的另一端傳來敲門聲。

鹿寧悠掃了一眼,覺得門外的身影輪廓有點熟悉,然而并沒有去深究他究竟是誰。她現在對什麽都提不起勁,又懶洋洋地窩回了沙發裏。

鹿南星就眼睜睜看着自家老妹在沙發上滾了兩圈,又靜止不動當人形玩偶了,還會散發怨念的那一種。

當初就不該聽她的買超大號的圓形沙發。

拿她沒辦法,鹿南星拿了資料出門,引着客人往會議室商議事情。

過了約二十分鐘,鹿寧悠一直仰面望着天花板,忽而掏出手機點開陸白瑜的聊天界面,卻遲遲沒有動手輸入。随後換了粉色頭像的派大星,依舊不知道說些什麽。最後手舉累了就将手機丢在一邊,眼神渙散着繼續發呆,連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她醒來的時候身上蓋了條毯子,邊上坐了個人,沙發都陷下去好大一截。

鹿寧悠以為是自家老哥,直接道了聲謝,然而擡眸的那一瞬間,猝不及防地與陸白瑜撞上了視線。她眼底的光閃了閃,又恢複平靜。

與記憶裏的不同,他今天西裝革履,襯衣的紐扣随意散開了兩顆,看着很是儒雅斯文。

只有唇邊那抹溫潤又自信的笑意沒有變。

可她現在看到這抹笑意只覺得諷刺,自己也太容易輕信他了。自己這麽長時間受他折磨都快整出心理疾病了,現在一天不寫卷子就渾身難受。緊接着,公寓門口的打卡器,數不清的卷子,看不完的劇本,連續通宵熬出來的黑眼圈紛紛浮現,在腦海裏旋轉跳躍。

看着陸白瑜這張若無其事的臉,血壓止不住地往上湧。

鹿南星走過來提醒她端正儀态。

聽了老哥的話,鹿寧悠從沙發上緩慢爬下來,又在陸白瑜深邃黑眸打量中,将雙腳擱在了茶幾上。

鹿南星扶額,“就算他是你學長,你也該收斂點吧,你一個女孩子就不怕形象崩壞嗎?”

“我哪還有什麽形象可言?早就崩壞了啊。”不管心裏再怎麽怨,鹿寧悠表面看着波瀾不驚,她偏頭看向陸白瑜,語氣滿是不善,“你說是吧,學長?”

“談不上崩吧,我印象裏你一直就是這麽個人。”陸白瑜下颚線一揚,嗓音散漫帶着點挑釁,“倒是沒聽說你很能打,怎麽樣要不要跟我試試?我剛來的路上看見了,隔壁健身房就有八角籠。”

那可是你自己找的。

不顧老哥在邊上的勸阻,鹿寧悠擺出無害的笑容邀請他,“那就請陸學長多多指教了。”

大約是正有此意,陸白瑜已經脫下西裝外套,将袖子卷到手肘處,輕慢地扯了下嘴角。

離開辦公室前,鹿寧悠在陸白瑜看不見的地方瞪了鹿南星一眼,“哥,你不許進來,在門口等着,這是我兩的恩怨。”

一個受騙,一個受折磨,大概他們兩真需要打一架。

兩人穿戴完護具,各自占了八角籠的一角對峙。

鹿寧悠活動了下筋骨,裝作很懊惱的樣子嘗試出拳,聲音嬌滴滴的,“怎麽回事,好久沒打了,都忘了怎麽動手。是這樣嗎?”

陸白瑜很輕松就躲過了她軟綿綿的兩拳,他卸了防禦姿勢,往前挪了小半步,“反正也是随便試試,我不會認真的,你就放開了來吧。”

“哦,那真是要謝謝學長當我陪練了。”

“來吧,就當活動……”

陸白瑜話沒說完,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下巴被鹿寧悠狠狠揍了個直拳,發出“哐”的一聲。

隔着老遠都能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鹿南星撂下手機沖進來看時,他尊貴的客人陸白瑜已經被揍趴在地。沒有了之前從容潇灑,頭發淩亂露出一半額頭,看起來十分狼狽。

鹿南星懵了幾秒,正要指責不省心的妹妹。

“沒事。”陸白瑜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抹了下嘴角的血漬。他眼底浸着透亮的天光,對着她輕笑,“身手是不錯,這樣正好。有沒有興趣去海邊之夜跟我一起演個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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