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的暮色人間

他的暮色人間

拍攝地址選在集市的偏僻一角。

郭導和幾位編劇交流完, 來到現場對剛搭建完成的攝影棚不滿意,直接讓人拆了重來。

時間緊張,道具組的人提着設備來回奔走, 個個淩波微步大成有了殘影,離練就低空飛行也只剩下基因限制。

幾位主演又補了一次妝造, 灰色的雲朵下沉,海鳥鳴叫着飛躍海面。郭雲庭終于等來了他要的暮色人間。

山河已秋, 英雄末日。

屬于陸白瑜的最後一場戲開拍。

回到安全屋的夏池收到了條短信, 他攬過夏添,随意地在她額見落下一吻, “帶着其他人去找找樂子,今晚可是值得慶祝的一夜。”

夏添點頭, 走到一半停下,“那你呢?”

“清理下垃圾, 就馬上過來。”夏池挑眉一笑,漫不經心地勾上門, 轉而向登上樓頂的階梯。

來到頂樓, 他臉上不再有多餘的情緒, 風雨欲來的平靜。

驀然,夏池對着看似空無一人的天臺喊了聲, “顧叔, 來我這裏做客怎麽都不走正門?”

坐在光影交界線顧家老爺子換了個坐姿, 才讓人發現他的位置。

這位是顧景天的爺爺, 顧元龍。

一身休閑裝扮,腳上是一雙再普通不過的黑色布鞋。身形消瘦, 鬓角夾雜了好些銀絲,手扶着的木制拐杖雕刻着條騰雲的金龍。

他沒有回頭, 蒼老的眼眸只微微一動,無形的威壓猶如毒蛇般滲入陰影中。

祖上世代行醫,葷素不忌,什麽白的黑的,只要有錢賺的生意他都接。左側高高聳立的摩登大樓貼着的,售賣着的,都是他顧氏的标。

他拐杖點地,牆後走出兩個男人,一聲不吭舉槍對準了夏池。

顧元龍望向遠處街道上的煙火氣,笑道:“就你小子皮,別老和你顧叔開玩笑,我會不高興。來,把芯片交出來,我們還是一家人。”

“一家人,您竟然還把我當一家人。”夏池聽了這話,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眼角都有了濕意。下一秒眼神就只剩狠厲,猶如鷹視狼顧,“顧叔,我還沒輸呢。”

顧元龍環顧一周,樓頂都是他的人,并沒發現什麽異常。

天還是那天,是他顧氏的天,也是遮住了普通人的一片天。

他好脾氣地笑了聲,“哎,這小子還愛放狠話。周岚去,搜搜他的身。今兒早點結束,還想回家多寫幾個大字呢。”

夏池左側的男人迅速收了槍,伸手就要搜身。

霎時間,一顆子彈從對面大廈破空而來,射斷了周岚的手掌。

狙擊彈沖擊力太強,血液如同蘋果汁般四濺開來。一些順着慣性,濺到了顧元龍的西裝領口與他的臉上。

看着他再也笑不出來的臉,夏池乖張地沖他扯了下嘴角,“顧叔,我沒在開玩笑。我就是想替那些冤死的人讨個公道,您不會這麽小氣吧。”

“公道,怎麽你也說這個?“ 顧雲龍起身,拿出方巾抹去血污,慢條斯理擦拭完,将方巾随手一揚, ”說說看,想要你顧叔做什麽?”

夏池碎發被夜風吹得恣意飛舞,不羁的眼裏盡是嚣張狂妄,“就自個首,對外承認下你這幾年做的事,然後去該去的地方唱幾首鐵窗淚,怎麽樣?”

他的話一落下,槍械拉開保險的聲音接連響起。

整個夜空的氣氛驟然緊張,黑暗中又走出幾個男人,數個冰冷無情的槍口直指夏池的腦袋。

顧元龍示意手下稍安勿躁,一副長輩看待愛玩鬧的晚輩那般,語氣裏滿是慈愛,“還說沒和我開玩笑呢,你這小子也真是的。要是顧景天能有你這膽色,我早就可以退休享福去了。可惜,真是可惜啊。”

夏池意味深長地一笑,往右走了步,露出身後樓頂的LED超長熒幕,預計着晚間新文将準時在各大電視臺播出。

也就只剩下十來分鐘的時間,顧氏藥業采用違禁原料的事将被揭露。

顧元龍攤手笑,笑得冷意森然,“就這?那也你要有命看才行。”

忽然從樓下傳來陣陣機械轉動聲,他神色一變,正想派出手下查探,幾架搭載着輕型軍火的無人機出現在視野裏,很快列好布陣懸停在大樓四個角落,将所有人盡數包圍。

夏池擡手,指向無人機,“叔,我這人做事向來很認真,別想太多,這些小家夥還帶着幾枚R4型炸彈,反應速度是人類的千倍。威力大了點,精确度确實不夠。沒事,大不了,我陪着您一起死。”

被一個小輩下了這麽大陣仗,顧元龍額角青筋跳起大片,強忍着怒氣,“夏池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把芯片給我,武器都撤了,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以後你的地盤我就不再過問。”

夏池并未接話,顧雲龍招呼手下要與新型武器拼一拼速度。

就在這時,山呼海嘯的警笛聲響徹了夜空,顧元龍猛地探身往下瞧,胯骨撞到了堅硬的大理石牆面也渾然不覺。

看清警車上的标識,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尖聲吼道:“你小子竟然還叫來了特警,瘋了吧你!我們都得完蛋。”

“是您完了,不是我。”夏池對着耳機吩咐了兩句,無人機四散開來,很快在夜幕下悄悄隐去了蹤跡。

看着全副武裝警察沖開大門,他風氣雲淡地舉起雙手放任警察搜身,沖着顧雲龍勾起唇角,“叔叔臉色別這麽難看嘛,我一向孝順。放心吧,就算到時候顧景天不認您,我肯定會去監獄那聽您忏悔的。”

幾架軍用直升機趕到,黑暗在強光照射下無處遁形。

顧雲龍遮住頭頂刺眼的光,渾身發顫地看着手下一個個被繳了槍械拷走。

不多時,他的眼前也出現了一副冰冷的手铐。

就在夏池以為一切已塵埃落定,為首的警員壓了壓帽檐,将搜出來的武器袋送到了顧雲龍手裏。

顧雲龍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睜大了眼去辨認警員的面容,像是忽然明白過來這也是他布的一枚棋子。

他抓着袋子狂笑,從裏面掏出一把手槍,“夏池,和我們玩,你什麽都不是,叔叔就再教你最後一課。”

子彈上膛,顧雲龍指了指到了八點依舊還在播放電視劇的LED熒幕,對着夏池的手臂開了第一槍。“看到了嗎?這就是錢外有錢,官上還有官。”

槍聲的餘響還在耳朵裏轟鳴,他拿起槍戳着夏池的眉心,雙目猩紅,“本來還想多教教你的,要是顧景天資格不夠就讓你來做我這個位置,可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現在就教你最後一句,人死了,自然就不需要公道了。”

眼見顧雲龍就要扣下扳機,夏添從密道裏竄出,電光火石間一記掃堂腿襲向顧雲龍。

緊接着,槍支掉在地上,顧元龍狼狽地撐着上半身去撿。

被夏添搶先一步撿起槍支,指向顧元龍。她還沒穩住身形就急着去扶搖搖欲墜的夏池,小聲道,“我帶你出去。”

“呵,出去?”夏池忽然松開傷口去撿起掉在地上的龍頭拐杖,迅速敲在她腿部關節處,奪去她手上的槍說道:“出不去的,我已經沒救了。你的手還幹淨,別反抗。”

冷汗打濕了他的頭發,一雙銳利的黑眸只剩不甘與無奈。

霎時間,像是有預感似的,冰冷麻木的恐懼感蔓延在心底。

夏添僵直片刻,在癱倒前扯住他的衣袖,“夏池,你要做什麽?”

“也許是你對的,人是真的需要一點感情。”夏池用着最後的力氣,一腳跨出天臺,“我本來就是半個孤魂野鬼,不要忘記,不要心軟,也不要原諒我。”

夏添想拉住他,但是手腳不聽使喚,她只能無力地喊着他的名字。

只得到他決絕的背影。

難以言說的瞬間,時間呈幾何倍地被無限拉長。明明是綠幕改造的人工內棚,她真切地感受到凄涼月色灑在皮膚上的溫度,直升飛機卷起的氣流軌跡,耳邊轟鳴的螺旋槳轉動聲,腳邊彈跳着,冒着黑氣的彈殼。

連落在頭發上的,不存在的雪粒子都有了重量。

她在夏添的世界裏看見無數個夏池的身影向自己走來,書裏的文字有了聲音在耳邊回響。

“你的姿勢不對。看好了,要這麽握刀,再試試。”

“別怕,夏添,所有空間都是有死角的。利用這些,就算在槍林彈雨中也能活下去。”

“後退只有死路,一旦選擇了往前,就不要回頭。”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最初的相遇,她無處可去,日複一日蹲在角落裏等天明。

不止一次的自我抽離,忘卻,讓現實與內心世界壁壘變得模糊不清,夏添與鹿寧悠的人生何其相像,她們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不幸。

都是沒人要的孩子。

萬幸,夏添遇到了她的神明,他從天而降,帶她走出了只有麻木的暗巷。

而鹿寧悠遇到了陸白瑜。

他每次都在關鍵的時候伸出手,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進溫暖的世界,讓她光明正大地站在聚光燈之下。

這樣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占據了心裏重要的位置。

而現在,那個人雙腳踏到了天臺外,身上不斷淋漓着鮮血,要與這個世界一刀兩斷。

蒼白月光,夜風獵獵,黑色的大衣如同在空中飄零的殘葉,那根一直緊繃着的弦告訴她這是夏池的背影。

可腦海裏不斷浮現陸白瑜的身影,與眼前的一幕交疊。

漸漸地,那根弦斷了,夏添絕望崩潰的情緒完完全全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按照劇本流程,陸白瑜綁着威亞從高臺上躍下,顧元龍的人控制住夏添,這條就算結束。

鹿寧悠沒有留在預定位置,攝像機,打光板,收音裝置,周遭的一切早從她的視野裏淡去。

只知道曾經的悲劇重現,自己無法承受再一次的離別。

迎着即将閉合的暮色,她往前挪動了兩步,眼淚轟然落下。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她越過天臺護欄,追在陸白瑜之後,縱身一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