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新年伊始, 司遙跟爸媽拜年走親戚。

她與簡尋保持分享日常的習慣,他給她拍南禺的所見風景,有時是清晨的薄霧, 有時是午後暖陽, 夜裏有星星,他總會記得拍給她看。

而她則說這頓飯吃得很飽,又或晚上的飯菜一般般下次再也不去這家店,今天好冷街上人好少,諸如此類。

最後總問:“簡尋,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初四過後,補習班照舊進行,直到元宵正式開學。她一面盼着簡尋回來市裏, 一面也記挂他沒去冬令營的事。

簡尋沒給她準确答複,當然, 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他們在這段未見面的時間裏, 聊天愈加頻繁。

周慕臣隐約察覺司遙不對勁, 可不好直接問, 旁敲側擊跟張承宜套話,更問不出個所以然, 只能當自己多心。

高三下學期,學生剛返校便迎來摸底考。

這回李天銘倒在班群提前兩天發布通知,所有學生兵荒馬亂開始收心複習。

兩天的考試眨眼即過, 晚自習前的休息時段,學生怨聲載道,又在吐槽這次的校內自撰的試題難度頗高, 跟往日的模拟考截然不同。

簡尋拿了杯子在隊末等熱水,最前邊是吳迪和兩名隔壁班的同學。

他們沒留意左右, 自顧自攀談起來。

“你們班那大神沒去競賽啊?”

吳迪說:“沒去,寒假在周慕臣家上了兩天課也沒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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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麽牛逼,這次不會還考第一吧?”

吳迪聳聳肩,不置可否。

另一個人說:“他轉學過來之後,周慕臣可被搶了不少風頭,大少爺肯定不服氣。”

不等吳迪回答,原先說話的人插嘴:“他有什麽服不服氣,人家躺在金礦上過日子,我聽我爸說他打算出國呢,有什麽好跟那轉學生卷的。”

吳迪嗐了一聲:“他出不出國還不是看人心思。”

“哎喲喲——”旁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笑嘻嘻地擠兌,“等司遙啊?”

“我可什麽都沒說,你們別賴我。”

“我都看到他們過年家庭聚餐的合照了,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哈哈,一起出國剛剛好,在國外還能順便把婚給結了。”

“哎,不過我之前看司遙跟你們班轉學生走得很近,好幾次碰見兩人一起下晚修結伴走,他們……”

那人留下意味深長的尾音,嘿嘿一笑沒說破。

吳迪:“幫扶小組嘛,你自己不也有個組員?”

他裝好熱水,跟兩人打了聲招呼,轉身抽離八卦現場。

那兩人仍在嘻嘻哈哈,把手裏的水杯一字排開,逐一裝滿。

“那轉學生看着還行,不過司遙這種女神級的人物,我們都輪不着,更別說他啦!”

“我還記得高一你跟她表白,被周慕臣單約警告,太丢臉了。”那人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揭短。

“滾!”

兩人在嬉鬧中接好水,拎着四五個杯子并肩離去。

隊伍逐漸縮短,簡尋臉色平靜地朝前走,輪到他的間隙,熱水正好告罄,接下來的隊伍又要等待新一輪的烹煮。

溫度表逐漸攀升,機器發出微微嗡鳴,簡尋靜如止水地盯着那串數字,直到紅燈跳熄,他按下出水口,水注猛地蹿出,有一簇水珠濺到他虎口的位置,當即燙起了紅點。

他深刻而專注地感受當下的灼痛,猶如當年簡烨偉逼他握緊在炭火上烤得滾燙的金屬筷子。

他要簡尋牢牢記住那刻的感覺,記住忤逆他的下場。

水将撲出,身後的女生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同學,水要滿了。”

他怔然回神,思緒急速回籠,握着水杯朝班裏走。

他習慣性從後門進教室,因為身高原因,轉學之後,他的座位從來沒換過。

司遙和張承宜的位置換到了他正前方兩排,中間隔了葉家豪和另一位女同學。周慕臣和吳迪換到了倒數第一排,跟他只隔了條過道,離司遙也不算遠。

簡尋剛進門便瞧見好幾個人圍在司遙身邊,周慕臣大喇喇地倚在課桌旁,環抱手臂笑着跟同學說話。

有位女生大嘆:“這演奏會的門票很難搶的,太牛了吧周慕臣!”

司遙有些懊惱:“你也太破費了,拜托,你這樣我怎麽送你生日禮物?”

可所有人都聽得出來,她聲音裏透着明晃晃的喜悅。

周慕臣笑嘻嘻地俯視着她,“十八歲成人禮,肯定要隆重一些。”

簡尋坐到位置上,瞧見兩張被精美封包的卡票,之前他跟司遙等車時,見到過這場演奏會的宣傳海報。

他曾跟司遙站在巨幅海報前閑聊,知曉演出一票難求,因是殿堂級的大師獨奏,靠普通渠道根本搶不到,二手門票更加水漲船高。

當然,這區區兩張票對于出生在羅馬的周慕臣來說小事一樁。

而更可悲的是,直到現在簡尋才意識到,其實他一直游離在司遙的世界之外。

如同他剛剛在飲水機前窺聽的閑聊,他是配不上她的,司遙于他而言,甚至可以稱作肖想。

那些日常的聯系,彼此看似不斷探索、好奇,總算踏出去幾步那般,只是流于表面的虛僞假象。

他從沒有帶她踏足那些肮髒的角落,在他心底,她猶如聖女般高雅純潔。

簡尋心底擠出一絲自嘲的冷笑,其實,他也并不了解她。

他默默地擱了水杯,翻開手邊的書。

新學期他仍舊獨來獨往,沒有被安排同桌。自然,如果班裏格格不入的只有他一個,又談何資格要求原本就成雙組隊的同學拆分來成全他可悲的自尊呢?

上課鈴響,一如他剛轉入揚城二中那日,他只能望着司遙的背影,從第一眼就知曉他們的天差地別。

-

幫扶小組行之有效,這學期仍然持續進行。

因座位的變換,司遙坐到簡尋旁邊後,隔一個過道就是周慕臣。

他這學期開始按時晚修。

兩人有時會在課間說小話,周慕臣無疑很會逗人開心,司遙偶爾忍着笑,憋得肩膀輕顫,簡尋眸色如墨,照例埋頭列思路,改錯題,拿筆輕輕敲司遙的課桌,讓她心底生出一絲懊悔,實在是自制力不足。

摸底考成績兩天後發下來,司遙的理綜稍有退步,這個寒假的課好像白上了似得。

簡尋依舊蟬聯年級第一,連之前稍顯薄弱的英語都拿了年級前五的好成績,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李天銘自然激動,按照這個表現,簡尋裸分考去京大絕對不在話下。

司遙捧着成績單,陷入良久沉思。

事實上,她到最後也沒有幫他多少。

簡尋寒假前那通電話,名義上是問她願不願意幫忙,可其實他們湊在一起,仍是簡尋替她講數學題為主。

經過這個假期,周慕臣好似已不再執着所謂的第一第二,成績單掃了一眼,擱在旁邊,繼續跟吳迪聊球賽。

就如旁人所言,他有太多的退路可選,不必與他們卷生卷死。

司遙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時,正好瞧見簡尋獨自上樓。

她稍一琢磨,猜到他的去處,她心裏憋着疑思,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天臺門虛掩着,過去這樣久,仍然沒有人發覺鎖芯早已損壞。

她輕輕推開門,便見簡尋靠在天臺邊,雙手插在褲兜裏,整個人消沉而寂寥。

他聽見了門邊的動靜,沒有回頭,司遙慢慢朝他靠近。

她總覺着一個假期結束,簡尋好像有些不對勁。

雖然他們在晚修照常坐一起,可閑下來的對話少了許多,又變成最初公事公辦的高效,她問他說,做題答疑,微信也許久沒再分享日常。

她隐隐覺着,簡尋像在刻意逃避,那是一種好似要與她分清界限,将一切撥亂反正的陌生錯覺。

“簡尋,你好厲害,又是年級第一。”她不免有些沒話找話。

“多謝你。”他語氣平淡。

司遙直覺他在明晃晃地諷刺她。

她被噎了一下,低聲說:“可我感覺我沒怎麽幫到你。”

簡尋低聲嗤笑,仍舊望着遠處不言語。

她沉息,眨了眨眼,“簡尋,你心情不好嗎?是不是遇着什麽事了……”

他頓了半晌,這才慢悠悠地回眸看向司遙,目光深沉,“你打算出國麽?”

司遙一怔,莫名其妙地蹙了蹙眉,“沒有啊。”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之前爸媽也有問我想法,但我想留在國內高考。”

簡尋眸子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他深望着司遙,“真的麽?”

司遙被他這認真的模樣逗得噗嗤一樂,“騙你幹嘛?我跟你又不是競争對手。你是年級第一啊,大神!”

她又開始拖着尾音說話,像極了一只溫順的小羊。

對于司遙的吹捧,簡尋并沒開口回應。夜色昏茫,他撩了撩唇,姿态稍稍松弛了下來。

司遙抿唇,小聲問:“你想考哪裏呀?”

“北京。”他頓了頓,聲音漸沉,“離這裏越遠越好。”

“那我們一起考北京好不好?”司遙脫口而出。

簡尋一時沒說話,忽而轉眸看向她。

司遙沒再說話,只依稀瞧見簡尋臉色冷傲地望下來,眸色深邃如井。

他沉默半晌,仰頭看向天幕,語氣幽然,“你看,就算有星星也不怎麽清晰。”

他沒正面作答。

司遙順着他的話擡頭看了看,簡尋已提步朝門邊走去。

她輕輕“哎”了聲,追上他的步子。

“這次數學難歸難,都是我跟你說過的知識點,換個題型又不會了?”

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司遙成績下滑的原因,惹得她吐舌頭作了個鬼臉。

“寒假顧着練琴呢……”

簡尋的聲音在樓道裏輕蕩:“要一起去北京就少開小差。”

司遙腳步一頓,在暗處逐漸浮起笑意,随即輕快地追上他,聲音飛揚:“知道啦!”

兩人前後腳回到教室,剛一落座,上課鈴響。

周慕臣伸手拍了拍司遙,給她使了個古怪的眼色,她還沒來得及問,簡尋的筆敲了過來。

“司遙,把這幾題做完,不懂及時問。”

她再顧不上周慕臣,輕輕嗯了聲,回正視線埋頭寫題。

如此又過幾日,高三下學期的生活步入正軌,時間似乎無法握在手中,每個人心中繃緊了一根弦,弓滿待發。

晚修時間過得飛快,試題鋪天蓋地壓在每個人肩上,坐下就是提筆書寫,除了打水和去洗手間,幾乎沒什麽人來回走動。

放學鈴響起,同學們陸陸續續拎包離開。

司遙仍在埋頭寫題,周慕臣環抱着手臂,在吳迪的再三催促下,只得忍着不悅,背了書包離開教室。

他臉色陰沉,吳迪也不是個缺心眼的,這幾天看着司遙和簡尋晚晚拖沓同行,當即猜出大概,攬着好兄弟的肩忙不疊安慰。

這一路從教學樓走到校門,無不是周大公子的彩虹屁,以及詳盡而客觀地描述二人之間的巨大差異。

周慕臣聽得心不在焉,眼皮一撩,無意中瞥見校門外有個寸頭男人在朝裏張望。

他生得兇神惡煞,一看就知來者不善。

二中雖在老區,但這一帶除了居民樓,還有不少政府辦公部門,治安向來很好,鮮少有游手好閑的人在此游蕩。

二人目光相接,那男人擲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周慕臣回過頭,跟吳迪對視一眼,默契地在校門外分道揚镳。

周慕臣走到路邊,拉開車門坐好,又下意識瞥了眼那嘴裏叼了根煙的寸頭男,稍蹙眉。

-

司遙和簡尋今夜留得比較晚,她有道難題理解慢了些,再擡頭看時間,已放學近一小時。

父母這幾天各自出差在外,要不是因為沒人來接,她也不至于拖延太久。

她暗道了聲糟糕,忙催着簡尋快些回家,否則要趕不上地鐵。

他們像是有了默契而無聲的約定,只要二人同行,簡尋總會先将她送回家,再獨自乘車回荔港。

他們背了書包,慢悠悠地邊聊邊走,輕車熟路進了地鐵站,全然沒有發現緊跟在後的不速之客。

二人迳到熟悉的街燈下,司遙捏着背包的肩帶對他笑:“你快回去吧,今天太晚了。”

簡尋叫住她:“司遙,等等。”

她眨眨眼,仰頭看着他。

兩人靠得很近,簡尋這個假期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身姿變得更加挺拔,夜色裏重重的影子往下墜,那陣壓迫感略顯張狂。

她平靜卻隐含期待地望着他,見他勾下半邊肩帶,動作極為緩慢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纖薄的方形物件。

一張泛着金箔的黃色紙張作包裹,紙頁上什麽也沒寫,瞧着也并不墜手。

他修長的五指握着那東西,鄭重地遞向司遙。

“生日禮物。”

他英俊的面容在幽暗燈下更顯出挑,新修剪過的頭發清爽而幹淨,眸子深沉如井,直直望着司遙,叫她心跳如雷。

她意外又雀躍地伸手接過,一時毫無頭緒,她迎着簡尋略帶笑意的目光,當着他的面把包裝小心撕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做舊的紙殼封皮,倒不是人為設計,而是真因上了些年頭留下的歲月痕跡。

金箔紙再往下撕開,完整展露出一張複古唱片。

司遙杏眼微瞪,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望向簡尋:“這是絕版的鋼琴唱片……你,你?”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更知曉這禮物價值不菲。

簡尋低聲說:“之前跟你聊過肖邦,聊過魯賓斯坦,知道你喜歡。唱片或許不太講究實用性,更多在于紀念收藏,我知道科技發展到現在,已經可以用……”

他試着用理性的角度來剖析送出禮物的原因,可司遙打斷他:“可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她極為認真地看着簡尋,“我真的很喜歡。”

她一向認為人類藝術的瑰寶,不僅是存在于數字媒體當中。或許稍顯瑕疵的刻錄,就是對歲月最好的見證,也正是真實存在的意義。

“而且,我沒想到你會記得魯賓斯坦……”她嬌靥稍紅,有些羞赧地擡頭觑他一眼,又垂眸,“我們之前聊過那部電影的配樂,我也只是順口一提。”

簡尋目光熠亮,在夜色裏尤為深刻,“你喜歡就好。”

他沒說更多,也沒解釋這張唱片的由來。

送禮物的人和收禮物的人從來不是對等關系,一個暗藏着呼之欲出的期待,一個滿懷所謂的意外之情。只是有的成了喜悅,有了成了絕對的驚詫。

這張唱片漂洋過海,花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錢,包括撥到賬上那寥寥無幾的村股紅利。

他走遍了揚城許多收藏店,咨詢賣家後毫不猶豫落定。他無所謂是否被人當水魚狠宰了一筆,也不在乎之後的日子他該何去何從。

他迫切想要證明,其實在某些時候,他也算了解司遙,他留駐在她的世界,并非與她的人生毫無交集。

他努力地挽留過在荒蕪生命中出現的那個人。

而司遙的肢體語言在坦白,他沒有白費心思。

“是你送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哎……簡尋,謝謝你!”

司遙把唱片摟在心前,眸色潋滟柔美,柔順的長發披散在她肩頭,單薄的校服把她苗條的身材套在芯裏,袅娜玲珑,獨屬于這個年紀的少女的美好純真。

“簡尋,我……”心事像要沖破齒間,一陣蓄勢待發的情緒,可字字句句堵滿了她的喉嚨,她紅着臉,最後低下頭。

簡尋挑了挑嘴角,“我回去了,遙遙。”

司遙一怔,霎時臉若彤雲,只覺像是被暖融融的烈焰逼近那般,臉頰燙得要命,忙不疊地轉過身,連道別也被心底洶湧起伏的情緒淹沒,腳步快如鹿奔,匆匆往大門跑。

簡尋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沒入燈影之後,轉身拔步離開。

心情平和愉悅,唇邊還餘留一絲淡笑,他整個人都松弛不少,好似生活從來沒有對他這樣友善。

沒走出幾步遠,他忽而僵立,冷意從頭到尾蔓延全身。

幽靜的街道那頭,陳耀輝叼着根煙吞雲吐霧,火芯子在暗處張牙舞爪地跳躍。他的舌尖刮過牙槽,輕輕“啧”了一聲,吹起得意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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