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司遙一時語滞, 蹙眉看着他。
簡尋語氣裏滿是諷刺,無非想要刺激她。
“我以為你在國外不打算回來了。”他順手将煙掐滅在路邊的垃圾桶。
白煙彌散,司遙的視線再回正, 簡尋已走到她跟前。
她的沉默于他看來是優越感, 她在衆人面前說的謊言,是要與他劃清界限的公告。
一句時間太久不記得了,就可以把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哪怕當初分開的夜晚,彼此心中都仍彌留未解的秘密。
他們像被現實推着往前走,墜落深淵瀑布,一個朝東一個朝西,最終在同一片水域再相逢。
“聽說今晚是求婚派對, 真抱歉,我掃了你們的好興致。”
他的姿态迫人, 話語尖銳, 不給彼此留半點餘地。
司遙被風拍得有些懵, 酒意上頭, 呼吸忽有些滞澀,甚至忘了否認。
她緩慢地吸了吸鼻子, 太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着簡尋,她一時愣怔,那遙遠的刺痛心扉的回憶浮現具象, 煙味拉扯着她回到冰冷的角落。
她無言以對,沉默地看着他,而她越沉默, 越勾起他心火。
明明他才是向來沉默寡言的那一方,如今卻想逼問一個明知不可能的答案。
過了許久, 她終于嘆了口氣,溫吞地問:“你還想說什麽?”
雲淡風輕的表情,似乎一點兒也不受他挑釁的平靜,這異常的冷漠瞬間激怒簡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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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心稍蹙,冷眸觑她,“想到什麽說什麽。”
他側眸往後一瞥,示意司遙上車。
她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那漆黑的龐然大物,輕輕搖頭,“不必了吧。”
簡尋忽而扣住她的腕,她一驚,應激般想要掙脫,可簡尋早料到她的動作,沒有餘留半分力氣,帶着她闊步朝車門走去。
“簡尋,你清醒一點。”司遙不想跟他在公共場合拉扯,雖肢體動作無比抗拒,可勸誡的語氣盡量克制而溫和。
他沒說話,幾步将她帶到車邊,利落地拉開門把她推上副駕。
她伸手按着車門,簡尋身子俯近,抵住她逃離的空間,高大的身形投下一道烏壓壓的影子,司遙心底猛墜,往座椅裏縮了縮肩。
“你到底想幹什麽?”她擡眸看着他。
“多年不見,請老同學喝一杯不過分吧?”他目光灼然。
司遙紅唇輕啓,糯白貝齒若隐若現,“老同學那麽多,我不可能每見一個都答應喝一杯。”
她的語氣平淡到,好似他們真如謊言裏來往甚少的陌生同學,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簡尋心底。
他冷聲道:“炮.友呢,也是爽完就不認賬是麽?”
司遙臉色遽然發白,她瞪着眼看向簡尋,眼底水波搖擺,似乎一時間很難接受這個詞從簡尋嘴裏說出來。
他達到目的,看她道貌岸然的優雅沉靜,如今總算平原起風,蕩漾風波。
她睜大眼,微微蹙眉,唇角輕微顫抖,想要說什麽,可到最後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人目光對峙,沉默稍稍,簡尋見她眼尾泛紅,像要憋出淚來,心底滑過一絲報複的快意。
他松掌關門,司遙還沒回過神來,竟忘了趁機逃離。
簡尋繞到那頭坐上車,車窗緊閉,冷氣呼呼往衣服裏鑽,車內阒靜無聲。
他單手倚撐門側,過了很久才再次開口,語意發涼:“什麽時候回來的?”
“上個月。”
簡尋眼眸稍斂,分秒間回憶着同一個時間節點,他又在哪裏做些什麽。
“什麽時候回去?”
司遙轉眸看了他一眼,他目光沉沉,直視着前方幽暗路面,燈光從樹桠的葉叢縫隙漏在地面,斑駁搖曳像一幅舊油畫。
她回轉頭,溫聲:“不回去了。”
簡尋側目觑她,司遙微微垂首,冷淡地看着車座前方,恬靜溫柔的側臉,瘦了些,褪去稚嫩的嬰兒肥,臉蛋依舊圓潤小巧,唇珠微微上翹,他還記得香唇嘗起來的美妙滋味。
他喉結輕滾,沉聲問:“在國外學的什麽?”
“音樂表演和藝術管理。”她頓了頓,繼續解釋,“就是鋼琴演奏。”
“我知道。”他話音搶落,又說了一個國際知名演奏家的名字,“不就是跟她們一樣麽,你以為我多不入流?”
司遙抿唇,沒打算跟他杠起來。
他心有不甘那莫須有的指控,她耿耿于懷那下流卑鄙的侮辱。
她不問,他不說,虛僞地扮演老同學重逢的戲碼,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往事層層疊疊淹沒從容,船遲早有一天會沉沒。
冷氣沉默奏鳴,車內氣溫驟降,司遙有些耐不住,動作小心地抱起雙臂,把自己的身體縮攏起來。
簡尋瞥她一眼,擡手關了空調,松下幾寸車窗。
外頭的悶燥空氣流淌入內,與冷氣交換空間,一冷一熱的對流,撩撥着司遙愈發紛亂的情緒。
又靜了會兒,簡尋從內兜摸出一張名片,捏在指間遞向司遙。
她眼神閃避,面色冷靜:“不用了,我們不會有工作往來。”
她拒絕得幹脆利落,絲毫沒有打算跟他玩些社交游戲。
簡尋冷嗤:“司遙,這才是你,本來就該這樣。裝模作樣扮好人、聖人,其實傲慢才是你的本色。”
他胳膊又往前伸近少許。
司遙冷眸看向他,唇角輕抿,平展成蒼白的線條,她沉默了片刻,回應他:“說完了嗎?”
簡尋把名片遞轉,斂眸觑她,嗓音涼絲絲的:“這就是你跟老同學敘舊的方式?”
他眸色一折,長睫下壓,從她透白臉頰流連到鎖骨,眼神猶若淩遲刀鋒,一點點瓦解她僞裝的傲慢。
司遙秀眉緊蹙,性格使然,不願再跟他唇槍舌戰,一把奪過他手裏的卡紙,囫囵捏在掌心。
簡尋輕佻地揚了揚眉,表情說不出的潇灑浪蕩,與這身正經西裝格格不入。
他拿起手機,從容不迫地遞出,“老同學,留個聯系方式?”
他屢屢說到這個詞,總要施加锱铢必究的重量。
司遙緩慢地眨了眨眼,稍稍沉息,擡眸望出前方的擋風玻璃。
有輛車會面而來,刺眼的車燈照進她的眸底,琥珀色的瞳孔驟然放大。
她下意識阖上眼,唇角稍顫,聲音冷清溫和:“還是原來那個。”
簡尋猛一愣怔,面上散漫神色稍稍滞頓,他沉下臉,猝然間回身坐正,五指竟微微一顫,掩飾着把手擱在方向盤上。
隔了許久,他又問:“住的地方呢?還是原來那裏?”
司遙輕咬唇:“不是。”她輕輕吞咽,“我自己住。”
簡尋沉默片刻,“地址。”
她想了想,語氣冷淡:“不必了,沒其他想說的話,我在這裏下車。”
她的手按在了門把上,簡尋同一時間握住了她的腕。
她回頭,他把她猛一拉近,突兀的手機鈴聲打斷了這一刻糾纏。
兩人的目光都落在震動的屏幕上——何詠希,來電人的名字熟悉又陌生。
記憶拉扯着司遙往回飄蕩,瞬間落在漫天白雪的那年冬夜,她臉色驟變,強扭着手腕想要掙脫。
簡尋只有瞬間的猶疑,很快松了五指,司遙的手循着慣性摔落,她心底也随之墜落那般猛然失重。
他靠在椅背接通了電話,司遙頭也不回地推門下了車。
她纖瘦窈窕的背影被車燈照透,影子拉扯偏移,猶如沉沉夜色裏翩跹精靈。
簡尋安靜地聽着電話那頭的人說完一段,沒發表意見,只簡短回應:“我今晚回去。”
何詠希嗯了一聲,随後想起什麽,語氣有些暧昧的揶揄:“噢對了,跟你說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你會感興趣的。”
簡尋面無表情地掐斷她故弄玄虛的話:“我知道,司遙回來了。”
電話那頭陷入長久沉默。
-
司遙直到回家踏實地坐到沙發上,面對寂靜江景發了會兒呆,心底才再度湧上些許真實感。
她回家後直接把名片扔進垃圾桶,甚至沒有來得及仔細看紙上內容。
酒意發散殆盡,理智逐漸回籠,茫然和意外,還有一絲她不願承認的好奇。
她有些宿醉般的頭痛,閉着眼,伸手輕輕按揉着額角,疲于應付周慕臣的關切追問。
“我已經喊人去查他了,不用擔心。”
“他要是敢來騷擾你,我不會放過他。”
“溫景航腦子進水,什麽人都往圈子裏帶,我早聽他提過有這麽個人,沒早打聽來歷,根本沒想過居然是那個垃圾。”
司遙沒回,他的電話又追了過來,嗡嗡聲吵得她心煩意亂,決意先打發周慕臣。
她懶洋洋地窩在沙發,按開免提。
“我真沒事,在家休息會準備洗澡了。”
周慕臣被搶了話,一時支吾,随後問:“他之後沒糾纏你吧?”
“沒有。”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無傷大雅的謊言避免了許多麻煩。
“……那就好,明天你什麽安排?”
“還不知道。”
她仰着腦袋,輕輕阖上眼,不想再糾纏無謂的話題,忽而問:“你老實跟我說,今晚那個什麽驚喜是怎麽回事?”
她話題跳躍太快,周慕臣霎時沒跟上,嘴慢了幾步,半晌才說:“什麽驚喜不驚喜,我就是想慶祝你成功拿到offer,約大家一起見面吃個飯。”
他頓了頓,明顯話猶未盡,略帶試探道:“還是說,你期待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你最好不要給我驚喜。”她直截了當地否認,不帶任何想象空間。
周慕臣黯然沉默,幹澀地附和她笑了笑。
兩人沒說兩句,司遙找了個理由收線,手機被随意地擱在沙發上,她疲憊地倚着柔軟靠墊,長睫緩慢舞動,視線被江面那艘孤零零的客船吸引。
她沉吟片刻,忽然挪來移動書臺,掀開電腦屏幕,在搜索欄鍵入簡尋的名字。
彈出的頁面标題大多關聯他大學時期的經歷,前排多數是科競比賽的總覽、獎學金名單、學生代表發言等等更為久遠的新聞。
而在這些信息裏,夾了一條韋倫科技的公司主站。
她點進關聯頁,在新聞速覽裏捕捉到他近期生活。
若要與過去做一個明顯切割,司遙或許會用簡尋拿來諷刺她和周慕臣的形容詞。
他如今是炙手可熱的科技新貴,多幅報道無不贊譽有加,更多次被母校提及這位天之驕子,實在與有榮焉。
正如他當年在二中大殺四方的光榮歲月,人人都把他奉為天神,無人知曉他身後的秘密,他永遠活在光環之下。
司遙望着其中某張新聞照久久出神。
簡尋出席某科技論壇開幕,一衆大佬齊聚,列席無不身家斐然地位絕塵。
簡尋西裝革履,英俊面容于人堆裏出類拔萃,哪怕在行業前輩面前也絲毫不露怯,更有無限趨近權力中心的氣度。
她輕嘆,目光從閃爍熒光的屏幕挪開,不經意一瞥,又瞧見了江對岸那棟承載荒唐過往的建築。
他擁有了這樣多,仍記恨當年不體面的分開,将這段感情視作光鮮人生的污點,由此刻意刁難。
他又想要她做什麽呢?道歉還是讨好?
司遙覺得可笑而荒唐,該道歉的是他,可她如今不需要他的道歉。
他們之間不必提及恩怨,對于過去,他始終欠她一句解釋。
-
自那晚的小插曲之後,司遙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周慕臣又找了個時間跟她約飯,這回她叫來上回沒到的張承宜,周慕臣姍姍來遲,發現最後變成三人聚會,稍蹙眉,也沒說什麽,笑着坐下喊人點菜。
張承宜後來知曉簡尋當晚也在沙龍,悔恨自己為什麽沒鴿了公司的招待,錯過這場精彩重逢戲碼。
她拉着司遙問東問西,她興致恹恹,有一句沒一句敷衍,回憶之下不免又想到那晚西裝革履的簡尋。
怎麽看怎麽有股渣男的氣質,說句斯文敗類不為過。張承宜調侃她可以去bot投稿初戀誤我二三事,被司遙捶個半死。
不過,她沒跟任何人提過散場後發生的事,說不出具體原因,總不能是她做賊心虛。
轉周第一個工作日,司遙去了單位報道。
她應聘的是揚城市屬藝術團,歷史悠長名號大,她有學歷在身,歷年獲獎記錄也很漂亮,能順利拿到席位在意料之中。
團長黃銘芳是個精練而優雅的女人,曾任樂團弦樂聲部的首席長達十幾年,前兩年才退下來轉入管理崗。
她與司遙的母親是故交,又因是堅定的不婚丁克主義,對司遙自然帶了幾分看親閨女的濾鏡。
目前是演出淡季,她撥了助理翟曉晗領着司遙熟悉環境和樂團運作,兩個同齡人很快熟絡起來。
女生之間的友誼進展神速,翟曉晗本是個自來熟,挽着司遙的手,不過幾頓飯的功夫,很快把彼此情況摸清楚,甚至已開始相邀周末聚會。
翟曉晗是北方人,外向開朗,但又不是張承宜那種鬼馬性格,多了些北方大妞的飒爽和實心眼。
她大學考去深港,畢業後機緣巧合進了藝術團就留在揚城,她對省會算不上特別熟悉。
有回二人閑聊,司遙跟她推薦了一間餐廳,翟曉晗前去打卡,發現寶藏,于是禮尚往來要帶司遙去吃她難得發現的地道鐵鍋炖。
那晚周慕臣來接司遙下班,在路邊接了兩通工作電話,回頭,仍見翟曉晗拉着司遙說個沒完。
他有些不耐煩,想上前打斷,手才落在車把,恰好見司遙跟朋友揮手告別,這才作罷。
她坐上車第一句話就是:“其實不用麻煩你走一趟,我今晚不太餓,想回家随便吃點。”
周慕臣喉間一滞,有些落寞,還是盡量平靜道:“我收工順路的事情,随便吃點也是吃。火鍋還是烤魚?”
司遙轉頭看了他一眼,撇撇嘴:“這叫随便吃?”
周慕臣雙周把着方向盤,笑說:“天天吃沙拉酸奶,在國外還沒吃夠啊?”
司遙沒答話,低頭刷着手機。
藝術團的辦公地點在老區某個文創園,離她住的地方不算近,但勝在交通便利美食也多。
周慕臣在CBD上班,特地兜了遠路來接她,怎麽樣看不都順路。
這麽多年他們默契地沒有更近一步,司遙知曉他的心思,屢屢想說明白點免得朋友沒得做,可既然周慕臣按兵不動,她也找不到合适機會。
久而久之,她竟産生莫名錯覺,好像他們就這樣一直相處下去,也不是不行,拒絕的心思逐漸偃旗息鼓。
所謂門當戶對,不就是為了将賭.博的風險降到最低麽?
周慕臣對她很好,由此那些缺失的男女間的心動錯拍好似也不再重要。
反正,結婚不就是湊合過,而她如果答應跟周慕臣在一起,怎麽看也不會湊合。
司遙心底默嘆,将視線抛之窗外,不知怎地想起那晚垂眸抽煙的簡尋。
這些日子并沒有陌生來電或短信令她心慌。
她入職期間新加了不少同事,微信每每亮起紅點,她都會莫名其妙心跳加速,随後在确認添加信息後,又很快急速下墜歸于平靜。
她不免自嘲,小小意外就把她生活攪亂,實在惹人恥笑。
司遙回正視線,把煩惱抛之霓虹燈河之中。
周慕臣好奇問:“你們剛才說什麽呢?聊了這麽久。”
“她說周末帶我去吃鐵鍋炖,又聊了些明天工作的安排,沒別的。”她窩在舒适的皮質坐墊,如實作答。
“你們關系忽然變這麽好?”他失笑,“我聽她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司遙輕輕“嗯”了一聲,“她是東北那邊的,大學考來南方,畢業找到工作就留下了。”
“一個人啊?”他下意識問。
司遙會錯意,只說:“她有男朋友也在這邊,不過暫時異地,周末有空會見面。”
她頓了頓,忽而蹙眉,笑道:“你想問的是這個麽?”
周慕臣也笑:“無所謂了,反正我對別人也不感興趣。”
“去吃茶餐廳吧,我正好到商場買點東西。”
周慕臣猶豫不決,她便替兩個人做了決定。
車停在商場,兩個人過馬路,街對面有間網紅茶餐廳,出品算不上多美味,但也算湊合,司遙之前回國時常來這邊逛街吃簡餐。
她點了份三明治和紅豆糖水,周慕臣叫了碟頭飯,又額外加份鹵水拼。
兩人邊聊邊吃,周慕臣明天要去趟北京開會,司遙則說她先去嘗嘗鐵鍋炖,好吃的話下次叫上張承宜三人一起聚。
吃過飯,司遙回商場逛了一圈,她在櫃臺選粉底和口紅,周慕臣百無聊賴,逛到了香水區。
他順手試了幾款,銷售聞風而動,殷切地替他細心介紹。
可惜他對這個品牌無甚偏好,只停留在試聞階段。
司遙買好單,接待她的銷售去了拿禮品小樣,轉身便見周慕臣拿起那只深藍色的玻璃瓶,在試香紙上噴過。
她心底一墜,似乎隔着遙遠的距離,已聞見那陣淡淡的熟悉氣味。
周慕臣恰好回頭,旋即對她笑道:“這個還行,你幫我參考參考?”
說着,他提步朝她走來。
司遙唇角一僵,忙牽起淺淡的笑意,低聲說:“我記得你一直不喜歡木香啊?”
她沒接過玻璃瓶,聞見越來越清晰的味道,一時恍惚。
“凡事有例外嘛!你很久之前好像說過這款好聞是吧?”
“你記錯了。”她否認得幹脆。
她買的東西已包裝好,銷售提着小樣和禮品朝他們走來。
周慕臣愣了愣,只道時隔太多年,記憶難免出現偏差,聳聳肩,将香水還給服務态度一流的銷售,說了聲謝謝,轉身陪司遙去取東西。
司遙已沒什麽心情再逛下去,周慕臣将她送回家,沒得她的邀請上樓坐坐,只得失落地揮手告別。
她回到家把包袋随意一放,先去了卧室洗漱,一身疲憊退去,她才覺得活過來幾分。
藍牙音箱裏播着音樂,她把袋子裏的東西倒在地毯上,盤腿坐着享受拆盒的快樂。
鼻息間本來只有淡淡的沐浴露氣味,是她一貫用的牛奶香,随着她拆盒,有一陣寡淡的曠野松香彌漫開來,逐漸将她包圍。
她在兩個盒子之間摸出了一張試香紙,可能是銷售順手放進紙袋讓客人回家再作考慮的小心思。
可銷售錯判了二人的關系,不曾預料這兩位看起來登對的男女,實則并不會共榻而眠。
最後因這陰差陽錯,能激起驚濤駭浪的香味被送到不該接收的人手裏。
她将試香卡捏在手裏,指腹輕輕施力,本打算将紙片扔到垃圾桶。
人站在那空寥寥的圓筒面前,瞧見裏頭只有一張平展的名片。
她很少用卧室的垃圾桶,偶爾扔些擦灰紙或順手撕下的便簽,間隔很長一段時間才會清理一回。
而上一次她踩開桶蓋,毫不留情地把簡尋的名片扔了進去,之後因忙起來便忘了這事。
直到今晚,這陣與她而言特殊的香味再次将彼此捆綁。
她捏着試香卡,紙紋泛出淡淡的折痕,猶豫了半晌,這才彎腰将名片拿了出來。
她将兩張卡紙交疊,長睫稍閃,在床頭櫃前蹲下。
底層放了個小盒子,是當初搬家時她從家裏順手帶來的舊雜物盒。她把盒子擱在櫃裏就忘了這回事,甚至沒時間檢查雜物。
蓋子掀開,頭繩發夾、手鏈唇膏,零零散散都是些小女生的玩意兒。最底下擱着一塊保存完好的電子表,看着跟新表無異,粉色表帶光潔無暇。
她五指一頓,名片和試香卡被她随意地扔進盒子裏,往日舊物再度塵封入陰暗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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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曉晗跟司遙約的是周六晚,打工人一周最幸福的時刻。
時間充裕心情舒暢,人人都如脫籠之鳥,毫無遠慮近愁。
原本說好是單約,但翟曉晗男朋友恰好來揚城開會,兩人将近一個月沒見,不想錯過一頓半頓飯。
翟曉晗問過司遙意見,并不想放好朋友鴿子,但又怕她介意三人組隊,說了一堆男友的好話,也保證絕對不會因為有男人在忽略好姐妹。
司遙當然不介意,也讓他們不必太拘謹,就當多認識一個朋友,惹得翟曉晗心花怒放,隔着電話連說幾聲愛死你了阿遙寶貝。
臨到周六傍晚,司遙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
翟曉晗再次來電,說他男友的合夥人沒有飯局,順便一塊聚聚,大家都是同齡人能玩到一起,不必拘束。
司遙從來都是一讓再讓的性格,也無所謂,便讓翟曉晗放一百個心。
她心想這樣也好,今晚她不至于成電燈泡,如果對方好相處,飯桌上還能找個話搭子不至于冷場尴尬。
她挂了電話,對着全身鏡又再檢查一遍儀容。
朋友聚會,司遙穿得格外休閑,一件小碎花背心打底,夜裏轉涼,外披敞扣白色短衫,材質綿軟舒适,寬松的麻灰運動褲多了幾分青春朝氣。
這身打扮不搶風頭,也不讓新認識的朋友對她産生邋遢的錯覺。
她随意地挽了個低辮,發梢松散柔順,拎着馬鞍包出門坐車。
這家地鍋炖開在荔港,司遙特地避開晚高峰仍有些塞車,到地方時遲了十來分鐘,進屋發現坐在角落那桌的翟曉晗站起來跟她揮手。
司遙笑着迎上前,好奇道:“怎麽就你一個呀?”
“他接電話去了。”
翟曉晗安排司遙在對面坐下,有些難為情地眨眨眼,“待會兒,你跟那人坐一邊合适嗎?如果覺得別扭,那我跟你一起坐。”
司遙品察出她話裏的意思,應當是男友想跟她膩歪,可翟曉晗照顧朋友,不免左右為難。
她當即善解人意地搖搖頭,“沒事,大家就是一起吃飯,沒那麽多講究。”
她已倒了開水開始燙碗筷,與翟曉晗視線相逢,又彎彎眼眸輕笑。
翟曉晗松了口氣,“就我說阿遙寶貝最好了不是!”
她掩嘴笑,忙說戴不動這高帽子。
翟曉晗看着她行雲流水的動作,不免感嘆:“這是不是你們南方人生來就會的技能?我到現在都還不習慣用熱水洗碗筷。就這溫度這時間,能殺死啥啊?”
司遙輕笑:“圖個心理安慰?”
她逐一把碗碟擺好,又抽了幾張紙擦拭桌面水漬。
“反正我跟我家那位就是不習慣,還有還有,我們北方碟子是拿來裝菜的,你們是用來——”
“用來吐骨頭的。”司遙搶話,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就是!哎媽呀,這文化差異,還好我找的是東北男銀。”
司遙頓了頓,疑惑地看向她,“我之前聽你說他是深港人呀?你們不是考駕照認識的麽?”
翟曉晗夾起桌上免費贈送的花生米,笑嘻嘻道:“他老家東北的,小時候跟爸媽來了南方念書,不過生活習慣和脾氣性格都還是純種東北漢子,否則我也瞧不上他呀!”
話音落,瞥見了塑料門簾外走進的身影,登時眉開眼笑。
“他那合夥人倒是正宗南方人,哎,好像老家就在揚城來着,據說讀書的時候就特別牛掰,是他們學校風雲人物。”
司遙順着她的視線往門邊看了一眼,高大的男人插着衣兜,似乎仍在等人,只留給這邊半邊側影,他穿了件格紋襯衫,很有理工男的氣質。
她回轉視線,下意識順着話問:“他是哪個學校的?”
翟曉晗也回正臉,低頭喝了口可樂,笑道:“我家老于可是高材生,京大最好的學院雙學位光榮畢業!”
有兩道腳步聲在身旁停下,司遙心底的疑思不及蔓延,循聲擡頭,目光乍然落進簡尋眼底。
錯愕未能發散到空氣裏,翟曉晗已殷勤起身介紹:“老于,這就是我團裏新來那特好一姐們兒,司遙。”
她拍了把男友的肩,笑眯眯地誇:“怎麽樣我說了沒騙你吧?是不是長得盤靓條順跟仙女似的!”
司遙木愣愣地随她站起,心底掀起驚濤駭浪,目光一刻也沒法從簡尋臉上挪開。
翟曉晗還在介紹:“寶貝,這就是我對象,于成碩。”
司遙一怔,總算回神稍稍,詫異地瞥了眼同樣震驚不已的于成碩。
他們彼此早已打過照面,以一種離奇而古怪的方式,匆匆一面之緣,後來便是落荒而逃的狼狽。
司遙不知道簡尋最後如何向好友解釋,更不知他那時對她下了怎樣的身份定義。
總之,在于成碩的表情裏,她品察出複雜的餘韻。
翟曉晗大大咧咧,并沒有捕捉到他們默契隐瞞的片刻古怪,又捅了捅男友的胳膊,“啞巴啦?平時你不特能說一人,你盯着我姐們兒幹嘛?”
于成碩回過神來,忙打哈哈:“沒有沒有,總感覺司小姐很面熟,剛還以為是哪位明星呢!”
他忙摟過翟曉晗,一面安撫女友,一面找了個借口搪塞。
于成碩把她往裏推,又尴尬地看了眼簡尋,忙開口:“噢這是、是我公司合夥人,其實也是我老板,簡尋。”
司遙還站着沒動,視線不知該擱在哪,最後對上于成碩的目光,又飄開。
翟曉晗當即笑道:“大名鼎鼎的簡總,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多謝你照顧我家老于!”
她忙招呼他入座,又用氣聲提醒僵立不動的司遙,“寶貝,你怎麽啦?”
司遙忙“哎”了一聲,靠裏坐好,下意識握起杯子喝了口茶。
未預料那是新添不久的熱水,一口含進嘴裏,倒也不滾燙,只應激地瞪大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急得她一時沒順好氣,當即嗆了起來。
桌前兵荒馬亂,翟曉晗哎喲喲地低嘆,于成碩好不尴尬,只有簡尋慢條斯理地抽出紙巾遞到司遙面前。
她下意識又要跟他假客氣,咳個不停,嘴裏還說:“謝、謝謝簡、簡總……”
幹燥的空氣往喉腔刮,說完咳得更猛烈。
簡尋慢慢擡起手,大掌落在她單薄的短衫上,替她輕緩拍背。
“不客氣。”他音色沉密,仿似貼着她耳畔低訴。
不動聲色的戰栗在司遙四肢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