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在司遙猶疑着縮回五指的剎那, 那人的聲音輕輕敲打她的神思。

“指腹傳導人類的體溫,機器識別後就會自動演奏,你可以試試。”

嗓音低沉冷冽, 裹着風雪冬夜覆落的幹燥和涼意, 多了絲穩重。

司遙不可自遏地雙肩輕顫。

她倏地回過頭,記憶中那張英俊而消沉的臉陡然間被描畫出細節,一筆一劃,眉棱優越無比,鼻梁直挺,有歲月淬煉後的沉穩和練達,卻沒有一絲油膩和市儈,模樣仍舊出類拔萃。

一身筆挺妥帖的深色西服, 把過去那個落拓而沉默的少年撐托成了不動聲色的成年人,襯衫最頂上的兩顆扣子松散着, 便又淌露出半寸風流。

簡尋身上再找不到從南禺帶出來的點滴氣韻, 只是站在那兒就足夠奪目。

司遙驚詫不已, 木愣愣地望着他, 呼吸逐漸逐漸變得沉緩。

她心跳如雷,俏靥輕施薄粉, 在昏暗燈下更顯透白。

南青原先在旁接了個工作電話,聞聲從後邊繞了出來。

她瞧見簡尋,當即收線, 忙小步走上前,笑臉相迎:“簡總晚上好,路上是不是很堵?真是辛苦您了。”

她擺出職業微笑, 又忙解釋:“航總在樓上招待朋友,他立刻就下來。”

簡尋對南青稍颔首, 站在門邊沒動。

司遙局促地別開臉,還想找個由頭先回二層避一避嫌。

電梯那邊傳來動靜,溫景航從豁然洞開的轎廂闊步走出,分外熱情地上前擁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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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尋,多謝賞臉,辛苦辛苦。他們都到了,就在樓上,各個不差錢。”

溫景航見他穿着正式,又主動問:“剛從峰會出來?”

司遙一時看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更詫異溫景航這樣的人精會如此親昵地稱呼簡尋。

簡尋語氣很淡:“嗯,剛閉會。”他頓了頓,“多謝溫少爺帶我玩才是。”

“別跟我客氣啊!我很久沒遇到跟你這這樣一見如故的朋友了,以後有錢一起賺,有局一起玩!”溫景航笑嘻嘻地讨好,哪還有往日裏公子哥的拿喬派頭。

他腳步一頓,想起什麽,“噢對了,這是我朋友,司遙。”

轉過身,目光落在簡尋臉上,“這是韋倫科技的簡尋,簡總。”

溫景航忽然嘶了聲,嘀咕:“啧,總覺得叫你簡總差了輩還顯生疏,聽着太古怪了。”

司遙顯然沒有學會靈活使用成年人專有的保護色。

她勉強牽起一絲笑,怔然望着簡尋,遲鈍許久,又忽爾回神那般對他輕輕點頭:“簡……總,你好。”

簡尋面色無波無瀾,比以前更懂如何隐藏情緒。

他長睫微斂,低沉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展區徜徉:“你好,司遙。”

她聽見她的名字融進他的聲音裏,朦胧的記憶乍然變為清晰的具象,想到那些日子他在她耳畔的蠱惑,神思像四散開的雪花,從天空落下,朝四面八方飛去。

還好光線昏暗,溫景航和南青并沒有察覺司遙臉色古怪。

溫景航熱絡地引着簡尋往電梯走,室內用的代步小型電梯,平時方便員工上下搬運物資,不對游客開放,比常規的電梯要狹窄許多。

溫景航在外擋門,南青也禮貌地請司遙先入內。

司遙低垂着頭,提步往裏,走了幾步到盡頭,只得轉過身。

擡眸,便又見簡尋邁步朝內,視線相逢的剎那,司遙的心像被尖銳的細刺紮了一下,觸電般即刻挪開了目光。

簡尋在她身邊站好,幾乎挨在一塊,強大的壓迫感從身側湧來,他從前就極有身高優勢,高大挺拔,久經歲月洗禮,穿西裝更顯上位者的傲慢,而這陣傲慢令她心跳錯拍。

她沉息,努力讓自己冷靜,鼻腔裏隐隐鑽進一陣曠野般幹淨清爽的淡香。

還是那款香水,他用了許多年,是她送給他的……

她控制不住遐思飛遠,耳畔依稀聽見溫景航在跟簡尋說話,電梯停穩,輕微的嵌合抖動,細微到不可察覺,卻足以震醒司遙的茫然。

她猛然回神,大腦指令沒跟上下意識的動作,她險些朝旁趔趄。

簡尋眼疾手快地虛虛扶了一把,輕托住纖細腰肢,替她穩住身形。

司遙渾身的毛孔驟然起了應激反應,如同一只莫名靠近陷阱的小兔子,警覺地觀察,沒發覺異常,可第六感又令其惴惴不安。

她垂眸,輕聲說:“……謝謝。”

簡尋早已松了大掌,稍撣西裝下擺,漫不經心地回:“不客氣。”

他随溫景航走出電梯。

司遙望着他高大筆挺的背影,心牆驟然聚攏一道暗暗水痕,緩慢地流淌,彙流到心底最沉默的秘密。

沙發邊的公子哥都圍了上來,極為賞面地聽溫景航興致勃然介紹簡尋,該拿名片的拿名片,該寒暄的寒暄,馬屁拍得震天響。

簡尋從內兜翻出名片夾,與那幫人逐一交換,有用沒用的都收下再說,成年人之間虛僞的社交禮儀,他如今游刃有餘。

一個寸頭低頭看名片,頗有腔調地念出聲:“韋倫科技,簡尋。”

這個剎那,露臺門被推開。

周慕臣披了身深秋的涼意踏進屋裏,擡眸,瞧見了溫景航口中那位貴客的模樣,臉色驟變。

他蹙眉,闊步朝他們走來,臨到近了,又想起什麽,在人堆裏找到司遙的身影。

她朝他迅速而輕微地搖了搖頭,顯然不想在這樣的場面重新翻起舊浪。

周慕臣深蹙眉,明白她的心思,已止步在前。

他充滿敵意地審視着簡尋,試圖從他身上尋找些蛛絲馬跡,也好戳破他虛僞的面具。

簡尋氣定神閑地回應着周慕臣的敵視,他将其他人的名片疊好,順手放回內兜,随後在溫景航略帶疑思的目光裏朝周慕臣伸出手。

“周班長,好久不見。”

他這下主動出擊竟打了周慕臣個措手不及。

不止溫景航,在場所有人都驚訝地望着兩人,目光回旋睃看,面面相觑。

周慕臣稍怔,一忍再忍,衆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做得太過,到底要顧及司遙。

他咬牙,敷衍地伸指虛虛扇過,最後厭惡地将手揣進了褲兜。

溫景航“啊”的半天,忽然回頭看司遙:“原來你們認識啊,剛剛在樓下怎麽看着、像陌生人似得?”

司遙張了張嘴,還來不及想借口。

簡尋忽而挑了挑嘴角,語氣疏淡:“我是轉學生,這兩位風雲人物跟我不熟。”

他的表情傲慢而冷漠,唇邊那抹笑有些譏諷的意味,“這麽多年不見,認不出來也正常。”

司遙聽他信口開河說謊話,更聽懂了他話裏的諷刺,這無謂的控訴無非還在記恨他們不體面的分開。

可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又體面過嗎?

她逆反心理叫嚣作祟,想反駁,周慕臣比她快一步:“簡尋以前可是二中的理科大神,一向很清高,喜歡獨來獨往,不屑跟我們這種普通學生打交道。”

他毫不留情地回擊,甚至算得上是陰陽怪氣,“而且我跟阿遙當時在忙出國的事情,實在沒什麽時間跟新同學交朋友。”

溫景航聽他們說話夾槍帶棒的,但說出來的話乍聽來又是對彼此的恭維,一時摸不着頭腦。

還是司遙的解釋止息了這場小風波。

“畢業太久了,很多老同學都不怎麽來往,所以我剛才沒認出來。”

話音落下,簡尋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她面色沉靜,徐然別過臉。

溫景航半信半疑,但也沒品察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對南青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前去通知廚房上菜。

等待的間隙,其他人還醉心未了的牌局,仍餘越挫越勇的興致。

司遙跟在周慕臣身邊,恰好跟簡尋兩對面。

溫景航熱情招呼:“阿尋,玩不玩牌?”

簡尋瞥了眼散落的撲克,擡眸又見周慕臣朝他輕蔑地翻個白眼,面色無瀾地點點頭。

“玩什麽?”

“德州啊,老少鹹宜緊張刺激!簡總會玩麽?”

先前那個寸頭男忙接話,似乎對簡尋很有好感。

“好。”他答應得很幹脆。

這幫公子哥雖然不免有鍍金學歷的嫌疑,但也算真材實料。

他們感受過周慕臣這高材生的手段,對簡尋卻虛實難料,起先并未将目标放在他身上,全力圍堵周慕臣。

後來有幾個人發現簡尋不動聲色贏了不少籌碼,轉即察覺到不對勁,默默觀察,發現他只要跟注,最後翻牌一定壓過全局,沒有半點賭徒心理,實在強大到可怕,于是逐漸改換策略,求穩為安。

還有少幾個玩上頭的顯然沒留意到細節,還一個勁猛沖直撞,籌碼跟不要錢似得往裏加,當然只剩一敗塗地。

周慕臣跟簡尋咬得很緊,整個牌局到最後變成了兩個人的游戲。

溫景航負責發牌,簡尋坐在沙發這頭,長腿敞曲,松松解開外套,随意地揭開底牌看了眼又放回桌上,氣度恣意潇灑,面前已堆滿了戰利品。

周慕臣嚴肅許多,俨然把牌局當作了戰場,劍眉稍繃,不時讓司遙替他看一眼牌,頗有西方人中意美女借運的風氣,大俗即是大雅,惹來不少揶揄。

德州比到最後其實不過一場概率游戲,也就是最簡單的算牌,誰算得快算得準,就能把對手殺個片甲不留。

桌上人越多牌越好算,一對一便是見真章的終極較量,周慕臣當然不想輸。

他在高中就被簡尋壓了一頭,偏不信他拿着國外最好大學的風頭,多年後還比不過簡尋的天份。

可他越在意,就越發現他跟簡尋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簡尋不僅牌運好,測算速度也比他快得多,幾乎在看牌的當下便決定了是否入局,往往令周慕臣毫無辦法。

短兵相接,周慕臣頹勢漸綻,動作也暴露出他心底的煩躁。

溫景航向來很懂察言觀色,知曉好友已是強弩之末,為了顧全彼此顏面,忙出來圓場。

“司遙,我記得你也會玩德州啊,在旁邊幹巴巴看了這麽久,不如也來試一把呗?”

他瞥了眼坐在周慕臣身旁的司遙,悄悄使了個眼色。

可他千算萬算,哪怕再聰明過人,也沒算到三個人過去的恩怨情仇,否則不會開這個口攪混水。

司遙當然明白溫景航的意圖,她下意識擡眸,猝不及防落進簡尋的目光裏,他意味深長地望着她,面無表情地蓋了牌。

周慕臣捏緊牌角,頗為不忿:“什麽意思啊?牌也不看就fold,擺明輸不起咯?”

他這回拿到一對A,贏面巨大,卻意外被溫景航一句好心建議破壞,複仇心理猛然沖頂,他霎時失了風度。

氣氛遽然一僵,簡尋身後那幾名捧場的公子哥面面相觑,他們素知周慕臣一向行事張揚要人捧着哄着,可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從來也沒見他這麽失态。

簡尋撩眼觑着他,語氣平直:“周班長,不是要換人玩麽?我以為這局作廢了。”

周慕臣被他怼得沒話說,司遙更加下不來臺,好似她加入牌局勢在必行。

溫景航朝身旁好友暗作眼神,衆人心領神會,忙出言起哄化解僵局。

“司遙新手光環超強,上次把我們殺得片甲不留。”

“就是就是,平時不玩牌的人算不準牌路,你試試看啊司遙!”

司遙看着臉色鐵青的周慕臣,實在煎熬,她想盡快平息波瀾,已站起身坐到了溫景航旁邊,從籌碼框取了幾注。

她柔聲說:“我就只玩三局,周慕臣,你看看這幫人各個存心害我,輸了你得給我報銷。”

她邊理着籌碼,擡眸瞪了周慕臣一眼,眸色俏皮靈動,眨眼間安撫了他的煩躁。

他僵硬的面色旋即緩和下來,忙笑道:“這算什麽,你盡管拿籌碼玩。”

司遙抿唇輕笑,眉眼彎彎,好似心情極佳。

簡尋的臉色總算有了重逢以來第一次波瀾。

像是碧沉沉的靜風湖面忽而投落一枚細石子,極細微的水紋蕩漾飄擺,很快又被更為強勢的水壓克制,長睫輕閃,掩蓋過眸底阒黑冷厲的異色。

他平擺在桌上的指節倏地發白,很快松弛,周圍都是此起彼伏的起哄聲,無人察覺。

三人的牌局顯然緩解了焦灼情勢,周慕臣得司遙安慰,哪還有什麽心思争強鬥狠,棄了手牌,還把自己的籌碼都推給司遙,湊上前想指點一二,多少有些同仇敵忾的意思。

可司遙是個公平且有道德的玩家,拒絕他的幹預,把牌壓得死死的不讓看。

簡尋一步步下注誘引,局面仿佛交給司遙主導,讓她以為手裏底牌穩贏,完整牌面也的确傳達了這樣的訊息。

到最後一張牌發出,司遙琢磨了片刻,推入大半籌碼,自以為勝券在握。

簡尋修長手指潇灑掀牌,面色傲然冷漠,牌面令人瞠目結舌,四條同字殺得她措手不及。

司遙手裏的三條一對黯然失色,只得在這場心理博弈認輸。

再來一局,她頂不住周慕臣的慫恿,居然All in(全注)破釜沉舟,心中忐忑焦慮,總算品嘗到了賭徒的可怕心理。

簡尋原先跟得很緊,可周慕臣迅速心算一輪,堅信他是紙老虎,牌面怎麽看都是司遙更勝一籌,簡尋不過又在玩心理戰。

尤其在簡尋下注環節,當他面對司遙豪橫All in後,居然垂眸思考了許久。

他面無表情,沒人猜得透他的心思,司遙心如鹿撞,砰砰急跳,也忍不住偷偷擡眸看向他,期待簡尋的反應。

良久,他雙掌前推,将那摞小山似得籌碼全部推進注池,雙方All in入局,沒有人可以再從這場比試抽身。

開牌時分,衆人呼吸一緊,唯獨簡尋氣定神閑地掃了眼既定的勝局,擡眸欣賞着周慕臣臉上一瀉千裏的驕傲,司遙的意外錯愕,還有周邊人不住驚嘆嘩然。

于他而言,這場狩獵游戲遠遠比牌局更有意思。

司遙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周慕臣,知曉他今天輸得好慘,低聲道:“剛剛不該這麽沖動的……”

周慕臣臉色發白,還是忍着脾氣安慰:“沒事,又沒幾個錢,打發時間玩玩罷了。”

簡尋忽然道:“不玩了麽?說好玩三局,還差一局。”

兩人俱是一怔。

周慕臣平生最受不了激将法,尤其這份挑釁還出自傲慢的簡尋。

他冷臉回道:“想玩那就玩到底,我奉陪。”

誰料簡尋壓根不看他,幽冷目光落在司遙臉上,語氣平淡:“你還差一局。”

司遙長睫輕閃,只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點了點頭,對溫景航說:“發牌吧。”

溫景航自以為了解簡尋的脾性,可眼下也被他迫人的氣勢驚得啞口無言,這個素來低調內斂的男人今夜展露了與衆不同的冷戾,他心底有猜測有意外,更多是出于男人間的佩服。

簡尋的确很有男性魅力,高傲氣魄足以吸引旁人莫名對他産生好感。

新開的紙牌被飛速翻洗,溫景航沉默做事,每個人面前都擺好一對底牌。

周慕臣看也沒看直接棄牌,姿态甚是嚣張,顯然在踐行他方才的豪言壯語,想玩就陪你玩,言下之意自然是老子有得是錢。

司遙小心地翻開底牌,算得上天順開局,只不知簡尋那邊的情勢。

桌面上的牌被逐一翻出,注碼再次推高。

在倒數第二張底牌翻出之前,簡尋忽然問:“你跟誰學的德州?”

聽着像是在閑聊,可這樣尋常的話題跟眼前膠着局勢格格不入。

司遙一怔,下意識答:“本科同學,在教授的萬聖派對上玩了一次。”

簡尋神色微變,瞧着仍舊鎮定自若,他長指輕抵着手牌,前臂稍揮,愈發豐厚的籌碼被盡數推落底池。

衆人遽然驚呼,眼前明顯是高位牌面,而他已是全場大贏家,還能有什麽理由值得放手一搏?

司遙也怔了怔,低頭看了眼已組起的順風手牌,正在猶豫。

眼下要麽是跟簡尋一塊入底池糾纏,要麽棄牌認輸,可……這樣好的牌面浪費實在可惜。

她今時今日終于體會到教授所言,對于許多人來說,德州其實是一場心理博弈實數真理。

不待周慕臣多說,她淡然地擡眸看向簡尋,也将面前為數不多的籌碼推進底池。

兩方都賭上了全副身家,無需再等待落注博弈,溫景航直接将最後兩張公共牌翻開,司遙果然是四條同字的絕佳牌面。

簡尋面色平淡地瞥了眼滿懷期待的溫景航,長指在牌背輕輕一磕。

深邃目光從司遙臉上滑落,他語氣從容:“恭喜。”

祝福卻算不上誠心。

說罷站起身,毫不留戀那一大摞拱手讓人的豐厚籌碼。

司遙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衆人也俱沒反應過來,驚愕過後,便是一片恭喜。

連溫景航也迫不及待撈了把籌碼,笑嘻嘻道:“看不出來啊小司遙,能頂住這麽大壓力跟注,原來是真有底氣不是騙人。”

司遙怔怔看着面前的牌面,目光抛至那兩張被蓋住的底牌。

君子游戲,不能背後揭秘,何況這幫公子哥和簡尋第一次見面,更不敢明目張膽破壞游戲規則妄自看牌猜他路數。

南青恰好帶來人傳菜,三局牌打發時間眨眼即過。

司遙的心仍因牌局跌宕起伏砰砰躍動,許久沒有再感受這樣的刺激。

她略顯心神不寧,慢吞吞地走向餐桌。

溫景航和南青招呼着大家落座。

他是個人精,知曉三人雖是面上的老同學,可從方才牌局對壘已看出周慕臣跟簡尋不對付。

周大公子瞧着大大咧咧,實則慣會陰陽怪氣,尤其遇到令他不爽的人事,嘴裏從來不饒人。

他隐約品察出火花閃電,找了個借口把他們的位置錯開。

南青安頓好衆人,又去後邊吩咐進度,折回屋裏路過散落撲克牌的茶幾,順手幫忙收拾殘局。

她将籌碼摞齊,又把擺在原位的撲克籌好。

她跟在溫景航身邊工作已有一段時間,時常圍觀這幫公子哥玩牌,耳濡目染也知曉了基本玩法。

她瞧出這局勝出的牌面是四條同字,而另一邊蓋牌的人估計沒騙過對手,只得棄牌認輸。

南青繞到茶幾這頭,不經意翻開撲克準備疊好,牌面掀開的瞬間,她不由一怔。

沉吟片刻,稍蹙眉,目光移轉至桌上攤開的五張公共牌,這個人手裏的底牌明明組成了同花順,早已穩贏的牌面,絲毫不需要再費心跟對手博弈。

可是這人最終選擇了棄牌——她依稀記得坐在這裏的是簡尋。

南青略微出神,下意識回眸看了眼席間衆人,長睫稍閃,心中有陣古怪的猜測,按下不言,快手收好了殘局。

她陪着司遙坐一頭,周慕臣和她們面對面,其中隔了幾個人,長桌這頭再是溫景航和簡尋。

三個人分居兩端,不必應酬寒暄。

今晚吃新式中餐,司遙一慣喜歡的潮汕菜系,主廚是周慕臣特地從米其林請來的老師傅,那家店的老板跟周家關系匪淺,自然只是動動嘴的小事。

司遙吃下幾道菜,總算平複心情,興致勃然地跟南青閑聊。

話匣子打開,從聊最近的明星八卦,還約了下次一起去做香家的護理,她有好多次贈送的高級會員禮都沒時間做。

在閑聊的間隙,她能聽見溫景航那邊說得正熱火朝天。

這幫富貴子弟雖然有錢有閑,但也并非不學無術的窩囊廢。

他們最先對溫景航介紹的這位“科技新貴”持保留意見,可一番交談下來,發現簡尋果然真材實料,不是那些半桶水來忽悠投資的騙子。

如此一來,原先那些輕佻、虛僞統統收了起來,十分認真傾聽簡尋的見解。

簡尋氣度斐然,大方分享,說到人工智能,也提到了新能源、複合材料,都是他剛參加的科技峰會重點聊到的內容。

這是大趨勢,不僅針對某個國家地區,而是全球的新浪潮。

司遙聽見他與那些人談笑風生,舉手投足皆是潇灑惬意的氣韻,不時說個精彩的黑色幽默,惹來那幫男人不住吹捧,發自內心地歡笑。

司遙本還認真跟南青閑聊,不知怎地,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囫囵聽着,也知曉了簡尋這些年的經歷。

他之前承蒙大學教授推薦,完成不少有政.府背景的項目,有了原始資源和資本積累,之後便跟合作夥伴開發了款線上互動的App,并不戀戰,勢頭最盛的當口果斷賣掉App賺了第一桶金,拿着錢回到南方創業開公司。

聽着順風順水,一路向好,只字未提那年的競賽,也沒有牽扯私人生活——那些牽扯并不太光彩過去的舊事。

他在這些人精裏左右逢源,進度有度,一點金句,稍稍留白,憑借這麽多年真刀真槍的富足經歷、處事手段,足以讓這幫背靠大樹的二代俯首稱臣。

他早已不是那個窘迫到會被輕易威脅,為了幾萬塊捉襟見肘,甚至會被心愛之人羞辱的落拓學生。

他依舊是人堆裏最耀眼的存在,不需要再被誰窺見狼狽。

司遙稍稍出神,直到南青輕輕戳動她的胳膊。

她好奇轉眸,卻見南青指了指對面的周慕臣。

司遙擡頭,見周慕臣疑惑不解地望過來,她稍稍挑眉,無聲發問。

他快聲道:“我老爸急電,家裏來了位長輩要我回去見一面,晚點聯系?”

司遙點點頭:“你先忙,我有點累,吃過飯就回家休息啦。”

周慕臣免不了朝簡尋那邊瞟了眼,迅速而隐秘,司遙捕捉到他的暗示,也非常小心地搖了搖頭。

他放心不下,又不好介入那邊如火如荼的話題,只得跟南青說:“你們待會兒不約着去喝杯東西?”

南青為難地看向溫景航,不知道他接下來的打算,不好貿然答應。

司遙忙說:“你好愛管人……我們自己會安排,你快回家吧。”

她替他掩飾,也在替自己掩飾,沒必要把一頓飯的小插曲延伸過遠,何況那件事已過去許多年。

周慕臣只得怏怏離去,臨到了還叮囑司遙有什麽不對勁立刻跟他說。

她無言以對,能有什麽不對勁呢?

大家都已不是小孩,彼此都有光鮮生活,一段學生時期懵懂的感情無疾而終,放在世界每個角落,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并非稀罕的大新聞。

簡尋又會做什麽呢?那年不是她主動離開的麽?

他再恨她,再怨她,到最後也只化作一句“你好,司遙”,平平淡淡,雖然帶了些諷刺,也只能在精神層面淩駕在過去的舊情之上。

他現在褎然居首出人頭地,也不需要再跟那段不光彩的感情計較。

周慕臣跟衆人打過招呼,又特地和溫景航說了幾句,他不願點破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只隐晦地提醒他幫忙照看司遙。

溫景航酒已喝得到位,滿口好哥哥好妹妹不着邊際,實在指望不上。

彼時簡尋去了露臺接工作電話,并沒有察覺屋內的變故。

等到他坐回到桌邊,不經意輕眼掃過,見對立那頭缺了一角,而司遙稍稍側臉,溫柔地對着南青微笑。

他眸光稍沉,不動聲色對諸位公子哥說了聲見諒,端起杯子喝了口檸檬水。

他今夜還有個線上會議,由此并沒有加入熱鬧酒局,有兩個小少爺不依不饒,非要下回再攢局跟他喝個一醉方休。

一頓飯的時間,彼此已加了聯系方式,簡尋來者不拒,對于人際關系遂心應手。

飯席在黃金時間散去,溫景航跟南青仍有行程,其他人各自安排,司遙沒打算再湊熱鬧,送走朋友,獨自到路邊等車。

她今晚喝了些酒,慢吞吞地沿着馬路走了幾步。

此刻醉意上湧,深深吸了口氣,略顯幹燥的秋風在肺腑打了個轉,最後輕呵出帶着淡淡酒意的氣息。

再翩跹幾步,擡眸,心下一怔。

路口停了輛黑色G63,西裝革履的男人背倚車門,垂首點燃指間香煙。

一簇火光驟閃而過,袅袅白霧徐然而上,他懶洋洋地撩眼觑着司遙,竟有半分風流浪蕩。

司遙腳步一頓,下意識攥了攥手心,不知道該以什麽姿态面對這次刻意的重逢。

她原以為簡尋早已離開,就像在包廂裏仿若陌生人的姿态,泾渭分明,意外遇見再順理成章分開,不會再掀起風浪。

他把煙摘下,來回打量褪去青澀的司遙,還是一樣的清純柔美,如今帶了些鮮花綻然盛開的成熟風韻,透着絲絲縷縷莫名的性感。

她一直沉默,不知該如何說開場白。

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而這一分異色于簡尋來說卻很刺眼。

“怎麽,看到我很意外麽?”

他撩唇冷笑:“你以為我混得會有多差,你以為揚城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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