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簡尋遽然回身, 那陣氣味猛然抽離,又打了司遙一個措手不及。
她背貼着冷硬的車門木怔了一會兒,這才摸出手機點開地址, 從老區到臨江大道全線大塞車, 看來這一路比想象漫長。
她把手機遞過去,準備再争取一下:“要不……我還是自己打車吧?現在有點塞車,不耽誤你時間了。”
簡尋瞟了眼地址,腦海裏已有了個大概的路線。
他背手一推,把司遙的胳膊擋退,冷聲道:“錢能買到時間,你們有錢人不是最愛說這句話麽?我現在不缺錢,所以有得是時間。”
司遙被他嗆了一下, 負氣般輕哼一聲,目光抛至窗外, 決定老實閉嘴, 不願再聽他陰陽怪氣。
簡尋開車平穩有序, 沒有急剎猛沖的魯莽習慣, 就算彙入塞車長龍也極有耐心,謹慎跟前車保持距離, 看得出來他車技娴熟,應當已有多年駕齡。
司遙陷入沉思,在心底揣測他哪年哪月考了駕照, 又在何時擁有了人生第一輛車?
他現在開的這輛奢侈越野不像新車,但也并不顯年份,司遙猜想這不會是他畢業後第一輛代步工具。
他為什麽會選這輛車呢?司遙有些看不懂。
簡尋不像這麽高調的人, 不過說到高調,許多外行其實經常混淆同品牌類型車的真實價格, 所以從某種層面來說,他也不算太招搖——最起碼,他買的不是跑車,司遙這樣腹诽。
車裏很安靜,簡尋開了電臺,極小的聲音只能當背景白噪音,纾解堵車時郁悶的情緒。
司遙的情緒随着車輪走走停停,兩人一時無話,倒也并不煎熬。
車流并入隧道,簡尋懶洋洋地單手把着方向盤,微斂眸,忽而沉聲說:“是不是很刺激?明明躺在一張床上睡過無數次,無比熟悉對方的身體,還要在朋友面前扮陌生人。”
司遙杏眼微瞪,有些後悔沒有堅持拒絕他的“好意”,果真張嘴就沒幾句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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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片刻,穩下心神,平靜道:“沒什麽刺激的,你要是怕于成碩亂說,我可以現在跟曉晗坦白,其實我和你是老同學。”
她語氣清冷輕柔,論紮刀子的本事,他們倒誰也不比誰遜色。
簡尋眸底一暗,陰戾煩悶湧上心頭,冷嗤道:“看不出來你現在這麽想得開。”
他頓了頓,語氣涼絲絲:“老同學。嗯,真是好同學,當年還多虧你幫我補習。”
司遙心間滞澀,明知他在陰陽怪氣暗諷她承他的情,卻還是平靜地吞下控訴,淡聲說:“不用客氣,你也幫了我。”
簡尋狠一咬牙,再咬牙,鋒銳的下颌線被稍閃而過的街燈照耀,傲慢疏冷的臉在光下蒼白如玉。
“不過都是老師的安排。”
“嗯,那就更麻煩你了,還是得謝謝你。”
簡尋稍沉息,被她忽如其來伶牙俐齒的話嗆得不輕,從來也沒見溫柔可意的司遙這樣針對某個人。
他臉色陰沉,卻又竭力壓制着局勢突變,并不想将事情演變成一場莫名交鋒。
他擡指輕按着方向盤,目視前方,語速緩了下來:“你跟周慕臣打算什麽時候訂婚?”
司遙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他居然能忍住不回擊她剛才說的話。
她稍抿唇,猶豫了片刻,決定主動終止這場無聊游戲。
“我們沒準備訂婚,那天晚上只是普通飯局,是溫景航自己想太多。”
她話端一頓,沒顧得上簡尋神色微變,又淡聲說:“簡尋,當年那件事情我們兩個都不成熟,或許處理方式極端了一點。”
司遙慢慢轉頭看向他,“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不如……”
她話還沒說完,簡尋側眸瞥她一眼,嗓音冷淡:“哪件事?”
他輕飄飄地拿起放下,故意捏盤,要挖出兩人的過去,赤.裸裸地攤牌講清楚,不留任何餘地。
司遙忽而被他狙擊話口,紅唇翕張,半晌沒出聲,只覺自己着了他的道。
她再清楚不過,跟簡尋交鋒猶如兩軍對壘,他不讓你贏,對手只能輸。
她抿了抿唇,垂眸看着流光氛圍燈,低聲說:“你現在過得也很好……”
“你覺得我過得很好?”他打斷她。
司遙無言,若從最顯眼的物質層面,簡尋可謂光鮮靓麗。
香車名表,出入上流,連揚城最老資格那批有錢公子哥也會客客氣氣喊他一聲簡總,名譽、地位、財富,她以為一個人可以靠自己實現的社會價值已不過如此。
而簡尋卻猝不及防地反問她,所以,他過得好嗎?
她的目光再度抛出窗外,車緩緩爬坡駛離隧道,視線驟然開闊,CBD耀眼華燈照透擋風玻璃,璀璨光痕在他們身上塗抹出瑰麗的色彩。
司遙眼底一刺,她曾與他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分享心事。
那時的簡尋流露出難得一見的脆弱,縱然那麽多年過去,她仍記憶猶新,能夠在分秒間捕捉到那個孤獨少年的彷徨人生。
或許是命運弄人,她不想再跟他糾纏前情舊怨,無論是道歉還是解釋,他既然不說,她就當事實。
包括他悲哀的過去,也包括那句扯碎謊言美夢的“廉價玩具”。
既然是事實,那就無需解釋,遲來的道歉和理由已無法填補缺失的那些歲月。
不開口,被誤會就是宿命,而是是非非永不消彌,世間事就是這樣公平。
“簡尋,過去的事情算了吧,我們就當彼此是普通老同學,可以嗎?”
她細聲低喃,望着遠處高聳入雲的一棟寫字樓。
“不可以。”他回答得幹脆利落。
簡尋冷眸目視前方,車流散去,開闊平坦的城市中心映入眼簾。
不管從這裏經過多少回,他總會産生強烈勃發的情緒——總有一天,他會站在城市心髒俯瞰人間。
司遙不知道他在拒絕哪句話,只是無可言明,她聽到這聲拒絕似松了口氣那般,她對他的坦白感到無比熟悉。
這的确是她所認識的簡尋。
她只是下意識地想要擺脫某種古怪的關系,而事到如今,她心底居然冒出一句反問,她在想什麽?她到底又想要簡尋做什麽?
明明可以一刀兩斷,又要彌補一句虛僞的老同學,怎麽——難不成她果真會找時間和他敘舊麽?
司遙不再說話,好似剛才的問答随風流散,沒人當真過。
越野車開入臨江大道,經過那間熟悉的酒店,司遙不自然地目光回避,再往前就是目的地。
簡尋擡眸掃了眼氣派的小區大門,沒說話,摸出一支煙咬在齒間,手裏把.玩着打火機,并沒有立刻點燃。
司遙長睫輕眨,提着包推開門,輕聲說:“謝謝,麻煩你了。”
她躍下座椅,輕輕把門關緊,直到現在簡尋也沒說半個字。
她一顆心忽上忽下,心底異常古怪,只得懊惱地蹙緊眉心,剛要提步往前,一轉眸,霎時間怔在原地。
不遠處的綠道上站着個熟悉的身影。
周慕臣一身西裝,連領帶也沒解,正目光冰涼地打量着司遙。
他視線稍轉,逆着光,瞧不清駕駛位獻殷勤的男人,可他隐約猜到幾分,臉色驟然濃黑如墨。
司遙張了張嘴,不及打招呼,周慕臣已大步流星朝越野車走去。
他行至車邊,擡手叩響車窗,擺出了副談判的架勢。
誰料簡尋直接拉開門走下車,“嘭”一聲輕甩重門,沖周慕臣挑了挑眉。
“你什麽意思?”周慕臣先發制人,又橫步攔着想要上前的司遙。
簡尋冷嗤:“怎麽了周大公子?跟她吃飯犯法嗎?”
他把煙留在車上,手裏仍捏着冰冷的打火機,占據身高優勢冷觑周慕臣,眼梢眉棱盡是傲慢。
“不犯法,只是你不配。”周慕臣眉心緊皺,後退半步,厭惡地掃量着簡尋。
司遙拉了拉他的胳膊:“我們走吧。”
周慕臣忽然起了陣煩躁的脾氣,他轉身盯着司遙,惱怒道:“是不是他跟蹤你,糾纏你?要不要報警?”
司遙無奈:“沒有。”
她想拽走他,顯然忽略了周慕臣對峙的決心。
他不死心,在簡尋嘲弄般的冷笑裏繼續質問:“為什麽你會跟他在一起?你不是說今晚和朋友約飯麽?”
“他這種垃圾,哪怕穿得人模人樣、開好車用名牌,也掩蓋不了身上一股人渣味。你之前被他害得還不夠慘?你到底……”
“周慕臣,你冷靜一點好不好?”
司遙聽他無端端又提起從前,心底那陣厭煩陡然冒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冷靜,組織好語言,簡明扼要:“我今晚确實是跟曉晗吃飯,她說會帶男朋友一起來,後來她男朋友也順便帶了朋友過來,事情就是這麽巧合,所以我們一起吃了頓飯。”
“吃過飯他好心送我回來,就是這樣,沒你想得那麽複雜。”
她語氣清冷平和,好似在複盤之中也勸慰了自己,這件事本來就不複雜。
她看向簡尋,眼神暗示他先離開,“多謝,不送了。”
話音落,她忽而有幾分擔憂簡尋仍要拿老話怼她。
誰知他只是擦了擦打火機,在細微的聲響之下,他恣意地撩了撩唇角,手指輕揮,無聲跟她告別,利落地拉開車門揚長而去。
漆黑的越野車融入夜燈,寬闊的大道靜谧安寧。
司遙不想多解釋,拎包轉身往家走,周慕臣不甘心地追上來,顯然很難相信這只是一場意外。
他寧願司遙告訴他,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邂逅,如此可以昭示簡尋狼子野心,而不是……從另一個詭異的角度告訴旁人,司遙和簡尋的莫名其妙的緣分從來沒有了斷。
司遙默默推開樓棟大門,并沒有要邀請周慕臣上樓的想法。
她一手抵着笨重的玻璃門,頓步,語氣清冷:“不用送了,什麽也別問,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周慕臣忙說:“我沒有不信你,只是他——”
“你把他看得太重了。他跟你有什麽關系呢?他跟我也沒有關系。”
“還有,周慕臣,不管當初我跟他有什麽恩怨,可在那件事情發生前,我一直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不要把我放在受害者的位置,我沒有那麽脆弱。”
“所以呢?”
他咬牙切齒,也擡起手擋住了門。
他們居然就在樓下大堂起了争執,似乎這一架在所難免。
司遙不解地擡眸看着他。
“你現在還想跟他糾纏不清?”
他兩腮緊繃,到如今仍學不會克制內心的情緒,“他那種人就算衣冠楚楚混出個名堂,可背後全是勾當。他跟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怎麽知道他這些年通過什麽手段賺的錢?那兩個無賴還會不會再出現?當年那個男人怎麽羞辱你——”
他忽覺失言,面上閃過一絲驚愕,忙找補改口:“阿遙,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再被他欺騙,再被那種人傷害。”
“你現在過得很好,也在享受你應該過的生活,這樣不是很好嗎?”
司遙臉色稍稍一變。
她長睫輕眨,冷靜而溫和地說:“我明白。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不會這麽大反應。我跟他今晚就是意外遇見,沒必要當着彼此朋友的面提過去,給大家留一點體面,所以心平氣和吃了頓飯。”
周慕臣最終妥協了,“好,是我的錯。”
司遙秀眉稍凝,不想再跟他争執不休,唇邊牽起一絲笑:“我先回家休息了,你也早點回去。有空約,那家店口味還可以。”
她邁步朝裏,厚重的玻璃門緩緩閉合,将他們擋在兩側。
司遙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她回家洗了澡,換上舒适的居家服,又窩在客廳的懶人沙發裏看書,心不在焉地翻了幾頁,最後視線抛出開闊陽臺,難以避免地停駐在那棟樓宇。
她乏力地倚着沙發,稍側臉,盯着依稀确定的某一層,沒有亮燈的一條細長窄縫,被上下兩道光暈裹挾,不斷擠壓,難以想象當年她在那裏度過了半個瘋狂的夏天。
手機依然靜悄悄,沒有任何令她心亂如麻的意外。
簡尋早已不是她黑名單裏不可觸碰的秘密,她或許可以拿他當舊情人,又或真如對外謊言的老同學,又甚至陌生人也好。
在紐約每一年的初雪,她會在每一個可能忙碌的角落仰頭望天,試圖描繪記憶裏獨一無二的那天。
甜蜜、憧憬,化作震驚、失落、難以置信。
以及膽怯而沖動的逃避。
或許,不止是簡尋欠她解釋和道歉,她同樣沒有清楚明白地跟他好好道別。
-
周末過後,又是安靜的日常。
他們再次錯開了所有聯系,每次陌生電話的闖入都會令司遙心顫,直到她已免疫,能夠坦然接起各類外賣快遞又或騷擾推銷電話。
翟曉晗工作日和她約飯,在平平無奇的簡餐店,她本想揶揄司遙和簡尋是否來電,誰料卻從司遙口中聽見了這條驚天八卦。
她雲淡風輕地坦白,其實她跟簡尋是老同學。
眼睜睜看着翟曉晗嘴裏塞了一大口沙拉,像只受到驚吓的山羊,目瞪口呆望着八卦主角本人。
後來的解釋一如那晚在沙龍的說辭,不熟,沒來往,畢業就再沒見過,當晚見面不好意思确認身份,後來回程路上才相認。
虛僞流俗的謊言,可若旁人不信的話,他們信什麽都沒用。
翟曉晗總覺得有些古怪,套不出司遙更多話,又見她表情平淡溫和,瞧不出端倪,轉頭找于成碩打聽八卦。
彼時于成碩剛跟簡尋開完會,在空曠的會議室支支吾吾,不時瞥幾眼簡尋沉靜如水的臉,只說自己不知道,不清楚,沒聽過。
順便還陰陽怪氣地附和女友數落簡尋的不是,說什麽老狐貍藏得真深,演技忒好怎麽不去拍戲?
簡尋抄起手裏的筆,精準無誤砸中于成碩的肩膀。
八卦就此中斷,似乎再沒有深挖猛料的空間。
而于成碩挂了電話,頗為不解地嘆氣:“分手的前任而已嘛,要不要搞得像深仇大恨啊簡尋!”
簡尋乜眼觑他,懶得搭理,惬意抱臂倚着會議桌眺望一覽無遺的海景。
“還有,我聽小鄧說你已經喊人租好了辦公室,也叫了人力的Sofia出差低調招人——你真考慮把新項目的研發基地搬去揚城?”
于成碩神情複雜,“現在王成泰虎視眈眈,咱們不專心守着深港,小心前狼後虎啊!”
“深港有你不就夠了?”簡尋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游擊制勝的原理,就是贏家永遠不會在某個地點停留過久。”
“你打算……給咱倆留條退路?”他似乎明白過來簡尋的意圖。
“說不定到最後,這裏反而變成可有可無的廢棄戰壕。”簡尋挑唇輕笑,“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
于成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擡手輕輕按在他肩上,“放心阿尋,你盡管去揚城大展拳腳,後方有我盯着。”
他頓了頓,又說:“對了,Janice上次來公司開會,你正好不在。她在你辦公室留了請柬,到時候你去麽?”
簡尋沉默了片刻,低聲答:“再說。”
于成碩欲言又止,最後跟在他身後嘟囔:“買賣不成仁義在,好歹她也積極工作這麽多年,算得上核心骨幹。”
“咱們倆還是得露個臉,其他人可都應邀說去,何大小姐包機接送……”
“你很差這頓飯?”簡尋側臉睨他。
于成碩“嘿”了聲:“話不能這麽說,我這不是好奇兩江首富嫁千金多大排場嘛!”
他擡肘撞了撞簡尋,“難道你不好奇?”
“你有點出息,以後自己辦個世紀婚禮不比看熱鬧有意思。”
兩人說着閑話一同回了簡尋辦公室。
“我跟曉晗離結婚還早,何況現在事業關鍵期,要是結婚還得換套大點的房子。你知不知道她看中的那套房在灣區啊我靠……就他媽離譜這房價,遲早趕上隔壁香港。”
于成碩痛斥社會問題,恨自己不能立刻中十億彩票。
簡尋撩唇一笑:“等到「Ghost」穩步推進落地,你想去火星都行。”
于成碩咧咧嘴,忽然揶揄:“你說當初你要是答應了何詠希,咱們公司也能蹭……”
話音沒落,簡尋眼神冷飕飕地擲來,像化作細銳的冰錐,紮進于成碩的腦門。
他只覺天靈蓋一涼,忙噤聲,嘴巴抿成一條嚴縫,拿了文件貓腰鑽出辦公室。
簡尋在桌前坐下,擡手碰了碰鼠标,靜息的屏幕跳轉到原先未關閉的頁面。
一張樂團演奏海報之下是長串人員名單,司遙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瞥了眼演出的時間地點,按下內線,把助理叫進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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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月天氣驟涼。
司遙在秋風稍起的這日迎來第一次協奏演出。
她有諸多大賽經驗,心底說不上緊張,但總有憧憬。
父母和密友俱都親臨捧場,而周慕臣協調了大半個月的工作安排,最後還是跟新的出差任務撞上,這場會議絕對不得缺席,他只能妥協。
司遙演出很順利,開場前司儀特地介紹這位樂團新人,拉出履歷排面十足,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好似拿光添彩,雖然水平在那兒,但總歸新人低調為好。
演出結束,她到VIP區找爸媽,又跟張承宜閑聊幾句,約好卸妝一塊兒吃宵夜。
司遙拎着裙擺走回休息室,還沒進門,外頭圍了兩位演出助理,翟曉晗的聲音從屋裏撲出來。
“哇哇哇!”
“誰這麽大手筆給我家寶貝捧場?”
“花粉過敏的趕緊跑啊!”
司遙狐疑地頓步于前,小助理回眸,瞧見女主角出現,忙一手拉過,笑眯眯地把她推進門。
滿屋姹紫嫣紅,各式玫瑰堆滿了原本空蕩蕩的休息室。
不只是豔俗的紅玫瑰,藍粉黛白,還有品種新奇的漸變色,品類各一,還裝配了繡球和桔梗,色調璀璨裝點寬敞的公共休息區,這裏幾乎沒有多餘的空間。
翟曉晗瞧見司遙,眼前一亮,把她拽進花叢裏,小聲審問:“老實交代,你什麽時候有新情況?怎麽都不跟我說,還當不當我是姐妹!”
司遙滿臉震驚,比旁人更為不解,“我哪有情況?這花、也太……”
她一時說不出什麽感慨,當然不土也不俗,甚至有極致的浪漫,自然難免惹人豔羨。
送花人審美在線,前來布場的花店風格一流,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将花叢設計成鋼琴造型,十分應景又顯好意。
“诶,是不是你發小啊?他是不是叫……周慕臣?”翟曉晗神秘兮兮地問。
司遙下意識搖頭,“他又出差呢,今天就沒來。”
“出差跟送花有關系麽?這麽大陣仗,他還能親自搬運啊?”
司遙默默腹诽,好像也是……但這也太不符合周慕臣的脾氣。
他清楚知道她對任何驚喜都持警覺态度,所以但凡有些風吹草動都會提前知會。
更何況她也了解他。
就算要送花,周慕臣沒那個膽子送玫瑰,暗戳戳的心思埋藏多年,因為她的拒絕和避嫌,永遠也不會太過冒進。
他要有這個主意,選百合郁金香是穩定發揮,不送什麽康乃馨和君子蘭,司遙真是阿彌陀佛。
周慕臣的心思不在這樣的細節裏,這樣的小事,他只會一個電話交給助手代為處理。
但話說回來,翟曉晗這話倒點醒了司遙。
她能察覺出來,周慕臣最近對她主動許多。
從前有所保留,總是停在某個臨界值不敢再進一步。
而回國之後,尤其當他們那晚莫名跟簡尋重逢,周慕臣似乎轉守為攻,開始更為主動地想要達成心底目的。
她怎會不知道周慕臣的心思?似乎也有剎那服軟,偶爾也會想不如就試試看,雖然積極性不高,但也不像最初那樣排斥。
所以,送花或許是周慕臣表達想法的手段之一?
她這樣猜測着,翟曉晗還在漫天搜刮送花人的信息,可并無所獲。
統籌忽然來敲門:“司遙,團長找你,說是要你跟着一塊去答謝VIP。”
她站定,也看見滿屋鮮花,驚詫地發出感嘆。
司遙應了一聲,暗幸她還沒卸妝換衣服,否則這樣去見貴賓實在有些失禮。
這間藝術中心商業運作頗為成熟,涵蓋表演跟休閑兩大類業務,方便貴賓和各類藝術團就地應酬交際,不必再奔波趕場。
司遙跟着統籌往貴賓休息區走,宴客廳大門推開,裏頭已開始了小型酒會。
西裝革履,長裙華服的優雅男女彼此圍桌交談,侍應及時奉酒端送小點水果,席間其樂融融,氛圍正好。
司遙也象征性端了杯紅酒,跟着核心團員見過幾位貴賓,受到不少褒獎,甚至有人認出她是司嘉年的女兒,如此更要寒暄幾句。
這些都是藝術團的捧場老客,司遙看得出來黃銘芳與他們關系匪淺。
她陪同喝了兩杯,最後被帶到宴會廳另一處更為安靜的區域。
兩名年輕男人穿着休閑西服,正坐在沙發上閑聊,旁邊有位衣着優雅的卷發美女在給他們分水果。
司遙率先瞧見溫景航,轉眸,認出了那位女伴正是南青。
再走幾步,發現側面沙發坐着的那個人竟然是簡尋。
她一時錯愕,腳步慢了拍子,跟小隊伍拉出些距離。
溫景航察覺來人,忙站起身跟諸位長輩打招呼,又招攬南青上前,簡尋慢悠悠地站直,冷銳目光落在司遙臉上。
她下意識垂眸,緩步走到黃銘芳後邊。
今夜主角不是她,自然不必搶風頭,她躲着鋒芒合情合理。
她聽溫景航跟黃銘芳客套,商業吹捧彼此都是老手,南青悄悄跟司遙打眼色,露出贊賞而激勵的微笑。
她禮貌地牽起嘴角回禮,不經意轉眸,又與簡尋的視線交纏,觸碰火花閃電。
她長睫輕眨,沉默對視,又不自然地挪開眼,心底乍然在埋怨,有什麽好躲?
于是又回看向他,筆直坦然的目光,居然意外擒獲他眉梢泛起的淡淡笑意,帶了些逗.弄和挑撥,好似看穿她一系列心思。
司遙不争氣地紅了臉,真是可惡……
溫景航終于搬出了重量嘉賓,跟衆人殷切介紹:“這位是我朋友,簡尋。老板大氣,全攬下個季度的所有演出經費,連我也是給他打工啊!”
他半開玩笑般把簡尋擡了出來,捧上高位,引來不少核心成員舉杯敬酒,說他大名鼎鼎年少有為,又說一表人才龍章鳳姿,藝術圈混的誇起人來就是沒邊。
簡尋逐一謝過,面上挂着淺淡的笑意,瞧不出半點傲慢。
司遙心底猛墜,愕然地瞥了他一眼,水盈盈的眼眸波光碧潋,眼尾稍稍帶了些上揚的弧度,瞧着嬌俏又無辜。
酒杯敬到司遙面前,簡尋沉聲說:“司遙,恭喜。”
她甫一回神,忙握着杯子輕輕一碰,“謝謝。”
淺淺抿下半口,還沒來得及抽身退到一邊,簡尋又問:“不知道你還喜歡玫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