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此間霎時落入須臾沉靜。

司遙不可置信地擡眸看向簡尋, 眼眸大睜,紅唇翕張無言,“你……”

黃銘芳率先反應過來, 略帶玩味地打量着兩人, 語調輕快地調侃:“簡總居然還安排了意外驚喜?我就說小鄧怎麽咋咋呼呼嚷一屋子都是玫瑰。”

簡尋倒是姿态大方地承認:“我跟司小姐是老同學,偶然得知她今天首演,所以略表心意捧個場。”

他故意不喊她的名字,克制而禮貌的稱呼一聲“司小姐”,嘴裏卻又暧昧不明地問她是否還喜歡玫瑰,這樣隐私的問題極具八卦空間。

諷刺意味滿滿,旁人聽不出門道,司遙心底直泛嘀咕。

衆人旋即發出一陣恍然大悟的低嘆。

聲音婉轉拖沓, 嘴上說着原來如此,究竟多少人買賬已不再重要, 團裏的人精各個耳聰目明, 心中門清這筆金額不菲的莫名贊助從何而來。

之後, 落在司遙身上的目光變了滋味, 無論是八卦還是揣測,總歸跟這段同窗舊情脫不了幹系。

她嬌靥緋熱, 心知簡尋故意捉弄她。

他那晚幹脆利落地拒絕她的建議,既然說出“不可以”三個字,就必然不會輕易讓她稱心如意, 勢要變着法子在她身邊刷存在感,找她的不痛快。

這邊寒暄止歇,該應酬的都已走了過場, 大家各端了酒自由活動。

溫景航熱情招呼,司遙自然留了下來。

南青熱心問她想吃什麽宵夜, 依着溫景航的意思,希望大家散場後能再繼續小酌聚會。

張承宜正好來電,司遙說了聲抱歉,稍稍側身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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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你們休息室怎麽全是花啊?”張承宜左等右等不見人,已把司遙爸媽先送出大門,親自來後臺逮人,“你人呢?”

司遙撇撇嘴,小小聲跟張承宜說了個大概,對面大聲嚷了句我去,不由分說非要加入這場夜宵局,生怕場面不夠混亂。

“別來了,我跟你去吃點東西就好。”她小聲勸。

“這麽大場戲不讓我看?上次我就錯過了——你別怕,我不蓋他巴掌,主要為了保護你。”

“……你覺得我會信嗎?”

“別啊,我跟溫景航不熟,不然我就直接打給他了。”

張承宜不依不饒,“不要我去吃宵夜也行,我就去你們那裏見見老同學,否則我和周慕臣告狀啊,說你跟簡尋背着他私約,你們……”

“停停停!”司遙連聲制止,“這件事跟周慕臣又有什麽關系?”

她頓了頓,不想把這件無比尋常的事情放大,小聲把宴會廳的位置告訴張承宜。

她下意識轉眸望向宴會廳,簡尋跟溫景航在大廳那頭應酬。

司遙瞧見他拿出名片,而對方臉上露出了意外而贊許的笑容,也禮貌地遞出了自己的名片。

這代表一種認可,起碼足以說明,簡尋的成就能令他受到這些老江湖的重視。

這種場合是某個圈子的人慣常結交新友的渠道,溫景航從小耳濡目染游刃有餘,簡尋在當下同樣應對自若。

她稍稍蹙眉,有些意外他最近跟溫景航頻繁來往,也在好奇他們之間所謂的生意。

溫景航說得煞有介事,誰不知他是個逍遙少爺,正事不幹,攢局party數第一。

她一時出神,南青在旁問:“阿遙,航總問你去吃海鮮怎麽樣?有家大排檔還不錯,就是稍微有點遠,不過反正有車,也沒關系。”

司遙本想推說跟其他朋友有約,改天再聚,大門那邊忽然冒出張承宜的身影。

咋咋呼呼的美女茫然張望,尋找司遙的方向,卻先在人堆裏發現了簡尋。

司遙忙站起身招手吸引過她的注意。

三個女生湊在一起,司遙作為中間人介紹她們互相認識。

張承宜沒心沒肺的性格,聽到南青的身份時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司遙,但對她也算友善,沒有亂扯不該說的話。

一面拉過司遙小聲八卦:“哇!看上去果然出人頭地了喔……啧啧,他還真是稀缺物種,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很多女生給他送情書啊?”

她得知南青不是本地人,壓低嗓子跟司遙說白話。

“別亂說話。”司遙面色沉靜,聲音很低,對于張承宜想當然的魯莽表示無奈。

南青在揚城生活多年,白話也不難學,她自然能聽懂一二,張承宜的如意算盤沒打響。

而南青實在情商高妙,找了個理由避到一旁,瞧着似乎有不少事情要忙,實則把空間留給她們倆說小話。

“我沒說什麽嘛,溫景航不都知道我們是老同學?哪句話有假。”她笑嘻嘻地又朝簡尋看了幾眼,“他還記得你喜歡玫瑰噢,真有心。”

司遙杏眼一瞪,心虛地瞟了瞟張承宜,“……很多人都知道我喜歡玫瑰。”

她給司遙飛白眼,“知道跟敢送,是兩回事情,小姐。”明顯在奚落周慕臣沒出息。

張承宜頓了頓,捅了捅她的胳膊,“他沒安好心啊,你怎麽打算呢?”

她倆十多年的情誼,無話不談,無可不說。

“沒有打算。”司遙堅決否認,“還有,你不要亂來啊,等等不該說的千萬別說!”

張承宜露出狡黠的笑容:“你還真以為我要來吃宵夜啊?”

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司遙的腦門,“既然是好姐妹,我肯定站你這邊。不過,周慕臣悄悄找上我,讓我看着你別亂來。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免得他怨我沒義氣,不給我當免費代購!”

她意味深長地掃量着司遙,目光挪移,又翩跹抛向已結束應酬,正跟溫景航徐步往回走的簡尋。

司遙瞪她,“周慕臣想多了。”

張承宜拿了塊小蛋糕塞嘴裏,囫囵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跟簡尋說清楚?”

司遙一怔,意外地望向張承宜。

“說到底,當年其實是你甩了他,一聲不響玩失蹤。他渣不渣,是不是垃圾另說,可是,你難道一點也不好奇嘛?”

張承宜跟司遙維持了近二十年的親密友誼,她一針見血地把尖銳問題剖出,毫不留情地反問。

她咽下蛋糕,輕嘆一聲:“連我都覺得好奇,簡尋為什麽要這樣說?我覺得他這個人傲慢是傲慢,但對你一直都挺特殊的……而且,阿遙,你也沒有給他一個說清楚的機會,不是嗎?”

張承宜的話重重地鑿進司遙心底。

說話間,前去應酬的男人已回到沙發旁。

溫景航跟張承宜見過幾次,的确不熟,但也是加過微信說過話的交情。

他們打過招呼,張承宜主動對簡尋挑眉笑:“大神,還記得我嗎?”

她朝他伸出手,姿态格外友好。

簡尋欣然颔首,“好久不見。”

禮貌地問好,彼此氣氛平淡和諧,絕沒有另兩位自稱“老同學”的當事人那般暗流洶湧。

溫景航招呼衆人換地方,司遙本打算拿張承宜當借口,兩人提前開溜,沒想到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閨蜜居然滿口答應,非要把這頓飯給吃了。

司遙被架起下不來臺,只得回休息換好衣服,蔫巴巴地走到停車場。

黑色越野車孤零零地橫在電梯廳前。

簡尋半開着窗,胳膊稍稍搭在門邊,低頭劃手機,溫景航他們已不見蹤影。

她一怔,秀眉微擰,猶豫了片刻。

簡尋撩起眼皮觑她一眼,“要我替你開門麽?”

司遙瞪眼看他,負氣般繞去另一頭拉開車門坐好,系上安全帶。

簡尋單手掌着方向盤,輕踩油門慢慢駛離地庫。

大道兩側的路燈霎時照進玻璃,樹影憧憧,在前檔玻璃上留下一簇簇光斑。

他們在第一個紅綠燈前停下,車裏很安靜,簡尋不怎麽聽音樂,開車時神情專注姿态随意。

司遙稍稍調整姿勢,那條布帶從她豐腴的胸前穿過,把松松垮垮的小背心勒出了明顯的形狀。

簡尋瞥了一眼,喉結輕滾,回正視線望着高懸于前的紅燈。

司遙忽然想到什麽:“等等!”

他轉過臉,面色平靜地看向她。

“你喝了酒,不能開車……”她輕咬唇,忽而警覺地朝馬路四周張望,“要不你把我放路邊,我還是不去了,你自己叫個代駕。”

她指了指斑馬線之後的空曠路口。

“我沒喝酒,杯子裏是氣泡水。”簡尋輕聲道。

“怎麽可能?”她詫異。

言下之意是,哪有人在外交際能躲過酒文化?就算不是被灌個爛醉,起碼也該執酒回禮才對。

“你不信?”

他忽然側身,稍稍朝她俯近,司遙嗅到了危險的信號,忙警惕地轉身背貼着車門,雙手隐有防禦的動作。

簡尋猝然扣住她的腕,把她猛地往前一拽。

司遙杏眼微瞪,還沒來記得擡手,他的大掌撫上她的腦袋,長指稍施力,輕輕捏住她柔軟的臉頰。

他們猝不及防鼻息相融,他目光熠亮,灼灼盯着她來回流連,司遙緊張地攥緊了手指,在這一瞬甚至忘記推開他。

“不信的話,試試看?”

他又把她攬近了些。

司遙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什麽也沒聞到,明明只有一陣幽淡清新的香氣,心似曠野滑行,幹淨、潮濕,帶着濕漉漉的草木氣味。

呼吸間殘存的淡淡酒氣被徹底覆蓋,可她此刻卻再次沉醉那般,短暫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在兩片唇輕輕貼上的剎那,溫涼柔軟的觸感猶如過電,在她心底猛地震起絲絲縷縷的戰栗,不及更進一步的入侵,她猛地瞪大眼眸,忙擡手抵住他的肩,往後抽身躲去。

“你、你回去!”她甚至忘了,她其實可以抽他一巴掌。

簡尋捏指搓了搓下巴,修長的胳膊橫在司遙面前,壓迫感十足。

他挑眉,故意問:“回哪?你家麽?”

司遙眼睛大睜,眸底閃過一絲緊張。

眼看紅燈跳轉,簡尋這才回身坐好,單手掌着方向盤,竟慢悠悠地靠邊停駐。

他撥下雙閃燈,漆黑的車身沒入樹蔭之下。

在司遙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他已解開安全帶,松了松身姿,面色冷靜地望着她。

等到周遭的動靜都慢下來,沉甸甸壓在心頭,使之不再随風擺蕩,司遙竟有了莫名的從容。

她卸去了舞臺彩妝,整個人瞧着溫柔恬靜,穿着霧霾藍的輕薄開衫,貼身的剪裁,裏頭小碎花吊帶透着絲媚态,寬松的闊腿褲遮掩了她曼妙的身材。

她眸色清柔,平靜地看向簡尋,“停車做什麽?你想說什麽?”

簡尋挑了挑唇角,“你又想說什麽?”

司遙沉沉呼吸,有些黯然:“為什麽要這樣呢?”

簡尋沒說話,目光幽幽在她臉上流連。

她輕嘆:“如果你一直耿耿于懷當年的事,不如我們現在說清楚。”

“簡尋,我當時不告而別的确不成熟,我可以跟你說聲抱歉。我那時候沒有勇氣面對,那一切對我來說太突然,我的行為或許傷害到了你……”

她頓了頓,喉頭輕咽,轉眸直視着他的眼睛,好似下定決心。

“可是,我這聲道歉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嗎?”

“我那天問你,你究竟把我當什麽人?既然你不願意回答,那不如讓我替你把話說明白,也免得彼此想太多,假惺惺地繼續進行那些幼稚無聊的小把戲。”

她頓了頓,聲音稍顫:“簡尋,你只不過把我當成一個聽話乖巧的廉價玩具。”

哪怕時隔多年,當她終于鼓起勇氣說出這句極具侮辱性的判定,內心仍舊怔忡不安。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讓你産生了我傲慢的錯覺,又或者做了什麽事情讓你認為我對你一直不懷善意。可不管怎麽說,我幫過你的,簡尋,你還這樣對我……”

司遙輕輕哽咽,多年的委屈和不解,此刻化作一股洶湧的情緒,再度沖刷這一段莫名荒唐的過去。

“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是我?我就這麽不值得你認真對待嗎?”她眼底盈聚起層層疊疊水霧,委屈、無辜卻偏有絲絲倔強。

簡尋一時愣怔,久遠的記憶忽而抽離時間長河那般,驟然墜落在他面前。

雪夜裏馮婉萍輕浮龌龊的嘴臉逐漸清晰幾分,下流而惡劣地試探司遙與他可能存在的關聯。

他被這對惡人糾纏已久,在他最應當慶賀的時刻,她以母親的受難日作為籌碼,毫無底線地勒索更多好處,甚至威脅到了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和軟肋。

她步步緊逼,暗中捕獲了司遙與他的隐秘聯系,似乎想要尋求某些罪證,勢要這棵搖錢樹再出讓更多利益。

而于那時的簡尋來說,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對毫無感情的母親撒謊。

利用最低成本的謊言,扯下那廉價玩具作僞裝,扮演着風流浪子,同時還挖苦馮婉萍的下賤本性,由此,她這種人生出薄情寡義的兒子也不奇怪。

他這招屢試不爽,馮婉萍成功被他激怒,兩人不歡而散。

簡尋知曉這只是緩兵之計,當然有更詳盡考量,已打算作其他安排徹底與這事一刀兩斷。

而聰明絕頂如他,也從來沒有猜對,那日僻靜角落的謊言竟會将無辜的司遙牽扯其中。

他的自尊拉扯着他種下隐瞞的苦果,害怕司遙虛僞欺騙,更害怕她得知醜陋真實後對他的厭棄和嫌惡,她是衆星捧月的公主,無數男人甘願前赴後繼為她裙下之臣。

他那年一無所有,拿什麽來留住她,又該拿什麽堅持這段脆弱且毫無籌碼的關系?

所以一錯再錯,誤會成了真實,他不問,她不說,而她不問,他第一次沒有做對答卷。

本在雪夜就該停下的冷意卻在二人之間蔓延了這樣多年。

簡尋再次感受到了被命運愚弄的無力。

他緩緩開口,嗓音低啞滞澀,好似不知該從何說起,過了良久才悶出一句:“司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眉眼凝住,認真地望着簡尋,呼吸綿長無聲,好似等待了那樣多年,只是在期盼這句否認。

心間猛懸的那塊巨石終于能夠滾落山崖那般,她在等一次徹底的放過,放下,手已摸上捆綁石頭的繩索,想要聽簡尋親口說出原因。

突兀的鈴聲震斷思緒。

兩雙熠亮真摯的眼眸注視彼此。

鈴聲急促狂躁,與當下沉靜的氛圍格格不入,簡尋轉眸瞥了眼,是于成碩。

他們似乎只得中斷這未盡的坦白局。

簡尋稍蹙眉,腦海裏掠過無數可能,逐一排除,心知對方不是個難擔大任的拍檔,明知他今夜安排仍舊堅持來電,只怕事情并非那麽簡單。

他沉沉出了口氣,長指搓了搓臉,握起電話接通。

那邊說了很久,簡尋臉色微變,沒有很大的浮動,可司遙察覺出他原先惬意松弛的姿态蕩然無存。

他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暗沉沉的表情已說明一切。

電話挂斷,簡尋望着前方昏暗的林蔭路沉默片刻,木然道:“你想吃宵夜還是回家?我先送你。”

話題戛然而止,那塊石頭筋疲力盡,仍懸停在司遙心頭。

她有些落寞地垂下腦袋,不管時隔多少年,有些事情好似永遠不會變,比如,當她察覺簡尋遇着棘手的事,她下意識願意體諒讓步。

司遙拿起包,輕聲說:“你忙吧,我自己回家就好。”

簡尋本想堅持,于成碩的第二通電話又追過來,他蹙緊眉頭,到嘴邊的堅持被哽在嗓子眼。

他猶豫着按斷來電,司遙瞥見他的動作,語氣輕緩:“他找你肯定有急事。”

她也沒打算要他的回答,只默默說:“這裏離我家不遠,我想自己回家。”

司遙說不出原因,可忽然之間,她似乎沒有那樣渴切想要這個答案。

可她的心弦驟然間松弛下來,速度很緩慢,可已足夠讓她平複情緒。

她聽到了簡尋的否認,他甚至沒有說出一個确切的答案,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正如張承宜所說,她雖然沒承認過,可心底的好奇無法消弭。

而她跟他,似乎從來也不用趕時間。

簡尋心底忽然冒起一陣自嘲的笑意。

他努力了這麽多年,到最後,在司遙跟前,居然仍有狼狽的時刻。

被莫名其妙的壓力催着往前,黃金萬兩買不來他想與她共處的時間。

他蓋住手機,沉息稍稍,低聲道:“我要趕回深港處理一些事情,下周你有空麽?”

他頓了頓,欲言又止。

“不知道。”司遙這樣答。

簡尋扣下震動不斷的手機,別過臉看着窗外,冷聲道:“你走吧。”

她開門下車,小小的背影被車燈拉出纖長的痕跡,這道影子離他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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