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這會兒正是領食物的時間了,稀稀拉拉抱着食物的人往回走,可沒人臉上有笑容。
他們途中還遇到了那對夫妻,他們臉上的苦澀仿佛要凝成了實質。
唯有懷裏的小孩注意到了他們,舞了舞自己的小拳頭。
A861逆着人群往前,想到些什麽,臉色漸沉。
今天的食物數量又是不對的。
如果說昨天還能解釋是意外,明明登記的數目比昨天還要多,今天兌換出來的食物卻并沒有增加。
似乎是維持在了一個基礎的數上,和昨天的一模一樣,但是和當初契約約定的并不相符。
而這也遠遠不能達到現在村裏人口的要求了。
是以,當A861來到村口時,無論是排好隊伍的,還是正在排隊的伊普薩人臉上都不見笑容。
大角蹲在角落,神色低迷,并沒有排隊。
村長依然在登記分發食物,可是顯然即便多挖了礦,今天也不能再拿更多的食物了。
“不要灰心,沒有聽見管理者大人說,過兩天就會好了麽,又不是完全斷了食物來源。都精神一點!”村長聲如洪鐘,眼尾耷拉的紋路裏卻滿是藏着的擔憂。
他目光看向不遠處走來的外鄉人,眼中閃過幾分思緒。
雖然村長這麽說,可是但凡經歷過前一陣一個月沒有食物的日子的人,都不會想要再回憶這段日子。
“是不是上次八毛惹怒了管理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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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裏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最近和管理者的沖突就只有那一次,再者就是……
“你說什麽呢!”小花一步上前擋在弟弟面前,怒氣沖沖地看向那個說話的人。
“本來就是,搞清楚現在誰才能給我們食物好嗎?”說話的伊普薩人臉上有塊黑斑,縮了縮肩膀,聲音卻沒變小,“說了多少次別惹怒管理者大人,大家都勤勞幹活,憑什麽他偷懶睡覺。”
小花沒想到村子裏有如此維護管理者的人,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什麽。
“姐,我錯了。”八毛淚眼汪汪,被小花一把捂住耳朵。
“再不然就是外鄉人的事,我都說了,外鄉人來就沒有好事!”黑斑伊普薩人見小花說不出話,頓時氣焰更盛。
話題扯到了a861,他暫還沒有反應,卻不知道話裏的哪些關鍵字觸動到了另外一邊的灰色身影。
是大角。
眼見着大角一個站起,繃着的臉上已經滿是怒氣,直直向黑斑伊普薩人靠近。
“我說錯了嗎?一年前,如果不是你父親帶走了我弟弟,我現在也不會見不到他!伊普薩村的叛徒!”
黑斑伊普薩人梗着脖子吼道,即便大角比他年紀小,可大角的身高卻已經超過了多數成年伊普薩人。
面對大角沙包大的拳頭,他毫無畏懼。
“夠了——”
村長厲聲大喝,大角猩紅着眼睛,拳頭也終究沒有落下。
所有人都在沉默。
軟蛋擔憂地看向垂頭的大角,扯扯主人胸前的衣服。
a861安撫地拍了拍它的腦袋,将它在口袋裏放好蓋上蓋子,這才走到大角身邊。
他淡淡地看向黑斑伊普薩人,a861記得這個人,如果說彩虹村和管理者的關系像随時會爆發的火山,這個人卻是為數不多的親外派。
a861看見過一兩次他在礦洞外與杜邦交談,明明身高遠甚于杜邦,語氣卻谄媚以至于形似卑躬屈膝。
不遠處聞訊趕來的岚淚眼婆娑,心疼地抱住自己的兒子,“圖拉,你別忘了,你失去了弟弟,角也失去了父親!”
圖拉嘴角微微抽搐,露出個極苦的弧度,倔強着偏過了頭。
微微的抽泣成了現在唯一的聲音,有人回憶起從前,又想到現在狀況,頓時悲從心來。
軟蛋悄悄掀起主人的口袋,爬到了大角的身上。
大角的草原在下雨,好大的雨。
軟蛋爬上他的手臂,硬是要往那緊緊攥住的拳頭裏塞,一次不行,就兩次。
陷在自己世界裏的少年,終于松開了手。
村長就是在這時候走了下來,他既沒有責怪圖拉,也沒有說大角想打人不對,他只是在微微的抽泣聲中複原了一年前的故事。
大角的父親是一位外鄉人,很早很早就來到了彩虹村。
他雖是外鄉人,可比起a861異樣的外表來說,他和伊普薩人卻有幾分相似之處,沒有灰色的皮膚,卻同樣有角,非常漂亮黑色的角。
“他叫犀。”村長的聲音帶着回憶的晦澀感。
犀和岚相愛後,很快就有了大角,彩虹村原先的生活自給自足,平淡幸福,可是好景不長。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破壞了一切,那時伊普薩人還以為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大雨,可是當他們收起洗好的康絲,所有的植物都不能吃了,更不能種植任何蔬果。
顏色豔麗的果子開始真正有了美麗的假象,吃了會肚子痛,甚至會死亡,只有河水才能喝。
他們整整消耗了一個月的食物,再即将彈盡糧絕的時候,管理者們出現了,他們帶着彩虹村遠不能想象的東西來到了這裏,半威脅半利誘地與彩虹村簽訂了契約。
只有從不談及自己來自哪裏的犀看着這些東西,眼中有一些微妙的神情。
“沒有食物,管理者們便是唯一主掌我們生死的神。”圖拉陰郁的補充。
可是,這些“神”們,卻不是每個都那麽具有契約精神,那麽面目可親。彩虹村和管理者們的矛盾愈來愈多。
天性自由善良的伊普薩人開始想要尋求自己的一條生路。
“犀開始帶領大家定期前往曠野探尋出路。”
“可是他沒有成功,最遠的那次,我們走了半個月,也沒有發現其他生物,甚至沒有發現一處村莊。”
其中一個參與過的伊普薩人嘆氣說道。
有人開始認命,有人開始絕望,同時也有人開始質疑,為什麽犀作為一個外鄉人卻不知道出去的路。
“犀他不想回去。”岚苦澀地說,作為妻子,她知道丈夫對從前的經歷有多麽諱莫如深。
可是,那是唯一的方向了。
犀終歸不願意讓曾經美好的彩虹村,在不斷紛飛的晶石粉末裏變得沉默,也不願讓每個人心裏都壓着生存的恐懼。
“犀他原本只想自己去的,是圖索主動找到了我,想要和犀一起出去。”村長看向圖拉,清晰地點明了是圖索自己的意願。
圖拉不應該也不能責怪大角的父親。
圖拉面如土色,喃喃,“你這個愛冒險的瘋子……”
他們帶走了整個彩虹村拼命挖礦了一個月省出來的食物出發了,卻再沒有回來。
明明約定了不論如何,一個月就掉頭,可是曠野上再沒有留下他們的蹤跡。
a861想起來第一次見,大角眼中閃過的希冀,他期待着他們能帶他找到父親。
a861拍拍大角顫抖的肩膀。
軟蛋隐約感覺到有眼淚砸到了自己身上,它仰頭,只能看見少年倔強的側臉,和仍記得溫柔握着它的力度。
軟蛋爬啊爬,又爬到了大角臉上。
它輕輕用小手拍着大角的臉,“不難過哦,不難過。”
“你們還忘了一條路,通行證。”
就在大家沉浸在情緒裏時,a861突然的發聲打破了局面。
這其實是a861一直以來的想法之一,他并沒有提第二條路,也就是半個月後杜邦的管理者交接,那是他自己要冒的風險,彩虹村裏的人不需要介入。
“可是,那要9999平,這對我們來說不可能。”
村裏人每日挖礦的數量有限,除了兌換食物外,只有多餘的兩三平可以勉強湊出來。最重要的是,誰也不知道這個通行證通往何處。
犀和圖索的消失,已經是彩虹村人上空飄着的陰影,他們怕了,也畏懼了。
只要聽從管理者的安排,只要每天辛苦勞動,他們就像被圈養的苦力,日複一日的勞作,就仍然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上生存,甚至載歌載舞。
“我不怕!”
悶悶的石子音響起,帶着年輕的韌勁。
a861轉頭看向大角,大角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露出些一往無前的神色。
岚怔怔望着自己的兒子,恍惚間看到了丈夫離家前的神色。
她滿腔的擔憂和不贊同,此時都堵在了喉嚨裏一個字都無法發出來。
“就算如此,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村長并不樂觀,他感覺到了管理者那邊一定出了什麽問題,杜邦在敷衍他,他不是看不出來。
別說通行證,食物就是他們橫亘在頭上的一座大山,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a861對着村長搖頭,“不,我們必須在半個月內完成。”
他話音一落,所有伊普薩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半個月?”
“怎麽可能。”
圖拉什麽也沒說,只是嘲諷地撇了撇嘴,就離開了此處。
他一人的遠去并沒有影響什麽,村長舉手示意村民們安靜,他不覺得這個沉穩的外鄉人會說毫無根由的空話。
a861此時卻是搖頭,他環視一周,看着伊普薩人臉上的淳樸的急切,并沒有現在說出來他的方法。
很多時候,确實只有逼到了一定程度,有些辦法才能被接受。
他不想當破壞平衡的惡人,這當然不是他害怕或是故意隐瞞,只是凡事都需要一個契機,他不可否認自己在彩虹村感受到了善意。
為了回饋這份善意,他希望即使他離開了這個村子,有些事情不得不做的時候,這個村子裏的人能沒有負擔。
一些伊普薩人以為a861是在幻想,搖搖頭抱着自己的食物離開了。
唯有村長等幾個年長些的老人似乎懂了什麽,神色複雜難明。
今天的夜似乎到的格外的早,伊普薩人挖好了自己需要的份額,就再也沒有多挖一點,礦場裏唯有a861一直專注地挖着礦石。
軟蛋躺在主人的口袋裏被晃悠的昏昏欲睡,隐約自己好像被主人帶着走了好多地方,又上上下下了好幾回,最終聽見一聲輕輕的“睡吧。”這才安心地進入夢鄉。
只是它夢裏仍然記得白天被咬時候的恐懼,小聲嗚嗚了兩聲,卻有溫柔的手輕拍着它,直至嗚咽減少。
“抱歉,真的很抱歉。”
月光透過完好的銀白色窗戶落進屋裏,落在坐在床邊的人身上,映出淺淺的剪影。
一只白皙的手做着輕拍的動作,淺影微晃,一夜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