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因為主人說不能亂跑,于是對于平時乖乖聽話的軟蛋來說，它對交錯複雜充滿着礦洞的礦場并不熟悉。

它只是尋着微弱的聲音往一個方向走，不知不覺就到了礦場邊緣,看見了一個又高又深的礦洞。

夜晚的礦洞陰森而冰冷,軟蛋看着比起自己來說巨大無比的黑色大洞，有些害怕地伫立在洞口。

“主人？”

它試着朝裏面喊,可除了洞口裏傳來的若有似無的聲音之外,沒有任何回應。

可是夢裏驚醒它的心悸一直存在，軟蛋莫名有種直覺，主人就是在裏面。

它小手拍拍自己有些顫抖的肚子，給自己打氣,緊接着一頭紮進了黑洞中。

洞裏比它想象的更冷,迷你的水煮蛋抖抖身子，小星帶瘋狂轉動着，竟成為這黑暗中的唯一一點光亮。

嶙峋的晶石硌腳難行，軟蛋就只能借着自己的光,小心翼翼地繞開部分尖銳的地方。

這個礦洞像是長期作廢了，少有人經過。否則外面那些其它天天有人踩的礦洞,不至于這麽難走。軟蛋苦戚戚地想。

它一如既往地喊着主人，雖然前方仍沒有回應,但好消息是,那若有似無的哀叫聲慢慢變大了。

終于,漫長的礦道似乎隐約有了一絲絲光亮，還聽見了主人的聲音。軟蛋心急地向前，途中被絆了好多跤,也不知道紮到了什麽，疼的眼淚直冒。

不過它還是沒停,磕磕絆絆地維持好自己的身形後，就繼續向前。

*

礦道中央，巨大的金屬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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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唔——”杜邦狠狠瞪着A861，被迫蜷縮在地上的身子使勁掙脫了一下，卻只能像個燙熟的蝦米一樣無力。

金屬門的另外一邊，A861不大耐煩地睨了杜邦一眼。這人被都被封住口了，還這麽吵。

自那天杜邦被綁起來後，就失去了自由行動的能力。

可是彩虹村村民們對他雖不至于客氣，但也不像這外鄉人，次次都要讓他渾身都疼。

今晚，杜邦還在睡夢中就被一股大力扯着手臂拉了起來。他身型雖瘦小，可一個手臂就拉扯了全身的重量，頓時疼的冒汗。更別提一落地就被摔在這尖銳的地面上。

可他偏偏又被康枝捆得動彈不得，此時即便不能說話，也要大聲咒罵。

連着多日被當做工具人解鎖-啓動-關鎖-啓動，杜邦早就破罐子破摔，他知道自己不論如何也不會被怎樣，對着曾經懼怕的外鄉人就是破口大罵。

當然，他含糊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出是什麽，但是誰也不難從他惡毒的眼神中看出來。

A861原本懶得搭理杜邦，可是随着時間一點點靠近，金屬大門細細的閘口對面，依然是漆黑一片，毫無動靜。

他眉間微蹙，“你不是說今天是管理者換班的日子？”

原本還在破口大罵的杜邦面色扭曲，眼中頓時燃起了希望，是啊！雖然他一直沒聯系上大人們，可是他們三月一換班，他竟然将這個忘了。

若是來換班的人帶着武器，這個該死的怪物一定會死的！

杜邦選擇性忽略了，自己同樣作為管理者為什麽手中沒有武器的事實，實際上他也根本無法從記憶中找到自己使用武器的記憶。

但腦海裏有着一片穿着森白大褂的模糊影子，他們手上發着寒光的長棍讓他毛骨悚然。

杜邦突然的安靜，讓a861以為他有話說。A861扯開捆住杜邦嘴巴的康枝，對方迷茫的眼睛像是突然點亮了，對着A861就是一頓辱罵。

“你這該死的怪物，等管理者大人來了，你就顫抖吧！他們的武器能把你碾成碎片。”杜邦癫狂地說，“對了，還有你那個軟趴趴的寵物，不要一下，就能死得——”

“啊——”

杜邦的話轉為撕裂的尖叫。

A861一腳踏碎杜邦的腳踝，如發絲一般冰冷的，還有眼底層層脆裂的寒冰。

“你不會以為保持基本的生命體征是件很難的事情吧。”

他是需要杜邦作為鑰匙，可是鑰匙長什麽樣，并沒有關系。

腳踝上的劇痛讓杜邦再也說不出話了，他抖着身子看着頭頂上的人，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外鄉人，不，他根本不是人。

寂靜在空氣中蔓延。

雖然杜邦一直聯系不上他口中所謂的“大人們”，可換班無疑是個獲取信息的途徑。

A861決定再等等，他收起踩在杜邦腳踝上的腳，回身時臉上尚帶着戾氣。

然而他視線突然落到來處的一角，身子一僵。

A861此行只帶了一束火把，光亮範圍的邊緣與黑暗交融在山壁的一角，半個圓潤的難以清晰看見的透明弧度微微顫動着，像是在呼吸，又或者是恐懼。

好像下一秒就要往後退。

想到某個可能，A861有一瞬間有些空白，他不知道米爾科看見了多少，又或者是從頭到尾都看見了，看見了他硬生生踩碎了杜邦的腳踝。

A861落在身側的手微緊，他莫名想起來最後一次在荒星上碰到的那個小孩，他救了他，可是那個小孩眼裏全是恐懼。

這本和現在沒有關系，當時的a861也不在意小孩如何。可現在，還半個身子躲在陰影裏的米爾科在想什麽呢？

A861只需一步就能跨到那塊陰影處面對結果，可是他怎麽也動不了。

終于，寂靜好像要淹沒站立着的高大影子時，一聲軟軟的，熟悉的“主人”，才讓高大的影子活了過來。

一路趕路，累得只能靠在牆壁上休息的軟蛋，本想着主人轉身看到自己，就會來接它了，于是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結果沒想到主人只是愣愣的，還要它叫！

軟蛋哼哼，“要抱！”

a861頓了頓，熟練地用手，兩邊輕掐住米爾科的肚子将它擡起來，再放到自己攤開的手掌心。

這是多次實驗下最好的抱法，單手捏或者握起來，米爾科總是會掙紮。

軟蛋舒服地伸開小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主人伸來的手指上，再感受自己逐漸騰空。

等落了地，它就安心地窩在主人的手掌心，絮叨起一路的心酸。

“路上的晶石特別特別尖，蛋都被劃傷哩！”此匍匐在地的杜邦很想點頭。

“主人怎麽半夜偷偷打壞人，蛋醒來找了你好久，”軟蛋說着，又依戀地往主人的掌心拱了拱。

它夢醒時分的心悸感，一直到現在才消解。

A861也是米爾科趴在了手上，才發現它一直晶瑩圓潤的表面有了一些劃痕。

他皺着眉，指腹輕撫。

軟蛋癢癢地動了動，将主人的指尖抱進懷裏。卻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劃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着。

A861按耐下心中的疑惑，抿着回道，“我送你出去。”金屬閘門的另外一頭暫未有動靜，但一旦有了動靜，情況将未知而危險。

“不要不要！”好不容易找到人，軟蛋雙手牢牢抱住主人的手指，“蛋也要在。”

它軟乎乎的腦袋埋在主人的虎口窩裏，卻想着剛剛的另外一件事。

它看見了的，主人打完壞人後，看見它就愣住了。卻也不止是愣住，那雙蛋喜歡的不行的眼睛裏，頭一次有了一點點緊張。

主人在緊張什麽呢，軟蛋努力動着腦瓜子想。

于是a861就看見它背部的小星帶轉的飛快。

也許是在想要怎麽撒嬌，A861想，但是他步子已經開始向外，不論如何，他不可能将米爾科留在身邊。

只不過，A861剛踏出一步，手掌心上就傳來了聲音。

“蛋知道的，以前的小主人就是這樣被人欺負在腳下。”a861垂下眼眸，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攥的很緊。

“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回應什麽。喉嚨裏卻艱澀的過分。

軟蛋沒聽見察覺主人的不對，把臉蛋攤在主人的手掌心舒服地溢出一攤，“但是那時候蛋就希望有人能把壞人打倒，就像主人現在這樣！”

軟蛋沒有說出的是，其實小主人後來也反抗了，他把欺負他的人打的鼻青臉腫，回到了那個藏着軟蛋的角落時，卻怯弱地不敢抱它。

那時候的小主人仿佛和現在的主人重合了，它此時悶悶的奶音突然铿锵，“打壞人怎麽會錯呢！”

血液仿佛又開始了流動，A861想到戰場上救的那個小孩，他渴求于他的庇護，卻又深刻厭惡着他。

他在想，如果是米爾科，大概會是縮在他的懷裏，害怕但又伸着小手給他加油吧。

血液彙集到掌心，溫熱卻發燙。

“嗯，”A861繼續回應，往外走的步伐沒停，“但是你還是不能留在這裏。”

軟蛋頓時擡起腦袋，它還要多說兩句，卻沒想信誓旦旦要将它送出去的主人，卻只走到了礦道的一個拐角，就将它放了下來。

“砰——”一股風仿佛在背後炸開，軟蛋趕緊撫平自己不存在的炸毛，就被主人放進砸開的一個小洞裏。

“這裏能看見裏面。”

小洞的位置在牆上的高處，視野正好能看見拐角的裏面。但是裏面卻看不到這裏。

“不管發生了什麽，都呆在這裏別動。”A861叮囑完，便離開了。

軟蛋知道主人一向說一不二，見呆在這裏也能看見主人的後腦勺，便也就安心地窩住了。

主人砸的小坑剛好容納它，一顆透明水煮蛋滿滿當當地塞在裏面，有些舒适。

它不知道主人在等啥，于是随着火把的光點搖曳，終于還是又進入了夢鄉。

目睹一切的杜邦哼了哼，卻被A861一個眼神就釘住了嘴。腳上的劇痛尤在。杜邦怨毒地想，若是大人來了，他也要狠狠地踩碎這人的膝蓋。

然而杜邦的幻想終于沒有實現，a861等了一夜，金屬閘門另一邊的礦洞也沒有絲毫動靜。

所以一夜過去後，包圍在主人的安心氣息中，第二天醒來的軟蛋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床上。

床上一如即往的沒有人，主人已經去了礦場。

它抱着自己的康果，哼哧地爬到了主人特意給自己造的小露臺，透過銀白色的窗戶欣賞了一下遠處的風景，這才悠哉地往下爬。

現在村子裏都忙着挖礦，軟蛋自己學會了去編織隊的路，當然此時到了那邊，編織隊也只剩下瘸腿的盧卡和幾個年老的伊菩薩人看着一堆滿地亂爬的幼崽了。

其他人，諸如也有挖礦能力，只是效率較慢的秀芬等人也加入了挖礦大隊的隊伍。

每當這時候，深覺自己也非常有用的軟蛋總是會昂着小腦袋，鼓着肚子經過這些咿呀學語的小孩子。

“師傅，我來幫你啦——”

聲音戛然而止。

軟蛋隔着老遠對着師傅揮着小手，小小的身子由于要得瑟着腦袋，就走的慢，頓時被一只帶着口水的嘴巴咬住了小手。

“咿呀！”叼起一個蛋的小孩興奮地四肢亂動，騰空的軟蛋瘋狂掙紮，小腦袋也昂不起來了，倒挂在空中可憐兮兮。

“白爺爺快救我！”軟蛋朝一旁哈哈大笑的老人呼救，頭上的角是白色的伊菩薩人這才良心發現，将軟蛋從自己孫子的嘴巴裏解救出來。

時間一晃就到了五天後，礦場上傳來了歡呼聲。

當最後一塊礦石由大角扔到了地上，揚起的晶石末在空中飛舞，飛過了每個伊菩薩人燦爛的笑臉。

一座高高的晶石山拔地而起，随着村長報出最後的數字，所有人都明白，明天就将是最後的兌換時間。

“可以開始了，”a861淡淡說道，确保已經兌換完明天的食物後，剩下的便都将兌換通行證。

就像這二十多天不斷試驗的那樣，彩虹村的村民将一平晶石鋪滿傳送陣後，又一個個站在了這些晶石上面。

一層人扛着一層人，就像疊羅漢一樣，全部壓在了晶石之上。

一平晶石，加上村裏最壯的年輕人，正好能有十平的重量。

就算杜邦再怎麽不願意，還是被壓在了門口老老實實地按手指。

一陣劇烈的晃動後，充當人型法碼的伊菩薩人熟練地感覺到自己突然騰空，然後七扭八扭的摔在地上。

好在他們這些人皮糙肉厚，拍拍屁股上的灰就爬起來繼續。

如此往複，一直到了999次後，月亮早已爬上了彩帕米爾的天空，所有在傳送陣前的伊菩薩人卻并不覺得困倦。

就連一直窩在主人肩膀上的米爾科，也一直強撐着睡意等待着。

當最後一次，疲憊的伊菩薩人從傳送陣裏出來，臉上帶着輕松的笑。

就算杜邦再怎麽不願意，象征着啓動成功的光電也确實閃了999次。

所有人都歡呼起來。

八毛激動地拍了下姐姐的背，被小花追着打。

秀芬一拍腦門哎呦了幾聲，和幾個姐妹将食物遞給今天的功臣們。

村長捋着胡子笑了。

A861微微松了口氣，按住亂蹦跶的米爾科，以防它從肩膀上掉下去。

一切只等待明天了。

歡呼過後，衆人也感覺到了離別的來臨。

大角的母親岚像是一直壓抑着情緒，在歡呼中默默流淚。此時大家被離別的情緒侵蝕時，才發現這位母親早就淚流滿面。

大角被母親抱着，越來越多的村民也擁了過來抱着他。

“以前對不起，一切都拜托你了。”

圖拉一瘸一拐地從遠處走來，等人群抱完大角，才将默默上前。

他遞過一只小小的角，這是他弟弟小時候換下來的角。

“是我不争氣。”

圖拉在一次熬夜挖礦時受傷了，他急着想要達成目标，漆黑的礦洞裏也不插上火把，将挖好的晶石堆成一座小山時，不慎從上面摔到了地上。當場腿就骨折了。

A861檢查過，只搖搖頭，“你不能和我們去。”

圖拉的腿是個累贅，對他自己是，對整個小隊也是。

通行證的另一邊誰也不知道會面對什麽，圖拉這樣，只會拖後腿。

大角接過小角握在手心，對着眼眶通紅的圖拉，沉默着點了點頭。

也有好多伊普薩人過來抱米爾科。

當然它此時在A861肩膀上，大多人只親昵地捏捏它的腦袋。

八毛鼓足勇氣仰着頭，“安、安哥，我能抱抱蛋蛋麽。”他學着大角的稱呼，緊張的手指捏緊。

軟蛋瘋狂點頭。

a861俯視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睛，片刻後，将肩膀上的米爾科托了下來。

八毛眼睛一亮，一把将圓乎乎的水煮蛋貼在臉頰邊蹭了蹭，“我會想你的。”

“唔，蛋蛋也會想你噠。”軟蛋張開小手抱住八毛的臉回蹭。

八毛此舉開了先河，遠處的秀芬立馬亮着嗓子來了，“快給秀芬姨抱抱，一會兒把我帶給你的小康果都帶走知不知道？”

不知不覺的，軟蛋被傳送在各個伊普薩人中間，他們或熱情或溫柔地向它告別。

它軟乎乎的任他們捏着，每個人短暫但溫暖的抽象畫面在接觸的那一瞬間湧到它的心裏。

有花朵有小草，有康枝也有小河。

突然有一滴眼淚砸在了它身上，它被傳遞到了岚的手裏。

她輕輕地用鼻子拱了拱軟蛋的肚子，“大角就拜托你了哦。”

米爾科突然就知道了什麽叫正經的離別，它在垃圾箱裏發現自己被抛棄的難過和彷徨，突然在這一刻釋然。

這些流入身體的觸感溫熱地足以彌補那段記憶的空白。

它想到了自己在垃圾桶旁邊被前小主人放進的一個小箱子。

那一定是個看上去最幹淨的小箱子了，小主人才會将它小心翼翼地放進去，直到它睡着了才離開。

這也是道別呀。

軟蛋突然掙紮着望向主人的方向，對方站立在人群之外，唯有一雙眼睛時刻看着它，像是疏離的存在與人群唯一的聯系。

星空裏的垃圾站，主人也有好好接受離別了嗎？

岚怔怔一笑，示意大角将米爾科送到它主人手裏。

A861見到抱着米爾科過來的大角一愣，他繼而伸出手。

他以為還需要一會兒的，畢竟還有幾個小孩伸着腦袋等着抱米爾科。

軟蛋順着主人遞過來的手往上爬，乖乖地窩在主人手心裏。

“蛋蛋好了，蛋蛋想回家了。”

A861頓了頓，緩緩點頭，“好。”

一人一蛋走回了彩虹村屬于他們的家。

當主人帶着它逐漸靠近時，雖然不是第一次以這個視角看過他們的房子，軟蛋看着自己畫出來的房子出現在眼前還是會很高興。

它示意主人将自己放到它最喜歡的窗戶露臺上，瑩瑩的月光照進了屋子，角落裏的生物艙已經收好了所有需要帶的東西。

“是彩帕米爾！”軟蛋仰頭看着天空。

A861用手指抵着它後仰的腦袋，“嗯”了一聲。

一主一蛋，就這麽安靜地度過了彩虹村的最後一夜。

*

清晨的陽光撒在山洞門口，當一如既往數目的食物兌換出來，大家卻沒有心思看。

村長眯着眼在筐子中尋找着，“有了！”

多出來了一個筐子，裏面靜靜擺着一張通行證。

A861将通信證放在手裏，這是一張薄薄的牛皮紙，巴掌大小，上面印着三個文字。

正如兌換石碑上的字體，像是聯邦文的簡略版。

A861問過村長，石碑上的文字也是管理者們一同帶來的，彩虹村并沒有文字。

“一切就拜托你了！”村長沉沉的聲音，打斷了A861的思路。

他回神，看着眼前蒼老的村長點點頭。

此時大角身邊已經哭成了一片。

大角背着屬于他的碩大的行李，沉默着向母親鞠了一躬。

在伊普薩村民們的目送中，A861拿着一張薄薄的通行證打開了封塵已久的金屬大門，一陣塵土緩慢升騰而上，未知的旅途終究是開始了。

金屬大門的另一邊是黝黑的隧道，幾人拿着火把向前，不過片刻，金屬大門就再次落下隔絕了回往彩虹村的道路。

他們向前走着，一路都是散不去的濕潤塵土味，火把的範圍只能照到身前三米遠的地方，幾人連帶着背上的東西映出了碩大的影子，在只有腳步聲的洞穴裏顯得有些吓人。

軟蛋一開始還坐在主人肩膀上，不一會兒就被這無聊的旅程催的昏昏欲睡。

它這些天也隐約覺得自己有點愛睡覺了，但是困意襲來時總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過它睡覺前還是注意到了有些異樣的大角，雖然大角一貫是沉默的，但自從和村民們分開後就像這身後的影子一般灰撲撲的了。

“大角抱～”軟蛋迷蒙着嗓子撒嬌，兩只小手像大角的方向伸開，肚子往下一蹲，作勢要直接從主人的肩膀跳到他身上。

大角頓時吓得一機靈，趕忙伸開手掌要接，略帶木讷的五官終于不再纏繞了一絲悲傷，鮮活了幾分。

軟蛋嘿嘿笑，肚子穩穩當當地還蹲在主人肩膀上。

這一路雖安靜倒也沒什麽危險的征兆，a861瞥了眼身後的大角，手一伸主動将米爾科送到了大角手上。

就這會兒逗人的功夫，米爾科就一顆蛋已經睡得圓鼓鼓的了，大角小心翼翼地單手捧着側靠在胸前，那點子少年真正離家的帶怯模樣緩緩消失，仿佛就因為這胸前軟乎的一團溫熱而安定了下來。

a861偏頭看大角抱的穩當，才擡眼看着不斷向前的路況，心裏估量着已經走出了多遠。

一直到大角都有些累了，小聲問，“安哥還有多久，”a861這才停下來休息。

“原地休整一下吧，”他們應該已經走出了二十公裏，山洞由高變低，他們應該快要走出去了。

村民們給他們準備了充足的食物，大角默默蹲在一邊啃面包，a861咬着一塊黑面包，手裏晃了晃還沒睡醒的米爾科，将一顆剝開的康果塞它懷裏。

面包易儲存，但是伊普薩村民們都知道米爾科愛吃康果，各個将小康果都給了米爾科，至于a861和大角則是塞的滿滿當當的面包。

康果熟悉的清甜讓睡夢中的軟蛋也不忘記吃，a861眼見着康果在不聲不響地體積變小，就知道米爾科在吃着。

他們休息了一個小時，便重新出發了。

随着山洞頂越來越低，高度只比a861背着的生物艙高三個頭，洞裏的溫度似乎也在逐漸降低。

a861敲了敲這一條看似是直道的牆壁，泥土和晶石組成的礦洞石壁很堅硬，但是按回響的聲音來看，也許還有其他道路。

大角看着安哥一鐵錐砸向牆壁，巨大的聲響過後只簌簌落下散落的石頭，厚度不減半分。

“那只能走這一條路了，”a861微微皺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不僅頭上的高度在降低，他腳下的地勢仿佛也在走低。

直到a861都需要微微彎腰，生物艙被他和大角彎腰抱着才能前行的程度後，火把快要燃盡前，他們看到了前方戛然而止的牆壁，只有地上一個隐隐約約的洞，冒着點微光。

像是因為什麽自然災害皲裂而出的一個裂縫，只是這個裂縫有兩人寬，a861将生物艙先給大角抱住，微低着身子靠近裂縫，只是沒想到這裂縫已經不堪一擊，在重量來臨時登時裂得更開，a861的身影頓時被吞進去一半。

大角吓了一跳，微微靠近。

“先別動！”a861用手支撐住自己的身子，順着微光丈量了一下裂縫下的空間，這才一躍跳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裂縫底下是一片開闊的山洞，a861一掃眼就能看見天花板上無數個像他來時的裂縫一樣的洞，此時正有個矮人噗通一聲從附近的一個洞口裏掉下來。

對方明顯和杜邦是一個品種，此時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縱是a861的外貌有些奇特，卻也只是見怪不怪地掃了兩眼，就起身往外走了。

這一片開闊的山洞有一條出口往外，此時有幾個看不出品種的“人”正吊兒郎當地倚在那出口邊上，用眼睛不斷掃着從洞口下來的人。

他們身上都背着中等大小的布包，不知道裝的是什麽。

a861很明顯被感覺到掃了一眼，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對方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他默不作聲地觀察着，剛剛那矮人經過時就很明顯被這幾幾個人注意上了，其中一個頭上長着三個耳朵的人撓撓左朵，扭身跟上了矮人。

一高一矮便頓時消失在視野中了。

這個山洞像是一個大型中轉站，往來的都是諸如三只耳朵的造型奇特的人，U型山洞開口的另一頭則是出口。

a861判斷完，這才伸手爬上裂縫。

大角瞪大眼睛警戒着，看到安哥從裂縫裏重新冒頭，緊緊抱住生物艙和米爾科的手才知道微微放松。

“下面是有一個相對安全的中轉站，你先跳下去。”A861接過大角胸口的米爾科晃了晃，一邊扶着生物艙往裂縫下推。

巨大的聲響讓底下的人都吓了一跳。

生物艙是稀有金屬制作而成的，并不怕摔。現下剛好做向下的臺階。

以大角的身量，向下一跨便踩着生物艙下到了山洞。

這動靜自然也震醒了米爾科。

軟蛋一醒就感覺自己被捏着肚子做自由下落的運動。它q彈的身子上下一晃，在主人手掌虎口處支楞起腦袋，正好和一雙大眼睛對上。

對方正是那幾個倚在牆角的人之一。

如果說矮人的眼睛雖大但是眼睛總有幾分雞賊和猥瑣，軟蛋對上的這雙卻是圓溜溜的，黑白分明。就是在一張小臉上比例大的過分了些。

軟蛋和善地揮揮小手，用氣聲說，“你好哩”。它知道這個距離對方肯定聽不見，就偷懶不發出聲音啦。

大眼睛一愣，小孩大小的手也剛要舉起，頓了頓，臉上不知道閃過什麽表情，又尴尬地放在了身上的背帶上。

A861沒注意米爾科的動作，見小東西醒了，将一顆康果塞進它的懷裏，又将它放到了口袋裏。

幾人收拾好東西，A861便往外走。

他和大角大包小包的東西引人注目的很。不過此時從不同山洞裏下來的人越來越多，一堆人烏泱泱地往一處出口走，嘈雜中倒是不顯眼了。

軟蛋掙紮着從口袋裏冒出腦袋，周圍的人不是長得臉大如盆，就是耳朵或者手臂是某個動物的部分，像各個物種随意拼接似的。

大角倒是也有看見一個灰色皮膚頭上長角的，他眼睛一亮，上前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對方一回頭頓時沉默了。

對方不僅額頭上長角，臉上也對稱長了兩排牙。

“你找我幹甚？”對方兩排牙齒一張一合，帶着濃重口音的響起。

“沒，沒有。”

認親失敗的大角默默回到了隊伍中。

A861注意着周圍，他們的口音各不相同，但很神奇的意思都能聽懂，他們不約而同地提到了“提爾”這個詞，想來是這裏的名字。

并且奇怪的是，他們好像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而來處則因為專有詞彙的限制，就聽不懂了。

就像彩虹村的秀芬，不一定是“秀芬”，也可能是鏽酚一樣。

A861思緒收回，目光巡視着一直倚在牆角的幾個人身上，這幾個倒是一直像是本地人。

只是他們幾個只沉默不語地迎着往來的人，就算有人上去友好的問路，也只是指了指出口的方向。

就在這批人就要走到出口時，地面上突如其來的震動驚擾了所有人。

“是地震嗎？”大角反應很快，迅速捏緊了背包湊近安哥。

A861皺緊沒有，短短片刻的時間，地上的震感已經越來越強烈。

大角這樣經歷過的人還好，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本能畏懼着尖叫着就要往唯一的出口跑。

原本還算有秩序的人流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A861将口袋裏的米爾科抱出來，水煮蛋一顆蛋抖着身子還不忘順便抱緊A861放在口袋裏的通行證。

它可是知道這個通行證是全村的努力換來的，可重要了。

生物艙已經被跌跌撞撞的人磕的砰砰響，A861帶着大角往牆壁邊緣避，“我們先躲開。”

事實上，A861覺得這地震應該只是短暫的，山洞是在搖晃，但是牆角一個碎石都沒掉落。

他銳利的目光搜索那幾個本地人，對方果然已經不在原地了。

就在他們逆着人流往邊緣走時，原本被A861放在肩頭的米爾科突然叫了一聲。

A861反應很快地側頭，差點滾下肩膀的米爾科被大手接住。

還沒站穩的水煮蛋攤開空空如也的手，“通行證沒了！”

知道在避難，軟蛋原本穩穩地站在主人的肩膀上，一手壓着肚子上的通行證，一手放在主人的衣領處，小拳頭攥得死緊。

結果沒想到剛剛有什麽長條的東西嗖地一下就從它眼前飛過，一把将它懷裏的通行證拽走了，還順便将它扯歪了身子。

米爾科張牙舞爪地比劃着剛剛的場景，氣憤又後怕的喘着粗氣，小肚子圓鼓鼓的。

A861看完，拍了拍它的腦袋已示安撫，“我知道了，先出去。”

他大概知道是誰幹的了，剛剛那幾個人本地人中有一個手又長又扁，就像放大的水母肢體。

此時震動仿佛達到了最高點，而後便猝然平靜了下來。

人群總算安靜了下來，不少人怒罵着，一翻兜才發現自己的東西也不見了。

不出意外大概就是那幾個人本地人才能這麽淡定地在震動中渾水摸魚。

理智後的人群開始繼續往前。

A861等人沿着窄窄的小道往外，一拐，“提爾”的景象便映入眼簾。

A861的第一感官是擠，現下幾人所處的地方是個街口，無數密密麻麻的巷子雜亂的鋪開，房子破爛不堪，有木頭做的，也有磚頭做的，像是大型的流民居住所，裸露着一個坑一片瓦的。

有人在破房子面前就一條布支了個攤子，擺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攤主眼睛滴溜溜的掃着這一堆從出口湧出來的人，像是在垂涎一塊肥肉。

不安全，這是A861的第一感覺。

他掃過不斷往外走的人，知道那個偷了通信證的本地人應該是早已順着小巷子走了。

但是應該不至于太遠，通常小團體分贓快，他們不願意隊友帶着東西走太遠，以防獨吞好東西。

“你們在這裏先等我。”暴露的街口處反而是相對安全的地方。

A861将米爾科遞給大角，“我去拿回通信證再回來。”

軟蛋倒是想跟着主人走，但是最終只軟軟懂事道，“主人我等你回來。”

A861走的很快，這個看似喧鬧的街口就剩大角和軟蛋。

大角抿着嘴巴，手裏緊張地護着米爾科。

一部分來的人似乎對這個地方失望，扭頭又回去了裂縫那裏，結果發現原來的入口不見了，罵罵咧咧地又回來了。

也有一部分，被笑臉迎人的本地人帶走了。

大角努力記着所有信息，見有人也要笑着帶他們離開去安頓，趕緊猛搖頭，捏着背上的物資退到了中轉站出口邊緣。

他全程都不敢将軟蛋露出來，只虛虛握拳，免得好朋友喘不過氣。

軟蛋也确實有點暈乎乎的，它意識到困意又要來襲，“不行不行，蛋不能讓大角一個人。”

它小手敲敲大角的掌心，見“門”開了，這才小心翼翼挪出自己胖胖的身子。

“大角不怕，蛋蛋陪你吶。”

就在一角一蛋縮在角落裏互相打氣時，另一頭的A861進程相對順利。

他随機挑選了一條入口相對隐蔽的巷子，靜悄悄的巷子跟沒活人似的，只有蟲子爬行的聲音。

但也正因為如此，牆壁另一頭嘻嘻索索的聲音就格外清晰。

他踩着矮牆的凹坑靈巧地躍上牆頭，一處破舊的院子裏，那個三只眼睛的本地人正在院子的土裏埋着什麽，“哈哈哈三個大寶貝，都是我的了。”

A861掃過那大寶貝，發現正是彩虹村裏的原石。

“是誰！”

就在A861思索着彩虹村原石和這個地方的關聯時，沒想到這個三只眼睛的人，最上一只眼睛居然是往上看警戒着的。

就算A861動作再輕，此時對方角度一變頓時将人看得一清二楚。

三眼厲聲喝道，看似很生氣，實則腳底抹油，飛快地朝院子外跑。

正巧遇上了小偷團夥兒，A861怎麽可能放過。他踩着牆沿往下一躍，一腳将人堵在了院子裏。

“饒命啊，饒命，我沒偷你的東西，”三眼瞬間滑跪，把兜裏的以及還沒來得及埋的東西都掏了出來，“給你都給你。”

A861自然沒拿，只是掃了眼他偷的的東西，除了一些吃的外，主要的便是大大小小的原石。

他踢了踢原石，“這個很有用？”

三眼知道眼前人是外地人，眼珠子一轉本想糊弄過去，心窩一腳的感覺卻還在隐隐作痛。

他眼皮子一掀，老老實實地點頭。“在提爾，這個可以用來買東西。”

彩虹村的原石竟然是這裏的貨幣，A861記下這個信息，估摸着時間，暫時沒有問更多。

“帶我去找你的兩個同伴，長手和大眼睛，他們應該在等着你分贓吧。”

三眼一臉震驚，也不知道這外鄉人如何得知的。

他因為先出來了，得手後才能有時間先來藏東西。

他們三人确實約定好，每次得手後都要平均分的。沒見過這麽利索适應提爾的外鄉人，三眼老老實實帶路。

“好好……我我帶你去。”

某處巷口的地洞裏，大眼睛和長手正看着牆上的鐘表，這離他們平時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會兒了，但是他們還是覺得再等等。

三人合作已久，雖然各自有些小久久但是配合還算默契。

地洞口的木板傳來咯吱的聲響，兩人擡頭，三眼耷拉着三只眼睛爬了下來。

長手有些奇怪，正想問他怎麽來遲了，就見緊跟着三眼下來的一雙長靴。

他覺得有些不妙，正想從地洞裏的另個出口逃跑，大眼睛已經迎上了三眼，被随後而來的A861碰個正着。

三人作為小偷，速度有餘卻沒什麽戰鬥力，A861三下兩下将三人綁了，在一堆被偷來的東西找到了通行證。

A861沒再逗留，快速返回原地，卻只見到空空蕩蕩的街口。

米爾科、大角連帶着生物艙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