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滿月宴那日的偶然發現,胤礽并未往外透漏。
雖說戴佳氏整日四處蹦跶,妄圖重獲聖恩的模樣着實惹人生笑。然七阿哥的存在到底還是勾起了康熙爺為數不多的憐愛之心。常日裏賞賜未曾斷過,估摸着萬歲爺的态度,宮中衆人一時間倒也不敢怠慢。
原本的風言風語在佟佳貴妃的嚴厲懲治下也再沒了影子。
與之相對,翌年開春,新出生的八阿哥就着實可憐了些。生母衛庶妃早失了寵愛,甚至某種程度上還見惡于康熙爺。養母惠嫔身下,大阿哥正是好動的時候,對眼下這個便宜兒子,每日想起來問上一句便已是不錯了。
可憐衛庶妃,每日巴巴地守在延禧宮門前,只為多看上八阿哥一眼。殊不知,就是這一番動作,更是教惠嫔篤定了心思。
“這八阿哥啊!就是個養不熟的。”延禧宮,那喇氏緩緩伸出一雙柔荑,任由一旁的宮侍女細細塗抹着香膏子。朱紅色的丹寇在日光下熠熠生輝。而對已經被奶嬷嬷抱在跟前的襁褓,竟是瞧都不瞧看一眼。
須臾,索性對着一旁的心腹直言道:
“就沖衛庶妃每日擱這兒杵着,便是本宮待他再周全,還能比得過生母不成?”
“再者有大阿哥珠玉在前,八阿哥便是再蠢,日後曉事兒了,也該知道對比了。本宮既自問做不到一視同仁,日後定是少不得地諸多埋怨。與其吃力不讨好,倒不如從一開始将态度擺出,絕了這孩子的妄念。”
養子罷了,本宮肯出手庇護一二便已是莫大的恩德,至于旁的?得教這對母子早早知曉,這可不是延禧宮的義務。
“哎呀,奴才這不是想着,八阿哥同咱們阿哥差着這麽些年歲,日後養好了也不乏一大助力。”知曉自家娘娘的心思,一旁的嬷嬷不由小聲道。
“助力,呵,嬷嬷怕是想多了………”将浸滿玫瑰香膏的手從宮侍手中抽出,那喇氏精致的容顏上滿是無盡的冷漠:
“這皇家的阿哥們,是什麽,那是狼,是虎。尤其照咱們萬歲爺這般養法。沒有足夠利益,別說養母了,親生母親跟前兒也再沒得後退的餘地。”
“倘若咱們大阿哥日後有為了,不用本宮多言,這小崽子也會屁颠屁颠往跟前湊。可若是本宮的胤禔失了勢,到時候嬷嬷你在瞧瞧。”
“對方可還會是這般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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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娘娘說的也是………”輕嘆了一聲,老嬷嬷到底還是認同了自家娘娘,再不提要将小阿哥抱來培養感情之事。
主位娘娘這般态度,再加上康熙未表現出明顯看中之意,八阿哥這日子自然說不上有多好過。滿月,百日皆是中規中矩不說,內務府那群人精子雖不至于苛待,一應用度到底排在了諸阿哥後頭。
這般落差,再翊坤宮宜嫔娘娘誕下九阿哥之際愈發顯眼了許多。
見此情形,衆妃嫔們不由心下一悸,更加堅定了争寵争位的心思。
就在後宮衆人摩拳擦掌之際,這一日,早朝之上,康熙突然下旨:
“先祖于兵馬刀戈奠定後世之基業,然自入關以來,八旗諸将士安享尊榮者衆,承繼祖訓者甚,朕祗承鴻緒,不敢稍自暇逸,特于今秋涓吉啓銮,舉行秋狝………”
消息一出,前朝後宮皆是一派盈沸之态。
“小夏子,消暑的藥丸子記得也要帶上些。”桂嬷嬷在一旁吩咐道:“這七月天兒雖說已經涼了下來,但那邊兒氣候素來難測,屆時難保不會出現特殊情況………”
到底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正清點行李的小夏子當即點頭笑道:“确實,再說這藥丸子,咱們太子爺親自做的可比外頭太醫還強上許多呢!”
“對了,汀蘭姐姐,也不曉得咱們這一去得要多久回來,前幾日內務府送來的狐貍氈子要不要也給帶上。”
毓慶宮這會兒已是一派熱火朝天。
桂嬷嬷等人甫一得到消息便開始忙活了起來。自康熙爺登基以來,還是頭一次舉辦這般聲勢浩大的圍獵活動。屆時不止八旗子弟,蒙古諸王公,甚至于外國使者皆在此列。
某種程度上,也是一次展示大清軍備實力的最佳場地。
這般盛況,胤礽身為儲君,更兼康熙最得意的兒子,自是不可避免。甚至于,早在之前,胤礽便已經從自家汗阿瑪那兒得到了消息。
難得出一次遠門,饒是胤礽,心下也不由生出幾分激蕩。
“殿下這劍瞧着愈發潇灑了!”校場上,幾位武師傅如是道。
臨行那日,天空萬裏無雲,正是出行的好時候。
值得一提的是,離開前夕,小胤禛不知從何處得來了消息。仗着人小死死抱着自家自家二哥不願松手:“二哥,胤禛也要去……”
“小四也想出去玩兒,去看花鹿,還有大老虎!……”好家夥,還大老虎,合着去歲受的驚吓還不夠多。
看着眼前不斷歪纏的小家夥,胤礽不由撫額:“放心,二哥去去就回,不會很久。喏,看到外面那棵大樹了沒有。”生怕對方不放心,胤礽指了指主殿外,那棵碩大的銀杏樹,保證道:
“等樹上的葉子全部變黃,二哥就會回來了。”
小眼神兒迅速往外頭瞟了一眼,胤禛咬了咬唇:“可那還要好久啊!”
“二哥走了,要是小四肚子又難受了要怎麽辦?”摸了摸小肚子,胤禛有些委屈道。這段時日,不曉得是不是長身子之故吃的多了些,小胤禛時常容易積食。
這種時候,正好被當做借口。
“放心!”胤礽忍不住挑了挑眉:“二哥已經把藥丸子給了太醫院楊太醫,就是常日裏給小四請平安脈的那位,若是哪裏不舒服了,只管尋他便是。”
“那………那……”眨了眨眼,小胤禛眼神猶疑:“真的不能帶小四過去嗎?”
“小四!”
微微壓低了聲音,只見胤礽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此次圍獵乃是關乎社稷的大事,如何能輕易玩鬧?”
相處多年,胤礽素會拿捏這人七寸,果不其然,這話一出,小四當即不再吭聲了。
只有些別扭地扭過身子,離開之際,小小的身影更顯出幾分頹喪來。
一旁的桂嬷嬷見狀放下手上的衣裳,忍不住搖頭輕笑着道:“四阿哥小小年紀,倒是懂事兒的緊,一聽正事兒,立馬神情立馬就不一樣了,這會兒也不鬧了。”
“撲哧!”微啜了口茶水,胤礽聽罷不由樂出來了聲:“他啊,孤倒覺得脾氣是越發的龜毛了。”
想着前幾日教對方認字時,那直直挺立的小身子,一板一眼的小模樣。
小小年紀還學人家太傅晃腦袋。
胤礽不由得心下一樂,心道:日後小四不會就跟禮部那位不解人情的老學究一般吧?
不過小小年紀這般板正倒是不好,心想有功夫還要掰一掰才好。
出發的路上,胤礽忍不住心下想到。
***
木蘭圍場位于承德北部,距紫禁城雖算不得太遠,然禦駕在前,衆人一路走走停停,到達行宮已是八月中旬。
趁着自家汗阿瑪忙着接見大臣的空蕩。胤礽帶着一衆侍衛走出行宮,入目便是一望無際的原野,遠遠望去,同湛藍色的天空連成一片,幾乎一眼看不到頭。
感天地之浩渺覺滄海之一粟
胤礽第一次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那位禪師說的對,孤确實應當多出去走走。許是同胤礽一樣也被憋很了,識海中,青玉這會兒已經開始愉快地打起滾兒來了。
圍獵尚未開始,他們一行顯然并非最早到達,胤礽視線所及之處,一座座素白的蒙古包早已經連成了一大片。
不遠處,傳來一陣弓弦震顫的聲音。想着自家汗阿瑪前幾日難得的叮囑,胤礽随手從一旁的侍衛手中接過長弓,甚至無需站定,片刻,校場盡頭,幾方草靶應聲倒地。
“好!”一旁的小黑胖安隆率先忍不住喝道:“屆時可得讓那起子山羊毛子瞧瞧咱們殿下的厲害!”
山羊毛子指的自是蒙古諸部,覺爾察将軍多年來駐守邊境,同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不大愉快。耳濡目染之下,安隆對其意見自是不小。這小子打從聽到圍獵便已經開始忍不住摩拳擦掌。
“嘁!”一旁的張若霖輕嗤一聲,平素溫雅有禮的小公子這會兒開口自帶三分諷意: “有本事自個兒去找回場子啊!某人自許骨骼輕奇,這會兒還不是巴巴地指望殿下。”
“呵!”被個文弱書生這般瞧不上,安隆當即不能忍。将手中的重槍扔在地上,随着砰地一聲重響,濺起一地草屑:“誰給你說小爺我要巴望着殿下,哼,等着瞧吧,到時候小爺我自個兒的仇自個兒報!”
“好了!”胤礽當即出聲制止。
這兩人好似天生不對頭,隔三差五便要吵上一回,胤礽同另外兩人早已見怪不怪。只沒想到這種時候兩人也能吵起來。
輕哼一聲,兩人幾乎同時扭過頭去。
“本汗倒是誰,原來是大清的太子殿下!”幾人說話間,人群中,一位身形高大的壯年男子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衆人眼前。
“既是太子殿下,無怪能有這般精湛的箭術!”
同慣愛華貴色彩的蒙古貴族不同,來人一襲素白長袍,長至膝蓋的軟筒牛皮靴,渾身上下除去帽檐之上墜着的碧玺,以及手腕間那一串長長的佛珠外,并無他飾。然而過于高大迫人的氣勢還是讓一衆侍衛不由自主地摁住了腰間的長刀。
“噶爾丹!”
待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衆侍衛更是神色一緊,死死握着手中刀刃好似立時便要出鞘。方才還在吵架的幾人此時也顧不得許多,牢牢圍在胤礽身旁,神色戒備。
兩方人馬瞬時泾渭分明。
戰鬥可謂一觸即發
然而便是如此,對面之人依舊神色淡定,單手負後,如閑庭散步般朝着胤礽走來,四周想要靠近的蒙古兵衛也在對方的目光下退了下去。
胤礽擡手,同樣止住了衆人有些過激的反應,轉而沖對方微微點頭:“有倒是來者是客,今日孤在此替汗阿瑪歡迎可汗的到來。”
在衆人滿是戒備的目光下,噶爾丹一直到胤礽跟前方才停下了腳步,兩人幾乎面對面站在對側。
巨大的身形差下,胤礽仍淡笑而立,并未被對方刻意釋放的氣勢壓制住。
有趣……
噶爾丹突然一笑,周身氣勢驟然松下,忽略過于高大的身形,此刻對方竟像是個飽讀詩書的文士一般。素白的袖口突然在空中劃過一個好看的弧度。只見來人單手覆于前胸。
微微一禮後方才笑着道:
“太子殿下說的對,既是前來做客,自當奉上厚禮才是。”
不知為何,胤礽心下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直到那人的身影再瞧不見,一旁的綸布這才腿腳一軟,險些栽倒在地。綸布如此,其他幾人也好不到哪裏。
便是一旁見慣了刀槍的侍衛,此刻也不由多喘了幾口氣。
這人……這氣勢,當真是恐怖如斯。
“不愧是區區數年內奪取政權,橫掃西域的厲害人物。”良久,只聽張若霖突然感慨道。
“不是,書呆子你什麽意思,殿下跟前,竟還長他人志氣……”
“事實而已,有什麽不能說的。”輕睨了對方一眼,轉身對這自家太子殿下,張若霖精致的小臉上難得慎重道:
“以對方方才行徑來看,怕是對殿下已然心生敵意。自此刻起,不論是殿下,還是咱們幾個,在外都要小心為之,最好不要分開行動。”
“連咱們……不,不至于吧!”這人不會沒品的對付幾個沒成人的孩子吧。再說,他們哪裏有那般大的分量,安隆有些不解地撓了撓頭。
“而且,這人對付殿下做什麽?總不能記恨殿下一劍斬了他的寵物?”可不是那頭巨虎先發狂的嗎?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對方還因此賠了朝廷好多東西。
一旁的張若霖狂翻白眼。
“不,若霖說的對。”這次開口的卻是胤礽:“在不明對方來意之前,大家盡量小心行事。”
夜裏,禦帳之內,此刻依舊燈火通明。将白日裏的一切對着汗阿瑪盡數告之。待問及對于這人的看法時。回憶起對方如鷹鹫一般讓人脊背生涼的眼神,胤礽下意識道:
“孤狼的勇武,狐貍的狡詐,野狗的貪婪,還有……”微頓了片刻、胤礽方才繼續道:
“還有上位者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