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四………四阿哥?”
毓慶宮外,瞧着眼前明顯大了不止一圈的小人兒,震驚的又豈止是胤礽一人。身後侍着的小夏子更是驚地嘴巴都合不攏了。
“殿……殿下,要不還是奴才來吧!”眼見自家爺仍同往常一般将人抱起,小夏子眼皮一跳,忙上前一步嬉笑着道。
“不必。”
單手将人撈在懷裏,雖說這點重量對胤礽來說算不得什麽,然而手臂上方沉甸甸的壓力無一不在說明他不在這幾月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胤礽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一度。
一衆宮侍膽顫心驚地跟在後面。
這般小心翼翼地模樣,還有自家二哥莫名的低氣壓,饒是才幾歲的小孩也察覺出了不妥之處。下意識咬了咬唇角,胤禛小手緊緊攥着胤礽胸前地衣襟。
“二哥哥………”
“太子哥哥……”
将腦袋死死埋在胸口,原先的小奶音這會兒聽起來都悶了許多
對于自家弟弟難得地小鹌鹑行為,胤礽罕見地沒有回應,抱着人的手在對方背上輕輕拍了拍,只肉眼可見地,腳下地步子加快了許多。
正殿內,小喜子早帶着一衆宮侍侯在外頭。
除去腳下新編織的珊瑚紅地團花地毯,正殿內一應布置同離開時并無多大區別。自得了禦駕歸京的消息,毓慶宮衆人幾乎日日都要前來打理一番。自前日起,更是每日都有宮人過來為各處熏上些炭火。
衆人甫一進門,便覺一股暖氣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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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回來地好啊!”
随後一步進來的汀蘭等人心下不由發出一陣慰嘆。
然而胤礽這會兒卻顧不得許多,連身上頗為繁重地大氅都未來得及脫下。反倒是大步行至內殿,将懷裏尚還有些忐忑地小四放入軟塌之中。随及單手對着對方的脈門扣了上去。
“二……二哥?”
瞧着被握在手裏的小胖手腕,再看着眼前神色嚴肅的胤礽。衆人不由得神情一肅,一瞬間,內殿徹底安靜了下來。
空手中只餘一縷淡淡蘇合香。
不同于尚還懵懂不過的四阿哥,見自家爺這架勢,後知後覺的,殿內衆人都想到了某種可能。
“太子殿下……”
眼見軟塌前,自家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衆人心下駭然。
這可是堂堂皇阿哥,難不成紫禁城中當真有如此膽大包天之人?這般想着,此刻大殿內更是安靜的吓人。對于大半時間都賴在毓慶宮的四阿哥,衆人心下還是頗為喜愛。
這會兒便是素來喜怒不行于色的桂嬷嬷臉色也難看地不行。甚至這會兒心下已經開始琢磨,四阿哥這一出究竟是沖着誰來的?
特意挑自家殿下出行的功夫又究竟是為了什麽?
及至胤礽收回手來,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眼前的老嬷嬷已經将後宮衆人挨個兒懷疑了個遍。其中尤其以胤禛生母永和宮烏雅氏為最。
難不成是六阿哥那裏又出了什麽事兒?德嫔方才以此算計佟佳貴妃,想要從對方手中将四阿哥奪回?
亦或是佟佳貴妃對小四親近毓慶宮不滿?
這會兒見胤礽收回手,衆人不由屏息,目光下意識凝了上去。
須臾,衆人只見胤礽緩緩起身,從一旁侯着地汀蘭手中接過帕子,細細擦拭了片刻。待衆人忍不住詢問之時,方才輕描淡寫道:
“哦,小四啊………”
“無事,吃多了而已……”
“吃……吃多?”
剛腦補完一攬子宮鬥情節,且摩拳擦掌準備立時戰鬥的衆宮人瞬間卡了殼。而且看着眼前明顯腫了一圈不止的紅團子:一旁的小夏子嘴角禁不住抽搐:
“若奴才沒有記錯,禦駕出行至今,左不過才三月有餘吧?”
三月,呵呵……
屏風後,剛換下常服的胤礽慢斯條理的理了理袖口,目光涼涼地往軟榻上那團過于明顯的鼓包上瞅了一眼。
就是這輕飄飄的一眼,隔着厚厚的羊絨毯,埋頭蜷縮着的小胤禛仍控制不住脊背一寒。
好在及至年底,身為太子,胤礽手頭上的事務委實不少。除去日常課業之外,每日酉時乾清宮聽政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項。甚至自年初始,康熙手頭上一些不甚重要的奏章也開始陸續移入胤礽手中。
胤禛這才堪堪逃過一劫。
“這是?”
乾清宮,胤礽看着眼前熟悉的姓氏沉思了片刻: “覺爾察将軍今年也要進京述職?倘兒臣沒有記錯的話,去歲年宴好似才見過這人………”
“汗阿瑪,可是北疆那邊又出了什麽亂子?”
昏黃的燈光下,胤礽擡頭,目光有些擔憂地看向上首。去歲三藩之亂終結,于清庭無疑是一件振奮人心的快事。然将近十年的戰争,如今朝廷消減的又何止是財力物力?”
說起八旗子弟戰損數量,單看這段時日逐漸得勢的原漢軍旗佟氏一族便可見一般。
如今蠢蠢欲動的噶爾丹尚未解決,北疆若是再添戰亂。想到這裏,饒是胤礽,此刻也不禁憂心了起來。
誰曾想,胤礽擡頭,卻聽得上首康熙帝一聲頗具意味的哼笑:
“保成放心,覺爾察此次奏請歸來,怕是私情大于公務……”
想到至今仍閑賦在家的安隆,胤礽瞬間明白了什麽:“原是如此,反倒是兒臣關心則亂了。”低頭看了眼手上字裏行間滿是急色的奏章:
“都道覺爾察大人為人粗蠻,未曾想到卻是一片慈父之心。”
“他!哼,不過一屆混人罷了!”從一旁侍着的梁九功手上接過茶水,康熙帝爺這會兒臉色可委實說不上好。
然而一旁胤礽原本提着的心卻登時放下了許多,含笑着上前奉上熱茶:“是汗阿瑪您胸意舒闊,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才令天下賢士如斯歸心。”
顯然,無意間被寶貝兒子拍了馬屁的康熙帝這會兒心情很是不錯。這時候胤礽适時提起覺爾察安隆前些時日已然痊愈。不願掃了自家兒子的面子,康熙雖心下仍有芥蒂,然而想到那位慣會胡攪蠻纏的混人,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不過嘴上仍不忘告誡道:
“保成,顧念舊情是好事,然身為太子,身邊斷然不能留無用之人。此次念在保成無恙,對方年紀尚小,這次方才輕輕揭過,若有下回,哪怕十個綏遠将軍,也斷然不及保成你分毫………”
“為君者,有時候一味顧念舊情并非好事,保成你可明白嗎?”
重重放下手中茶盞,康熙轉頭,燭火下略顯暗沉的目光緊緊鎖向眼前之人。
“汗阿瑪您放心,兒臣此番也非全為私情,覺爾察将軍早前為汗阿瑪您幾度出生出生入死,這些年鎮守邊疆也算得上勞苦功高。安隆又是對方唯一的兒子。兒臣既已無事,總不能教功臣涼了心才是。”
康熙這才松了口氣:“保成心中有數便好。”
聖旨下達的第二日,天還未亮,覺爾察安隆便早早等在毓慶宮外,依舊是那一身标志性的玄青色常服,袖口緊緊束着,瞧着同往日并無多大區別。只尚還蒼白的臉色接露了對方初初傷愈的事實。
而如今,距離那次刺殺已經過了月餘。
也昭示着當初那二十大板對一個方才十歲的孩子多麽不留情面。可見彼時聖怒之深,絕非康熙口中的輕輕揭過。若非事發之日胤礽便執意求情,眼前這人怕是早早丢了命去。
事關毓慶宮,消息總是傳的極快,尚還不到晨課的時辰。除去素來同對方不對付的張若霖,這會兒人便已經齊了大半。
室內汀蘭早早擺好茶具,輪到安隆這裏還特意加了些許暖姜。面對幾乎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較之往日沉默了許多的小夥伴,幾人一時間難免有些沉默。
還是得到消息匆匆而來的胤礽率先打破了沉默。
“回來就好!”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登時便叫眼前的黑臉小孩兒紅了眼眶。下一瞬,只見眼前之人突然嘭地一聲跪倒在地:
“承蒙太子殿下不棄,日後奴才這條命便是殿下您的了!”
哪怕經了一遭生死,覺爾察安隆天性天性中帶着的莽直之氣也未曾消減多少。只比之早前,此時的安隆到底沉穩了許多。
怎麽說呢?意料之中,這會兒甚至還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從汀蘭手中接過茶盞,胤礽不由有些好笑:
“這話說的,怎的,原來在你們眼裏,覺得本殿下竟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扒皮鬼不成?”
“不是……奴才……奴才不是這個意思。”雖深知自家殿下溫潤外表下,骨子裏潛藏的惡趣味,然而這會兒,在對方頗有意味的目光下,覺爾察安隆仍舊深恨自個兒嘴皮子不夠利落。
半響方才憋出一句:
“奴才愚鈍,生怕傾盡畢生之力仍無法回報殿下。”想到那時四面而來的灰綠色瞳孔,覺爾察眼前一暗,身恨自個兒為何手賤接了那荷包。
跟着殿下這麽久,竟是連半點防備都無?每每想到這些,安隆便止不住悔意叢生,連後背臀骨處刺骨的痛處都沒了感覺。
見對方如此,其餘兩人也禁不住嘆了口氣。事後他們也瞧了,那藥當真刁鑽的很,若非遇到足夠的熱源壓根沒有絲毫氣味,更遑論吸引猛獸了,別說本就粗心的安隆了,便是他們兩個,也未必覺出不對來。
若說安隆唯一的錯處,就是不該在外面随意收下情況未明的荷包,更不該在面見殿下時貼身帶在身上。
然事實上就是這點疏忽,差點要了自家小夥伴一條命去。這幾日除去當事人安隆,他們其餘幾人日子也未好過到哪裏。雖早在進入了毓慶宮之時便早早被家中長輩耳提面命了謹慎二字,然這些時日的安穩日子,到底教人松了神經。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嘆了口氣,剛要上前安慰一番小夥伴,突地門外飄來一陣涼嗖嗖的嘲諷之聲:
“相鼠尚且有皮,人卻難知其儀,既是知曉自個兒愚鈍,只會給殿下添麻煩,便不該舔着臉強留在此。”
大殿內,衆人不由沉默了片刻。
好吧,這獨一份兒的陰陽怪氣,還有專往最痛點戳的犀利勁兒,除了自家小夥伴沒有旁人了。只見話音剛落,覺爾察安隆方才有些血色的面容登時又落了下去。
不得不說,這當胸一箭,果真是又快又準。然而下一秒:
“請太子殿下安!若霖方才情急之下言行無忌,還望殿下饒恕。”
神箭手無縫銜接風度翩翩溫雅小公子,直梗地一旁覺爾察安隆反擊的話都說不出來。更別說本身心中有虧的前提下。
上首胤礽頗為好笑地搖了搖頭,對兩人間的暗湧只當瞧不見。
須臾,許是見對方面有慚色,張若霖面色這才好了些許,只接下來幾日依舊看對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比之早前單純脾性不合更加厲害了幾分。一旁巴爾圖等人竭力勸和仍是收效甚微。
其後幾日,衆人有幸見識到張小公子火力全開,嘲諷技能點滿究竟是何等盛況。明明吐字文雅,一句穢語都無,偏能引經據典,朔古論今,直叫人羞憤欲死,仿佛喝口涼水都是天大的罪過。
可憐幾人之中,安隆一個空手劈磚,力能抗柱,武力值僅次于胤礽的大塊頭,這會兒竟被一個素日裏最看不慣的文弱書生壓制地毫無反手之力。
饒是胤礽都不由升起幾分嘆服,空間內青玉更是心下直嘆:當初本殿下要是有這能耐,還能讓眼前的小屁孩給忽悠瘸了。
眼見事情愈發難以控制。這一日散課,胤礽方才将人喚了過來。
“今日難得有暇,不知若霖可願同孤手談一句。”好似早就料到此事,張若霖如玉般的臉上看不出絲毫驚訝之色。
“殿下請……”
依舊是熟悉的棋室,連窗口處折花的位置都沒有絲毫改變。作為難得能同胤礽一較高下的同齡人,這些年張若霖可沒少過來此處。自是不會有什麽拘謹之感。
玉盤上很快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白二色,若說胤礽的優勢在于出其不意,甚至某種程度上偏愛劍走偏峰,險中求勝的詭秘派。那麽張若霖便是走一步算十步,依靠強大的心算能力步步為營。
尤記得初次對奕,對方的臉色很是精彩。約莫沒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私下竟是如此偏好。
想到這裏,胤礽不由得輕笑出聲。一局畢已是黃昏時分,最終胤礽以半子險勝。
很快便有宮人上前将殘局收起。
棋室坐落于毓慶宮最西角,常日裏少有人過來,最是素淨不過。入了夜更是靜谧無聲,窗外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雪花。
最終還是胤礽率先打破了沉默:
“安隆受傷那日,孤曾遣人送去過傷藥,但出乎意料的是,那時對方身上好像便已經上過藥了。”
“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止住血液,同樣的顏色味道………”
對面之人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強忍着唇角即将溢出來的笑意,胤礽微頓上片刻,方才繼續道:“ 這份藥材料極為稀少,除去孤這裏,便是你們四人也不過一人分去了一小罐。康王同覺爾察将軍俱是領兵之人,以巴爾圖和安隆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留在自己身上,而倫布那裏,赫舍裏府是什麽地方,這等東西自然不是倫布想留便能留住的。”
“原來如此。”張若霖心下嘆服:“殿下果真明察秋毫,若霖佩服。不過話說,赫舍裏氏好歹是殿下您的外家。您這般直言不諱……”
當真的好嗎?
張若霖疑問臉。
對面的胤礽面色不變:
“若霖不也說是“直言不諱”嗎?”
看着眼前舉手投足依舊清貴的太子殿下,張若霖心下默然。識人之道,觀其言,讷其行,不可以表觀之。古人當真誠不欺餘。
半響,胤礽才聽對面之人幽幽地嘆了口氣:“覺爾察此人,心思過于淺顯外露,于殿下日後無益,時至今日,奴才依舊不認同殿下将人留在身邊。”
在對面之人隐約帶着笑意的目光下,張若霖不由的微僵了片刻,清咳了兩聲方才拱手道:
“不過還請殿下放心,既然殿下您已經做下了決定,若霖日後也決計不會做多餘之事。”
至于前些時候,便全當給那位傻大個長長記性吧!這方面,張若霖可謂半點負罪感都無。
傻大個覺爾察安隆“……”
極為規矩的行過一禮,張若霖這才躬身退下。只前腳還未曾踏出棋室的大門兒,便聽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細聽之下還帶着隐隐約約的笑意。
“哦,對了,若霖手上那盒藥膏即然已經被盡數用了去,明日孤會遣小夏子再送去一瓶。”
大門處,張若霖原本穩健的步伐無端釀跄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