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大哥可是過來尋汗阿瑪?”
出乎意料的是,胤禔并沒有回答,甚至連往日的置氣之語都無,只沉默地點了點頭,旋即一言不發地掀開帏帳大步走了進去。
夕陽西下,少年人敦厚的背影此刻不免顯得有些沉郁。
後知後覺,胤礽微怔了片刻。
“大哥那裏,這兩日可是發生了什麽?”營帳內,胤礽伸手從汀蘭手中接過打濕了的帕子,轉頭看向一旁的小夏子。
小夏子人長得讨喜,嘴巴更是利索,沒來幾日,各處帳內消息便已經知曉地七七八八。這會兒聽自家殿下問起,幾乎張嘴便道:
“回殿下,據奴才所知,自那日起,大阿哥白日裏幾乎未曾走出過營帳。不過也不只大阿哥如此,這幾日四處戒嚴,連那群慣愛四處串門子邀客的蒙古人都少了許多,奴才這一路走來瞧着也是怪冷清的。”
雖不知自家殿下何意,然涉及皇子龍孫,還是占着長字的大阿哥,小夏子雖出口伶俐,然到嘴邊的話可以說得上圓滑謹慎極了。
好在胤礽只輕點了點頭,便沒再多問什麽。
随後數日,衆人很快發覺,原本可以說患難與共的兩兄弟經此一事感情非但沒有更近一步,反倒瞧着愈發疏淡了許多。尤其大阿哥這頭,連早前偶爾的互怼也沒了興致,只禮節之上倒也不曾有失。
然也只得如此罷了。
見此情景,衆人心下各有思量,然鑒于龍椅上那位至今未曾有過絲毫表示,衆位大臣也只得選擇性地蒙上眼睛。
又一日,晴空萬裏無雲。
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為首之人身下赤紅色駿馬高高躍起,撘箭引弦瞄準一氣呵成,伴随着耳邊極速地破空之聲,很快便有侍衛拖來一頭滿身遍是黑色橫紋的巨虎。
那畜生已有半人來高,渾身毛皮油光發亮,俨然已至壯年。而眼前一動不動的龐大身軀,亦或額頭之上,不斷噴湧而出的鮮血,依舊直直挺立着的箭失,無一不表明對方乃是被一箭射入頭骨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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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寂過後,巨大的歡呼之聲如排山倒海般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
“陛下萬歲!”
“天可汗果真勇武不凡!”幾位跟随半駕的蒙古臺吉同樣忍不住撫掌贊道。
這般難得的精準與力道,連一側的胤礽都眼前一亮。至于另一側胤禔,看着自家阿瑪,目光更是亮的驚人。無意間對上那雙無比熾熱的目光,胤礽兩人皆是一愣,很快又各自移開目光。
伴随着陣陣叫好聲,身後幾位蒙古王爺暗自對視一眼,出了這等大事,按理來說不論為安危計,亦或寬緬京城內外臣子之心。聖駕合該早日啓程歸京才是,然而如今………
看着眼前同那日一般無二的場地,諾大的桐樹上,依稀還能看到些許那日殘留下來灰褐色斑狀血跡。
衆人不由眼皮子一跳。
也是了,眼前這位年幼登基,處處受制的年輕帝王,不早前八年前,便已露出了铮铮獠牙……
“衆卿無需顧忌朕,既然來了,需得好生暢快一番,方才不需此行。”
面對四面八方的恭維之聲,只聽高高昂起的駿馬之上,年過而立的帝王如是道。
同方才那一剎的凜然含威不同,此時的康熙帝,面上尚還帶着些許笑意。轉身間眸光好似無意間掃過周圍,一衆将領登時好似打了雞血一般,随着為首之人一聲令下,數匹駿馬飛一般朝着密林奔湧而去。
哪怕已經瞧過許多次,身側的胤礽依舊嘆為觀止。
威以懾之,寬以慰之,汗阿瑪,當真是将張馳二字用到了極致。還好,孤是汗阿瑪的兒子,而非敵人。
這一刻,胤礽心下莫名閃過一絲慶幸。而另一側的胤禔,早已經在號角吹下的一瞬間,提着弓箭飛奔而去。
“難得出來,保成怎的不去松快一番,随着朕有何得趣?”
又是一箭射出,估摸着附近已無多少猛獸,康熙這才将手中弓箭遞給一旁侍衛。轉而對着一旁的胤礽道。
話雖如此,親近之人不難聽出對方口中的愉悅之意。顯然對于自家兒子率先操心自個兒安慰之事頗為慰帖。
“怎的,汗阿瑪難道還不許兒臣躲懶不成?”少年輕快的聲音傳來,對于老父親的脈絡,胤礽心下早已透亮。這會兒更是眼中更是溢出幾分笑意,慢斯條理地縱着馬兒,時刻保持落後半步的距離:
“汗阿瑪行行好,就當體諒兒臣這幾日辛苦………”
接連做了幾日夜貓子,胤礽此時面上求饒之意絲毫不做假,康熙一瞬間還真以為是他這段時日對保成“期望”太過,使得兒子壓力過重。
然而看着眼前這張白裏透紅的小臉,又想到今早鏡中隐隐約約瞧見的青黑,康熙爺難得沉默了片刻。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胤礽“………”
好吧,他這面色,好像确實沒甚說服力。
回程路上,父子兩人一路談笑,這些時日因着準葛爾生下的那些個郁氣,這會兒早已沒了蹤影。
至于堂堂太子,空手而歸是否有失顏面,見識過對方那驚鴻一劍,都不會在這時怡笑大方。更遑論聖意在此,哪怕胤礽當真是個庸碌無能之輩,衆人這會兒只會交口一致地誇贊太子仁孝。
為掃早日陰霾,更是為了在聖上面前表現,此次圍獵同胤礽這般悠哉而過的近乎沒有,衆人幾乎牟足了勁兒。晚宴之際,篝火通明的空地之上,衆人圍聚一堂,一眼望去光是成人高的棕熊便有數頭之多。
胤禔尤甚,雖還不到只手獵熊的地步,然這會兒身下成堆的野狼,狍子,尤其腳下那只明顯即将步入壯年的白斑虎,于十來歲的少年來講,着實令人側目。
兒子如此有為,自來奉行“狼爸”教育的康熙心下自是快慰,照例獎勵過衆人後,玄即将腰間常配着的玄鐵短刀取下。
“大阿哥何在?”
“回汗阿瑪,兒臣不才,幸不負汗阿瑪教導………”随着一聲略顯粗吝的少年之音,宴上衆人不自覺往中央看去。
下首胤禔這會兒早已經換了衣衫,一身玄青色的阿哥長袍無疑将對方襯地更加健碩。粗犷地眉峰微微聚起,更顯出幾分少年獨有的鋒銳之意。
一時間不少滿蒙将領都對其投以贊賞之色。同上首于滿蒙間明顯身形略顯纖薄,氣質更偏內斂的太子殿下來講,大阿哥這般鋒芒畢露的銳氣無疑合乎蒙古人,甚至武将們的胃口。
且今日的大阿哥,不同于往常同胤礽帶着孩子氣的争鋒,今日的胤禔被自家汗阿瑪誇贊也好,領取心儀的“獎勵”也罷,目光自始至終都未曾在上首那抹杏黃之上停留過。自始至終可謂沉穩有度。
若非胤礽早前展現出的非凡武力,恐怕此時落在對方身上的目光恐怕還要再多一些。
大阿哥這是………
席間不乏心思靈敏之人,目光不斷在兩人之間徘徊,其中更是頗多隐晦。其中尤以索額圖一系面色最為難看。
果然領完賞賜後,陸續便有蒙古王公上前攀談………
“大阿哥果真狼子野心,區區庶子出身,妄想在陛下那裏同太子殿下比肩也就罷了,如今尚還未曾入朝,便毫不掩飾拉攏臣下………”
回程路上,相較于毓慶宮衆人的淡定,朝臣那頭明顯更熱鬧些,尤其自诩為太子一系,哪怕不刻意去聽,其中或多或少傳入了胤礽耳中。
“殿下也好,大阿哥也罷,如今年歲尚小,那些個閑言,殿下還是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見胤礽伴駕歸來,桂嬷嬷熟練地将溫好的牛乳茶沏上。因着耽擱了些許時日,自木蘭圍場返程至今已有半月有餘,天氣已然徹底涼了下來。
将身上繁重的氅衣解下,胤礽熟練接過遞到手邊的熱茶。見老嬷嬷雖再不多言,面上隐有憂色,方才淡笑道:
“嬷嬷放心,不過急利者渾言亂語,倘真放在心上,孤這些年太子才是白當了呢!”
摩擦着手中的青瓷杯,見胤礽神色與往常無二,桂嬷嬷見罷這才放下心來。旋即便要起身跪下:
“殿下心中自有溝壑,倒是奴才方才過于自擾了些……”也過于僭越……只是臨近京城,想到赫舍裏家特意遣人送來的書信。桂嬷嬷委實放心不下。作為曾經的中宮女官,她又如何看不出其中端倪。
“嬷嬷不必如此……”
看着眼前自顧自跪下的嬷嬷,此刻胤礽眼中反倒多了幾分笑意,溫和又不失力道地将人扶起:“嬷嬷并未做錯什麽,倒是孤,孤很高興,在赫舍裏氏同孤之間,嬷嬷選擇的是孤………”
“殿下,您知道?………”
胤礽點了點頭,語氣平淡道::“舅公那邊,一方面天然忌憚身為長子的大哥,而另一方面怕是覺得孤這些年所求者太少,于外家未有過多依仗。”
即便後面,胤礽語氣依舊未有多大變化。對方心思并不難猜:
只有有了危機感,他才能更加在乎手中的勢力,以此來維護手中這儲君之位。
“殿下………”
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敏銳至此,這位久經世事的老嬷嬷徹底愣在了原地,不過很快便放松下來。
也罷,即便未來很長時間,殿下都要同赫舍裏氏都要互相倚仗,但殿下能對外家留有戒心實在再好不過。
只是看着眼前尚顯稚嫩的小主子,想到已故主子娘娘,年長的嬷嬷心下不免更添幾分酸楚。原本板正的臉面也難得露出幾分悲意。若皇後娘娘還在,如此身宮之中,殿下好歹不至如此孤苦無依,連外家都要小心提防。
孤苦無依胤礽“………”
起碼他還有汗阿瑪,嬷嬷為什麽總覺得他是小可憐。迎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桂嬷嬷很快收拾好情緒,重新恢複成早前一臉刻板的模樣。
“不過大阿哥那邊,殿下您……”
“大哥啊!”
“聽說大哥這幾日即便在路上,依舊勤學苦讀?”
桂嬷嬷聞言點了點頭。“聽說都是些兵法謀略之流,想來大殿下心中自有豪志。”
“大哥個這想法不錯,大清同準噶爾遲早一戰。”
冬日已至,外間似有雨雪滑落。轎攆內卻依舊暖意融融,指腹一下又一下摩擦着手裏的青瓷茶具,聯想到對方看向汗阿瑪的目光。良久胤礽輕輕搖了搖頭。
有些矛盾,終歸是無法調和地。
桂嬷嬷見狀不由輕嘆了口氣,這些年她冷眼瞧着,大阿哥同自家主子,雖常日不對付了些,但這麽些年下來,未嘗沒有幾分情分。且小時看老,大阿哥這性子她是有點數的。便是日後真不對付了,也不至于使什麽陰詭之術。
但底下那幾個可就未必了。
不過也是,誰能想到,那般危急的時刻,萬歲爺他竟分毫顧不上剛剛死裏逃生的大阿哥,第一時間關心自家主子………
罷了,桂嬷嬷心下複又嘆了口氣,就像自家小主子說的,遲早會有這麽一日。怕就怕,今日是大阿哥,日後未嘗不會是其他阿哥。
知曉自家殿下喜愛獨處,帶着滿腔愁緒,桂嬷嬷很快退出了轎撚。
“唉,你們人類的感情可真複雜!”人走後,見胤礽執着茶盞許久未動,也沒有要打坐修行的意思,
良久,空間內青玉方才忍不住出聲道:
“我還以為你跟那大塊頭已經是純純死對頭了,沒想到竟然是話本裏相愛相殺那種調調嗎?”
軟榻上,青玉摸了摸下巴,一臉若有所思。
“咳咳………”話音剛落,胤礽剛入口的牛乳茶險些沒盡數噴了去。
禦駕回宮之日,數日陰霾過後,天空難得放晴,雖還有些涼意,然對胤礽這等修行之人,已然影響不大。不過汀蘭等人到底不放心,還未下轎攆,胤礽身上便多了一襲再厚實不過地紫金雀裘。
宮中這會兒早早便已經換了冬裝,神武門,佟佳貴妃一身煙色狐裘,早早便正帶着一衆妃嫔宮人們侯在此處。憑着良好的視力,胤礽依稀看到了衆人身上輕覆着的白霜。
可見等地時間不短了。
視線下意識往後面瞧了一眼,沒見到熟悉的身影,胤礽下意識松了口氣。看來佟佳貴妃心下還是有數的,這麽冷的天,小孩子怕是沒多久便要凍壞了。
然而事情證明,這口氣還是松的太早了。
毓慶宮,胤礽一行剛走到大門口,迎面便被一團圓滾滾地紅包子撞了個正着。
好圓的紅包?瞧着這近乎渾圓的身形,胖乎乎地臉蛋,胤礽一時間竟未認出眼前之人。
直到………
“太子哥哥!”
不是吧,胤礽幾乎顫抖着眼皮看向眼前的紅包,不紅球,半響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
“四……四弟?………”
見對方點頭的那一瞬,胤礽只覺眼前一黑……